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彦尘的身形下坠,白诚轩却无动于衷,这一场败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而在少年下坠之时,白诚轩竟似眼中有着笑意,这是一场明知必败的挑战,而在败局之后还能笑得出来,白诚轩知道这一场败将见证沈彦尘的成长,这是混迹这尘世数十年的所得,其实有时候胜、负之间皆是生命之中的一场有所得,那‘胜’未必就是那么轻易能担起,而那‘败’也不见得不可承受。
白诚轩望着那地上溅起的尘土,眼中有着长辈看着晚辈的期许,然后在那尘屑激扬之中,隐约之中便见沈彦尘单膝跪底,竟是凭着手中半截断剑强子支撑不倒,沈彦尘那一头忽然出现的赤发也渐渐褪去,那身如燃烧的活一样‘妖异之红’也渐自收敛。[.]
周子期身形也自半空而下,然后看着已然昏厥过去的沈彦尘,苦笑一声道:“虽是少年,可狠下心来竟让老夫有些许惧色,单是这份搏命而为,若是再过几年,怕是谁也阻他不住。”场中之人就此望去,那稷下名剑‘星霄飞羽’另外半截断剑竟是插在周子期肩头,而剑尖竟是自背后而出,鲜血汩汩而流,众人虽未看清那雷光、火光交汇一刻到底是情形,便是儒门‘七贤者’之中的周子期也开口称惧,可想而知那一瞬间之搏杀怕是异常的凶险。
只见周子期抬手将肩头半截断剑拔出,登时一道血泉从肩头喷涌而出,刘易阳急呼一声师傅,却见周子期一摆手,缓缓道:“李胤立国一甲子,老夫现在军旅、后入稷下,生平所为可说皆是光明磊落,即便是当年参与围杀沈振衣,可说到底那份‘为天下守太平’之心却是无二,可方才,在那剑锋交错之时,自那少年赤红、灼热的眼朣之中却像是看到幼年的自己,那是一份无可依持,更是有着一份不愿低头的傲骨啊!恍惚之间,老夫竟又想是看到那曾经的乱世烽烟,那时我比起这孩子可是更见年幼。”
周子期随后将手中巨剑一弹,剑身震颤不止,场中众人一时间不止为何周子期有此言语,只见周子期将巨剑插在身前地面之上,然后将右手之上戎装上撩,那戎装铠甲之下的臂膀却不弱身形那般壮硕,虽谈不上骨瘦如柴,可手臂之上竟是伤痕累累,在往上臂膀之上竟还可这‘破军’两个字,此时两字为肩上鲜血染红,周子期用手揩过其上鲜血,竟是将那染血的手指伸进嘴巴之中,一干儒者实在不知周子期为何有此不洁之举,却听周子期沉声而道:“这鲜血是咸的,而这咸味就像是日头之下农夫耕作汗水的味道,而这血也是热的,老夫虽是年岁见长,可这热血也不会输给一个孩子。毕竟…毕竟我是经历过那乱世烽火犀利的武卒,我比谁都知道那乱世的苦。”
场中儒者一时不明所以,而一侧天门四位敕使也是互看一眼,却是也难以理解周子期到底要说什么,唯有白诚轩轻叹一口气,缓缓低声道:“原来你竟是出身戚名扬所见‘难童营’。”言语之中大有叹谓之意。不为别的,只因依着年岁,白诚轩也是见过那乱世最后的烽火之景。
周子期转头看向白诚轩,道:“只怕如今说起这‘难童营’知者不多,可若说我这一辈子最痛快的时光,那便是跟着戚将军四方征战,后来虽是随侍宇不凡宇夫子身侧,再后来得入稷下修文习武,可说起那快意却再也未有,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人之少年多快意,所以白诚轩你却是该知道,其实我比谁都恨那个乱世,可也时常缅怀那个乱世。但我更是容不得有人坏了如今的承平,为此便是背负恶名也在所不惜。”
白诚轩不言不语,可手中‘计都刀’刀身流质已然暴涨三分,旁人或许听不出这一番说辞中的意味,可白诚轩却是知道周子期杀沈彦尘之心却是未变。这番说辞其实想说的是,我周子期不仅是个儒者,也是个武卒!
——那所谓‘难童营’便是当年戚名扬所建,彼时胤国虽立,可天下未平,因此有不少稚子便在这战乱之下称为孤儿,戚名扬虽是以战成名,却非时好战、冷血之人,因此便收养不少孤儿,随着年岁见长这些失掉父母的孤儿最后也多随戚名扬入了军伍之中,而这些乱世之孤雏、烽烟中的遗孤也被人称之为‘难童营’,可说这‘难童营’之中兵卒皆是戚名扬亲传武技,其后数年征战,更是将‘难童营’一分为三,名为破军、天狼、南斗,三营之中各有侧重,可论起步战白刃想杀三营之中却以破军为最。
周子期以叫踏地,那地上巨剑顿时弹起,剑锋直指沈彦尘,沉声道:“少年之时我身在破军营中,待及后来随侍从宇夫子身侧,最后再入稷下修文习武,虽是名列儒门‘七贤者’之中,可在骨子里我是个兵卒,我幼年可说是成长于烽烟之中,因此我不想再见乱起之时,为这一场昌平,为了这得来不易的太平,我宁可背负错杀无辜之罪,却是不能放任这紊迹乱痕的端倪。此、子、不、能、留!”一言一停顿、一言一步进,周子期巨剑再化如龙如雷之势,伴着那一声‘此子不能留’,顿时剑起风雷动,王制化龙戮一人。
白诚轩一声冷哼,手中‘计都刀’暴起丈余锋芒,顺着周子期那话语接口道:“可,你那天下的既平且昌对我来说毫无价值。老夫行事不若你儒门之中那么冠冕堂皇,可当年救不下振衣夫妇,今日如何能看着故人之子命丧于此!”凭着‘尘埃千仞’之能饮誉天下数十载的白诚轩,以‘王制之剑’名列儒门七贤之中周子期,两人虽未交手,可彼此劲力相触,猛的一声竟是地面轰然倒塌,那一地碎屑残沙激扬,一为杀、一为护。
就在两人即将交手之时,蓦地听得一缕稚女敕的声音缓缓问道:沈彦尘你在这里么?”这声音飘兮渺兮,猛的听来竟是让人有一种幻听的错觉,而在这飘渺之间分明还有这一种魅惑。便是白诚轩、周子期这等宿来也心中一顿,说来以二人武道修为可说是已然摒弃男女之念,可在这一声稚女敕的声音之中,两人心中竟都是一阵波动,那本该古井不波的心里竟是起来一丝波澜。两人转头望去,只见那不远处一袭窈窕、满是娇弱的人影正自怯生生而来。
便在此时,那一旁观战的荆三娘低语一声:“明璇。”而那怀中‘息红泪’竟是自发鸣动之声,一时间伴着少女怯怯的问话之声,竟是在这魅惑之中带着凄迷之音律,荆三娘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担忧,只因那日明璇为‘息红泪’之上戾气所附,虽说后来得逸云以‘阴阳一脉’之中安神、静心之术调理,可此时那举步之间分明是未得痊愈,荆三娘一时疑惑,为何…为何逸云此时没有随着明璇而来。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夜风袭袭见,一少女俏脸微微透着苍白之色,此时所传本是荆三娘的旧衣,荆三娘素来喜红,而这旧衣之上那染着年月的红竟是在少女身上衬托出一种出尘来,一次红妆、一脸的苍白,少女朣朦之间还有这那大病未愈的羸弱之况,伴着瀚海焰火为微光,在这夜色之中、伴着微风袭袭,一时竟是有着绝代韵致。
就此同时,那席地而坐的宸素心心中却是一阵莫名悸动,那纤纤玉指却是感觉到‘玉秀清韵’之上弦丝的的不住震动,看着越行越近的明璇,场中不少人却是先看了一眼宸素心,又转过头看一眼明璇,然后竟有儒者不由得口吐一句‘一谓‘姑射’、一谓‘谪仙子’,绝代风华、绝代风华啊!”一时言语之后,有觉此时此地大为不妥儒者立时闭嘴。而伴着‘息红泪’的自鸣之响,缓步而行的明璇终于是看见了沈彦尘身影。
白诚轩、周子期可说皆已在武道之中登堂入室,可这少女一言之声竟让两人同时罢手,不为别的,只因在那一声之中两人皆已感受到那少女体内似有着一股强大的‘力’,而手握‘计都刀’的白诚轩感觉更是强烈,分明这莫大的‘力’的存在感乃是出自‘南溟’一脉,白诚轩转头看了一眼荆三娘,却见荆三娘微微一点头,白诚轩知道这少女怕是那个荆三娘所说的‘泉下真主’。
宸素心自觉间那按弦的五指竟是有着一种冲动,这‘玉秀清韵’她熟悉非常,虽知其有灵性,可这等情形自己确实第一次见到,这悸动之感像是乐者逢着知己,可偏偏在其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厌恶之感,转头看着明璇,少女的的眼睛之中带着些微的茫然,那茫然之中宸素心觉着竟像是藏着另一个人,陡然一弦而作,宸素心思虑间不知为竟是不自觉轻撩一弦,可这一声分明非是本心之愿,登时音准失衡,那弦音破空而去却是都击在少女踏步四周之地,像是在示威、又想是在迎接这明璇一般。
不知是慑于明璇的明艳不可方物,还是为明璇那羸弱身体之中莫可言述的‘力’,众人竟一时都不再有动作,而是看着少女缓缓而行,在那少女举步而行时,一侧‘玄武敕使’却是自语一声道:“这便是觉醒的凤裔血脉之力么?”目光渐渐从明璇身上移开,看向看隐没在瀚海火色之中的未平宫,心里忽然觉着这一夜是如此的诡异,原本‘燔阳阬龙’的斩儒之局是北辰帝阙所开,可此时,为何在自己心里会有一种为人算计的感觉,绽如星火的‘赤发灼瞳’,断绝千年的‘凤裔血脉’,一切为何像是有人在极力复现那上古之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