济水蜿蜒发于阴山,纳易水而东行,横贯兖州之地,将兖州平原分为济北和济南两部分,养育千万黎民最终归于大洋之中。此时虽然已经近仲春时节,可兖州却仍冷的厉害,寒春料峭之下,那济水之上冰凌没有点消融的迹象,待到夜静无声之时,十里之外都能听到济水之上冰凌的互撞之声,自去年入冬以来兖地风雪至今未见消停过,大地之上净是白茫茫的一片,四野也像是在这寒冷里失去了活力。这时天地之间传来悠扬而又肃穆的钟鼓之声,这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虽已是天色早黑,可借着雪色远远看去,有建筑群落掩映于白雪之间宛如琼楼玉宇。建筑坐落布局隐隐暗合兖州山川地理之势,庭屋错落气势雄浑颇有静幽深邃之风。
自北地吹来的寒风于此时也略微的减小了些,可漫天的雪势却是有增无减,大雪竟是洋洋洒洒不知疲倦,远处苍山负雪,松柏参差挺秀,整个世界宛如银装素裹,风雪之中却是传来有急促的马蹄声打破雪夜的静寂,骑马的是个身上裹着厚厚斗篷的汉子,那斗篷之上积雪已然结成寸许厚的冰片,片片雪花不断的打在他身上,这时你才看得清原来那斗篷之上斑斑点点竟然都是血迹。这汉子听见那肃穆钟声本已毫无生气的眼里透出些许微光来,不由得再催胯下骏马疾奔,可马鞭举到空中却是怎么也打不下去,涩声道“踏风啊踏风,我知道你已经累得跑不动了,两天两夜你不吃不喝狂奔千里,如今离学海不足十里之路,此事关乎天下苍生福祉你可得加把劲!”汉子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苍穹,夜空中那厚重的彤云凝重如墨,沉沉压压的宛如无止无尽的梦魇。
雪地之中狂奔片刻,汉子忽觉脑后怪响连连宛如鬼哭狼嚎,汉子心中暗道“这便又追了上来么?”坐下骏马也似有所察,更是奋蹄疾奔,可那鬼叫怪鸣之声却是越来越近,汉子沉声道“踏风啊,看来今日我岳乘风终是回不到学海了,此事能不到让学海众人早作准备就看你了。”说罢从怀中取出封染血的密扎塞到马鞍之中,然后猛的再马背之上击了一掌,骏马吃痛疾奔而去,而岳乘风便也借着这一掌之力翻身下马。陡然下马岳乘风只觉天旋地转,他知道此时自己已然是压不住那所中之毒了,随即撤掉头上斗篷站在雪地中喝道“妖魔异端尽管来吧,今次你岳爷便在此候教。”风雪之上岳乘风半张脸竟似已然变得乌青,显然毒气正自不断蔓延。
风雪之中传来一声呵斥道“中了失魂引之毒竟还奔了千里路,稷下十三学士之中你岳乘风号称“岿然战意”也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可今日仍要饮恨于此了。”周围山林之上枯枝乱舞,却见风雪之中艳红如血的大红灯笼悬在半空,飘飘忽忽晃了过来,那红灯之上所绘乃是青面,獠牙,含冤,负屈四小鬼缚人入幽冥的景象。
渐渐的岳乘风也看清来人面目,这执灯之人身着淡黄的绛纱袍,腰间所配乃是乌束犀带,头戴通天冠,面上覆这青色的鬼面,其着装竟似极合胤国四辅的公卿着装,可绛纱袍上所绘却不是松鹤延年之类的图画,而是腰缠无数骷髅的赤足之鬼手握血淋尸骸饥不择食之景。在执灯人身后由远到近,周围雪色中竟似慢慢闪动青色磷磷鬼火,磷火之中不住的传来阴风呼啸之声。
岳乘风道“道外妖邪,乘风今日以手中战意枪替天行道”一把扯掉身上斗篷,从身上解下裹枪的枪衣,这时便见岳乘风身上竟早已多处受伤,身上所传蓝衫儒服早已是如件血衣,手中长枪一抖,虽是重伤之下可威势丝毫不减,竟似岿然如巍巍山岳凌人心神。
手执血色红灯之人冷笑数声道“强弩之末,徒做挣扎而已,早点交出你所藏密札,我留你全尸。”
岳乘风以手中长枪便做答,枪锋霍霍便是一招毒龙钻,犹如苍龙出水势不可挡,枪锋之上竟似隐隐暗着藏风雷之声,只听锵然清响,执灯之人挑灯的白骨杖竟似和战意枪硬拼一招,那血灯之中星火乱溅,执灯之人手中挑灯的白骨杖再一格挡,身形竟似后退数步,微抬吃惊道“没想到伤成这样你还有如此功力,稷下儒者果真是不可小觑。”只见岳乘风手中战意枪攻势不绝,挑、碾、摆、刺招式之间尽是大开大阖,直有挟山超海的威势。
执灯之人却是避实就虚只靠诡异身法闪避。待过了百招之后竟渐渐占上风,而岳乘风脸色乌青毒气竟也越来越盛,猛的再催内劲竟似险些跌倒,那身上所中之毒再也难以压服住。执灯之人见机不可失,身形翻腾而起便是一掌击在岳乘风胸口之上,岳乘风口吐朱红,身退三步继而双臂一展手中战意枪一折,竟似将长枪变为两杆短枪,心知难以久战,手中双枪全是玉石俱焚搏命之招,登时便如双龙出海欲择人噬,一攻执灯人上盘,一攻双腿,执灯之人避过枪锋来势,绛纱袍袖袍一扬,那血灯之中竟是喷出丈余青色火舌,岳乘风避之不及肩头、臂膀竟似烧的焦黑,彼此试探多时,战不片刻岳乘风越觉头晕目眩,心中暗道”想来以踏风的脚程也该到学海,我身中剧毒已是必死之身,今日便是豁命也要搏杀此獠。”岳乘风一声低啸,那左手短枪竟似生出寸许锋芒。枪法之中竟似渐有生出剑意,一枪所使仍是雷霆战意,可另一柄枪却是越来越有犀利剑韵。
执灯之人身上绛纱袍登时被划破,眉头一敛道“王制剑法,重伤至此你竟能御使剑枪双流之招,无怪乎能位列儒门十三学士之中。”执灯人再不硬接,只见他长袖摆舞竟似烟似雾,所施展皆是避实就虚之招,身形之间如鬼魅一般,他在等、等着岳乘风体力衰竭,毒发身亡。
岳乘风枪法、剑招攻势凌厉非常,这雷霆战意和王制剑法皆是儒门圣地稷下学海之中的霸道击技,战意枪出便有雷霆之怒,枪锋之上紫电风雷响声不休,剑招之中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势,若是单就声势来看,岳乘风可算是占尽上风,可此时他心中却是有苦自知,这雷霆战意和王制剑法皆是极耗内劲的武技,不多时岳乘风整个脸色已然绿了大半,此时眼睛看人看物已是模模糊糊,只能凭着感觉扑捉战机,这时凄厉的叫喊之声却突然传了过来,而这叫喊声中竟有着冲天的怨怒戾气。
执灯之人喃喃道“这疯女人到了,困马集中你击杀她所爱娈童五毒童子,今次她要动手,只怕你要后悔没能死在我手上。”竟似长袖飘然错开一招,退出到战团之外。
岳乘风此时已然是苦苦支撑,只觉头重脚轻,心知只怕那失魂引的毒不刻便要发作,自知难有再战之力,手中两柄短枪插在地上,兀自喘息不休,那凄厉的叫喊之后,便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哭丧之声。稷下学海之中儒者皆是文武皆修,岳乘风也是通晓音律,这哭丧之声竟是蕴丧死晦气于其中,虽此时因为所中失魂引之故五感渐渐衰竭,可来人那哭丧之声阴厉之气却是直如心底,那是渗入肌肤,透入骨髓的战栗感,直让岳乘风脊骨发冷。
但见执灯人身后青色的磷磷鬼火中,响起女子的哀婉低吟之声,所念竟是稚子早夭之时的祭文“呜呼,汝死我葬,我死谁埋?倘儿有灵,可能告我?犹记生汝之时,襁褓做泣,其态可掬。再及见长,黄发垂鬓,怡然自乐。而今之世,汝已不在,生时不能享天伦,去后不能入吾梦。今哭汝,难闻汝言;祭汝,不见汝食。冥纸飞扬,野风呼啸,汝去后十年寒暑,思汝凄恍,如影历历,呜呼,今娘齿危发秃,不知尚复几日人间,何时与儿再聚天伦?奈何杀我爱儿,奈何杀我爱儿!稷下贼人奈何杀我爱儿!”言语之中带着悲切,却也带着几分诡秘煞气和戏谑之色。此时人未至而声先扬,这女子看了一眼岳乘风手中枪,阴厉的声音斥道”困马集中我爱儿可是你所杀?”
岳乘风沉声道“外道邪门害人无数,我既为稷下儒者如何不诛之。”
风雪之中来人身影渐渐清晰,磷磷鬼火之中缓缓行来两人,远远看去一高一矮竟像是母子一般。两人缓缓行来竟是”当当”之声不断作响,待来人走到不远,岳乘风才发现隐约中所见看起来矮小的身影,不是别人竟是昨日被自己“战意枪”贯胸而过本该身亡的五毒童子,此时竟像是孩童在母亲身边嬉戏般,围着来人周身数丈跑来跑去,白森森的牙齿上下不断张合。童子身后所立女子身穿大红色寿衣,寿衣之上以金线绣着硕大的命字,纹理之间又夹以绿色丝线,那寿衣宽大垂地竟是小半逶迤托星在地上,面上也和执灯人般覆以木质做成的青色鬼面。
身穿红色寿衣的女子厉声道“你既杀我爱儿,奴家今日便让你先受尽万般折磨,再将你制成活尸,我倒要看看你这儒门名士变成我手中玩偶和别人有何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