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期那面有刀疤的头略略一扬,开口说道:“当年‘振衣社’之变局也非是三言两语可道的清楚,但你所言说帝君曾颁下‘血脉禁绝’之令却是真有其事,而这不为别的,只因任谁见那时沈振衣所施之能为也要心惊,我虽平生不服他人,可也不得不说沈振衣之武道击技近乎陆地神仙,我也曾见过息兵堡中有数好手,可他那武技已然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不为过,可说是在武道之中另辟蹊径,那招式之间竟像是能将诸子百家击技融于其中,出手之间可说是全无章法可寻,人常说三十年前‘避风塘’一战乃是近百年武林未有之惨烈一战,可对于如我一般曾和沈振衣交手之人来说,那…那就像是凡人在弑神。”
只见周子期将手中巨剑缓缓举起,剑锋直指白诚轩和沈彦尘,说道:“可曾看到我手中巨剑中央那一截小小豁口,当年若非此剑格挡,只怕我早已丧命他手,而我脸上这道刀疤便是他赤手劈砍而成,…那一战之恐怖已然超出武道之范畴,如此恐怖如斯之人,或许可说那时的他已然不是人!以‘血脉禁绝’断其后嗣可说是当年参与一战之人皆有之想法,我不愿再见世间有此等人物出现,只因他之存在可说完全破坏吾辈所建立世间之平衡,武林之中传言有‘天武不履尘’之说,其实百年以来,真正展现出此等能力的只怕也只有沈振衣一人。”[.]
白诚轩冷笑一声道:“你们是畏惧了。”
可沈彦尘却也觉出白诚轩这言语之中说的是真实,非时在轻视周子期,就像是再说着平凡人皆有之畏惧心一般,如兔子畏惧豺狼,如鼠畏猫、如人畏虎的真实。
周子期回道:“是畏惧了!所以那一句‘血脉禁绝’便是防微杜渐,今夜便是背负欺负弱小之名,老夫也要将他一剑斩杀!”一个杀字之后,周子期便一跃而起,跃起之时手中巨剑连招劈空而出,心知白诚轩之能为,所施展也是‘王制剑法’之中取狩猎山河之连击,众儒者皆是学过这‘王制剑法’,自是认的这四招一位‘春搜’、二位‘夏猎’、三为‘秋狝’、四为‘冬狩’,此四招取得便是天子围猎山河之意。
白诚轩手中无兵,可双掌之间黑色‘祲氛内息’凝而不散,巨剑走开合之势,所取的便是王之威势,一时场中俱是巨剑鼓风、雷做之响,竟是将白诚轩、沈彦尘两人裹挟其中,帝王狩猎山河犹有网开一面之大度,但周子期却是已将四招渐渐聚拢为一,四招合围将成‘天下四面皆如吾网’之势,网中无赦生之恩,只余尽诛之裁决。只见原本开合四面之招已合而为一,周子期手中大剑如巨蟒翻腾,摇身摆尾之间或滚窜、或缠绕,分明是要以无隙之围,一举诛杀二人。
若在旁人看起来白诚轩、沈彦尘所处的境地是危险的,可沈彦尘却是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能看见周子期那已成捭阖之势的‘王之威势’,可那王之锐利、凛烈却是丝毫不觉,只因在他身前有着一个身穿玄衣的老者,场面之上的是被动的,可白诚轩立身在前却给沈彦尘一种踏实。
忽然,听白诚轩大声语道:“以王制之威,成围猎天下之阵势,或逮飞禽、或捕走兽,亦或者以天下黎民为猎,可还有一句‘匹夫之怒,能敌万乘之国’。霎时之间,白诚轩那双手一交,在错开之时的那一霎那,沈彦尘分明看见了‘刀’,那是以‘祲氛内息’所成之漆黑之刀。
刀,刀光。
在这王制所成围猎之阵势下,忽然阵中却是现出一抹绮艳的刀光。在那一瞬之间刀光如漆黑如墨,而也是在那那一瞬,王制所成围猎天下的‘王之威势’也土崩瓦解。
一旁荆三娘见此情形,忽然出声惊呼一声,道:“计都刀!”在泉下的传说之中,围猎三大宝具之中的‘计都刀’会是‘溟主’之最强战力。而早已运起‘虚危之瞳’注视战局良久的‘玄武敕使’也暗自低语一声,心道:“‘北辰帝阙’预言之中的天之逆刃啊!”
在另一边,刘易阳、程无逸、宸素心、绮云等人也是听见了荆三娘那一声惊呼,众人虽是不曾明了这‘计都刀’到底是何物,可身为稷下之儒者却也听过‘计都者,灾妄之所出,隐覆星野,逆三天星轨而动,朔望掩日,既望噬月’。能以此为名,‘计都刀’绝非凡物。
沈彦尘看着白诚轩右手之上凝而不散的‘祲氛内息’,或者说此时称呼它为‘计都刀’更为贴切,那‘刀’是既有逸散又有凝聚的气息,仿佛就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被束成了二尺长的刀形。
一刀破周子期四式剑招之后,白诚轩也不急着出手,语道:“王制之威确实了得,可历代帝王所辖不过升斗小民,如我白诚轩一般强者岂是山野飞禽、走兽之属,能让他轻易狩猎,当年‘振衣社’惨变之时我远游东海之上,未能及时援手阵衣,可说是引为毕生之憾,其后多方探查终知出手之人竟有不少诸子百家之中的名宿,而那时牵头引线的却是李启民身边‘三从四卫’,据说为杀振衣,李启民更是许下黄金十万两和极高的爵禄,哈…哈,若真以此为算,那振衣可真称得上万金之躯了,可我还是有一言不得不说,便是那时围杀振衣的皆是如你周子期一般好手,可凭着振衣之能也不是不能月兑身,振衣身边定有人做你们内应,许是使毒,也可能是挟持彦尘为质,不然振衣伉俪两人联手,我相信他们未必会败!”
场中诸人心中皆是一阵惊悚,虽说当年围攻之时,周子期未必有如今的这般实力,可那放之武林之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好手,而白诚轩这话明显是在说,当年众人非是单单围攻,更是使了阴险手段的,在场中旁人心中是为沈振衣的武道击技之高能带来的震惊。
沈彦尘忽然觉着心中一阵无比的疼!
——因为在白诚轩那话语之中,分明已然告诉自己,那时…那时父亲为人围杀之时,自己和母亲是在他身边的,而在九龙蔽渊之时,沈彦尘曾听白诚轩说起母亲,说她虽是女子可也是武道之中的好手。那么当年唯一的破绽就是自己,定是自己拖累了父母!
——自幼以来,沈彦尘每每看着别的小孩和父母在一起,总是在想象着自己的父母若是在身边会怎样,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既渴望父母出现却也恨他们为何抛下自己,想起白诚轩十五年前夜入君临杀死屠杀之事,在想想自己如今的年纪,只怕那是白诚轩所为也是为了给父母报仇。在这一刻,沈彦尘心里明白,其实父母从不是抛弃自己,而是自己出生后便是两人之拖累。
眼泪自沈彦尘的眼中流了下来,立身白诚轩身后的沈彦尘慢慢踏前了数步,他越过立身前面的白诚轩,直视着不远处的周子期,开口问道:“当年你定是见过我的对不对,那时妈妈定是抱着我的对不对,是我拖累了他们对不对?”
听着周子期和白城轩两人的叙述,场中众人也是大略听明白了这段恩怨由来,程无逸轻唤一声尘弟,然后轻轻一叹,在‘厚土剑者’程无逸心中他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谁对谁错他已然是不能分辨,可看着立身周子期身前哭泣着质问的沈彦尘,他就像是看到了漫天黄沙之中孤单的禾苗,它虽努力的成长,可这天地竟像是非毁了它不可!
那席地而坐的宸素心也在这时蹙起眉来,自幼以来她是钻研于音律、乐理之中的,可看着哭泣的沈彦尘,宸素心忽然觉着这少年像极了师傅所说的那个沧海心流朱门遗孤朱晏阳,他们都自幼失去父母,然而不同的是朱晏阳的命运或许能归咎于那个烽火乱世,可沈彦尘不能,不关那时还是现在,不都是所谓的承平之世么!
荆三娘知道在这少年的心里已经种下了仇恨,看着沈彦尘,她想起了当年的文秀,也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为杀明霞宫那人所作的诸多努力,更是想起昏迷之中的明璇曾不住念叨着‘沈彦尘、呆子’的言语,而在这一刻,荆三娘忽然少年他是报不了仇的,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诸子百家,是李胤皇室,当年怕是整个息兵堡都不敢言说报仇之事,而如今凭你一个少年,你有怎么去报仇,不说所谓艰辛如何,若你要去报仇的话,那敌对的是整个天下!
白程轩也叫了一声沈彦尘的名字,他本想着将莽撞的少年拦下来,可看着沈彦尘的背影,在那一刻白诚轩发现其实原来父子两人是如此的相像,比起沈振衣或许沈彦尘还略略显得稚女敕,他少了父亲举手投足间的大气,可那赤子之心却都一般无二的。然后在少年身上,白诚轩又一次看见了那隐隐而动的‘妖异之红’,眉宇间不由得微微一皱,在已年过花甲的白诚轩心中忽然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怎么早将这‘故事’讲出来,或许一切都来的太早,也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