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乃是阔苍山在兖州的折冲之地,又近邻济水,更是济北和济南阔野之间的商旅必经之所,百多年前纵横李胤境内的二纵三横胤国官道还没修筑之时,商旅、车马常常因着兖州的风雪被困此地。因此这里也便被唤作困马集。说是集,其实总共也不过二三十户人家,想来也是近着稷下学海沾染儒门气息的缘故,困马集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笃行客栈”,。
离着稷下学海那夜的惊变已是过去了三日之久,几日以来沈彦尘、白诚轩是一边养伤、一边赶路,其实以白诚轩的心性,虽是有伤在身可也不想示弱他人,但顾忌沈彦尘伤势,白诚轩心中疼惜因此一老一少为避人耳目更是昼伏夜行。索性白诚轩本就是久经战阵之人,有他在旁调理,沈彦尘这伤势也渐渐平缓。此刻,这一老一少便是乔装打扮停歇在这客栈之中。
自当年沈彦尘和叔叔沈吟歌定下‘三招之约’,沈彦尘虽是年少,可也算得上外出游历已久。只是自入兖州之地不过数日,恰逢岳乘风这场变故,后入稷下学海之中,因此这号称“阔野之州”的兖州沈彦尘也没怎么真正游历过。
因为才开刚开春不久,这“笃行客栈”客舍厅堂虽是宽大,可里面的人却不多,在厅堂的里面的是个火塘,柴火虽然烧的不是很旺,可也能驱驱寒气。偌大的厅堂之上也就不足十人数,沈彦尘、白诚轩坐下不久,店家变送上了饭菜,再有三五日行程两人便可出了兖州地界,然后借道冀州顺着洛水而下,便可至荆州。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便听白诚轩低声道:“我虽素来瞧不起儒门之中的装模作样,可儒们能立时千载却也有些真知灼见,便是这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十个字也称得上是言简意赅。”
沈彦尘心知这乃是白诚轩借机提点自己,点头道:“白伯伯,彦尘明白。”
这时白诚轩道:“彦尘,只怕你或许还有不知,此处客栈看似简陋,但便是这‘笃行’二字原还有一段掌故由来。”沈彦尘知白诚轩被困九龙蔽渊已久,如今月兑困心中定然是有一番‘复得自由’的感慨,以老者名头,那定然是见多识广。
便听白诚轩道:“这‘笃行之’可算的上是儒生常爱言谈的‘求索之道’,讲究凡是以博学为始,经审问、慎思,然后自心有所明辨,至此后便要躬身亲为,而这客栈可说名称由来便是因着一个儒者,也就是开胤帝师宇不凡。”
听到宇不凡之名,沈彦尘自是好奇起来,要知自胤国华土之中开胤帝师宇不凡之名实犹如神明。只听白诚轩道:“据说那时宇不凡初离稷下路过此处,正值草长莺飞之时,宇不凡见田野之间禾田显露着翠绿,便道了一声‘麦禾盈绿,丰年可期’,却不想他这一声赞叹刚说完,旁边便有一个年老村妇嗤笑连连。”
沈彦尘心中好奇,急忙问道:“这是为何,难道老妇人觉着他说的不好么?”
白诚轩笑道:“那老妇人非是笑宇不凡说得好不好,据说那是帝师宇不凡也是心中疑惑,便询问那年老村妇,一问之下这才晓得,原来这田地之中所见非是什么麦苗而是韭菜。”
沈彦尘道:“原来如此。”心里虽是这么说,可自幼生长在息兵堡,虽沈家历来谈不上穷奢极欲,可作为这等世界之中的子弟,便是沈彦尘自己其实也未必识得麦禾、韭菜之分。
白诚轩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然后郑重道:“那时宇不凡初离稷下学海,心中自是有满月复经纶,但此事让他深有感慨,其实想来原也简单,便是如今的稷下学海或者诸子别宗,这里面都还是有不少学究精深之人,这等人研习门中经传、典籍,却是很少历来宗门一步,称的上是满月复书卷,但其实对于山川之形、风俗之异、物产之别、民生之态反而知之甚少。”
白诚轩如此一说,沈彦尘登时明白过来,老人虽说是在讲一个旧年的掌故,可也是白诚轩在‘教育’自己。便听白诚轩接着道:“于此之后,宇不凡自是有一番领悟,或者该如此说,在经这年老村妇一番嘲笑之后,宇不凡却是将在稷下之中所学六艺,从书本之上植于天下九州之中。”
沈彦尘非时驽钝之人,如何不晓得白诚轩一番苦心,随即道:“白伯伯你讲这段故事的苦心,彦尘明白。”少年也知,若自己有朝一日真要为父母报仇,那时可非是简简单单的和周子期比斗,在他的仇人里,除了立世已久的诸子百家,还有这胤国帝胄一族。
就在这时,却听客栈里手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沈彦尘虽是看不到是谁在说话,可却能听见一个华语虽是流利,可腔调明显别扭的汉子道:“你们华族之人历来狡诈贪婪,**太多,因此才会内斗不止,虽说隔上个百年、数十年能出个明君贤臣,可说到底那也只能擦一擦年月淀下的尘土,时能放上一阵光,不过也长久不了。”如此说话显然这人非是胤国华土子民,当是边地胡族之属。
汉字话音刚落,便听有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我大胤国可称得上是诸邦来朝,便是你们胡族不也认我朝为天下共主么?”
那胡族汉子道:“嘿…,这可不好说,远的不说,便是胤国前代君主,用你们的话不也称的上贤明么,可他在位之时不也有一场‘明德冬乱’么,这外表上光鲜,可不代表你们就真有力量,不然的话你想想,凭你们华族人的数量,力气,财富,那里会能受窘与戎胡,非要赠金于夷人。还是我家公子说得对,若是你们华族之人少些内斗,肯把这十停之中有一停的心思用在御外之上,只怕边地诸胡都是要睡觉都不能安生。”
沈彦尘听着这话心里也有想法,少年自幼便是熟读史籍,对朝代的兴衰罔替、历史的分分合合也是有自己的看法,虽听着这汉子的说辞有些别扭,可其中也有不少是自己认同的,不过这么一听汉子话,沈彦尘倒是对这汉字所说的‘公子’十分好奇。显然以汉子说话的语调判断,这汉子是胡族无疑,可转述之时,这‘他家公子’却分明非是胡族之人。
这时却听客栈厅堂之外有人接口道:“这为仁兄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你家公子说的也是中肯万分,不过这而其中却是小瞧了华族长久以来的韧性倔强,自千年之前离朝为崩,边地诸胡趁乱而来,千百年来可说和我们华族之人是你来我往,虽说我们华族之人死伤颇重,可千年之后不也有胤国复建么,别的不少,真论起来,我们华族之中是少了胡人的血性,可这其中却多了胡族没有的韧性,更为重者,华族之中历来讲究‘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因此骨子里不是没有血性,而是少了个‘杀人意’,至于你家公子说华族之人好内斗,这话虽有可取之处,不过也正好说明天存仁义,你想若非如此,这胤国之外、边地五胡还不被杀了干净。正所谓‘天生万物,必有取舍’,如此一长一短也正是道理。”
这番言谈可谓颇长,沈彦尘听来也觉言者不凡,这是转头却见走进来的却是个颇为潦倒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紧裹这身上衣衫,此是耐不住客栈之外寒冷天气,一进来便朝着里堂嚷道:“快、快,热一壶小酒来。”
白诚轩朝着来人看了一眼,眼中若有所思,却是沉下声来,对着沈彦尘问道:“彦尘,你可觉着方才来人所言是否有理?”
沈彦尘思索片刻,道:“这位先生所说却是有些见地。”
白诚轩略微一点头,道:“其实他说的也不过是光鲜的场面话,要知这每个民族能存在至今,这其中最重要的不是武力多么强大,更为重要的是一个繁衍,所谓的血性,或者是韧性,这些都不过是繁衍之中的挣扎,亦如妇人产子,这其中必然是有一个剧痛和鲜血,而民族的历史越长,其实埋在其中的黑暗面也就越多,可以尽书大书其中的光鲜,但是与生俱来其实本就是沾染鲜血的,这族群看似是由人组成,其实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时那潦倒的中年人喝了一口酒,然后干咳了几声,似是要吸引客栈之中众人的注意力,便听他道:“这天下九州、四野八荒,其实说来任凭它风云剧变,说到底期间种种也不过是个谈资。”说道这里中年人用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续道:“小人名曰——胡是非,生平最爱说些古话、旧闻,这其中有些是野史稗闻,也有些草野传奇,实则是为供众人茶余饭后消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