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枫道:“来着不善,看来我真要走一趟了。”正说着,忽听马铃声响,山道上一队商人由北而来。商队的头领是个白须老者,见了顾枫忽而一愣,慌忙跳下马,深施一礼道:“顾右使还认得属下吗?”顾枫暗吃一惊,仔细看,认出是自己旧部原中枢堂巡按司司正白浩语,忙弯腰扶起,说道:“白兄一把年纪了,还不肯退休享享清福吗?”白浩语见顾枫认出自己,心中大喜,答道:“属下早已辞去司正之职,如今做个巡按使的闲差。一个月前奉命巡视川北安平分舵,到那一看,惨不忍睹,偌大的安平分舵让鞑子捣了。舵主以下三千多号人全让活埋了,土盖的又薄,尸骨让野狗刨出来,零零碎碎,拖得到处都是……唉……真是……属下,这心都碎了……”白浩语泪光点点,情不能禁。
顾枫惊恐地问道:“究竟因何变故,我教突然之间和蒙古人成了死敌?”
白浩语擦擦泪,说道:“这事说来话长,右使若想听,属下就慢慢道来。”侍从取来三个马扎,顾枫与白浩语对面而坐,无瑕见那马扎矮小,不肯屈身就坐,在顾枫身后略站了站,沿着山道看风景去了。
白浩语叹息一声说道:“自右使归隐后,教中便一直动荡不宁,直到李座入主落髻山才告平息。李座胸怀大志,眼见教中弊政丛生,他也心焦如焚,意图一力扫除,中兴我教。可他误信书生言论,贸然推行《刑律》,希图借这律法肃清贪腐之弊。这就好比对一将死之人下了一副猛药,那病人身体太弱扛不住这药性,结果救不了命,反倒要了他的命。《刑律》一出,人人自危。陇西**也人心溃散,暗中联手来反他。他们策动学生闹事,又毒害柳主事,使柳党也对李座心存戒律,不肯用命。李座无奈只有远走广南,继而出巡海外。”
顾枫闻言叹息了一声,说道:“教中贪腐弊政不除,我教式微之势绝不可逆转。他这么做本没有错。若说错,只不过是心急了些。陇西**只听命于他一人,他一走只怕就要天下大乱了。”白浩语叹道:“谁说不是呢。他人虽走了,教中大权仍在陇西**手中。众人中吐故纳兰人望最高也最有手段,可他缺少人望,扶不了正,当不了家。张羽锐、黄敬平、杨竹圣、金岳这些人都无领袖之才,尤其金岳更是背负巨贪之命,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于是他们把李久铭推出来当幌子,希图暗中操控大权。李久铭曾是右使部属,右使当知道此人的心机,他是天赐子,身居高位十几年,人望足,根子深,野心更大。他与吐故纳兰联手,笼络张羽锐、黄敬平,拿金岳开刀立威。可让李久铭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费尽心力刚扳倒了金岳,转眼自己就成了临安拭剑堂的坐底奸细,一把火烧死在双流山庄。结果金岳反成了冤死鬼。李久铭苦心经营十几年,一夜之间就被人连根拔起。”
顾枫闻言连连摇头叹息。
白浩语继续说道:“李久铭死后,吐故纳兰就站了出来。他借口肃清教中奸细,大肆清除异己。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终于踩着滚滚人头站稳了脚。他拉拢张羽锐,架空杨竹圣,他让资望最高的黄敬平到川中做总舵主,金岳一死,川中总舵就四分五裂,黄敬平根本就驾驭不了。刺马营趁虚而入,血洗川成都,黄敬平稀里糊涂丢了性命。他又借口为川中死难弟兄报仇,鼓动一干元老上落髻山请愿,逼教主下令调鹰虎山大营奔袭成都。教主只得命杨竹圣率鹰虎山精锐八千人及铁心堂两千人,合计万人,奔袭成都。杨竹圣不辱使命,攻破成都,杀了一个蒙古郡王两个万户。蒙古人吃了大亏,四处调兵遣将来合击成都。杨竹圣请求退兵回山,吐故纳兰却借教主之口严饬杨竹圣固守待援。杨竹圣被困成都后,老将董先成尽起教中精锐前去救援。吐故纳兰又暗令杨竹圣向西南突围。结果杨竹圣被困成都西南一百二十里的松果涧,一万大军进退维谷,陷入绝境。董先成所部七千人抵达成都城下,现杨竹圣已走,只得仓皇回撤,此时蒙古大军四面合围。董先成苦战突围,损兵折将,自己也身受重伤,不得已回山休养。松果涧断水断粮一个月,军心溃散。杨竹圣亲往蒙古军营议降,蒙古人假意允和,待众将放下兵器走出松果涧后,蒙古人突然背信弃义,横加屠戮。一万颗人头堆成小山,尸体塞断江水,我教精锐毁于一旦。而那吐故纳兰却终于大权独揽,称孤道寡了。”
顾枫叹道:“我也早看出此人阴狠有野心,可没想到他能为一己之私,戕害数万人命。我只是奇怪,张羽锐也手握大权,他就甘心俯称臣?”白浩语道:“张羽锐私心、野心都不小,可这个人就像山里的藤蔓,只有攀附大树才能直起腰杆开枝散叶,离开大树他只能趴伏在烂泥堆里,任人踩踏。离开李座,他只能依靠在吐故纳兰这棵大树上。这种人无情无义,为了一己之利,什么事他都敢做。三个月前,传言李座已经回到中土,他心惊肉跳,派人四处打探,更帮着吐故纳设计将广南、滇黔几个总舵主诱至总教软禁,以免李座借力东山再起。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座从外国借来了一支大军,转眼间就杀到了逻辑山下。”
顾枫眉头一皱:“借兵?他从哪能借来兵?”白浩语笑道:“右使可还记得文世勋这个人。”顾枫点点头,道:“他原本是赵自极的部属,此人是个能人。”白浩语道:“当年赵自极倒台,此人论罪当死。李座放他一马,他后来投奔毒龙国,做了驸马,后又成了摄政王,就是他借给李座两万精锐。‘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张羽锐美梦成幻,惊慌失措的他跑到李座面前再表忠心。吐故纳兰眼见大势已去,竟挟持教主去投刺马营。刚出关服,就被张羽锐安插在他身边的坐探刺杀,教主落在前来接应的刺马营手中,又是这个张羽锐拼了小命给夺了回来。”
白浩语说到这,一直在闲看风景的无瑕莞尔一笑,问白浩语:“这不过是两天前的事,你从北面来怎么也知道?”白浩语笑道:“惭愧啊,本教的事一向是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啊。”无瑕看着顾枫,笑而不语。白浩语并不知情,仍旧说道:“吐故纳兰叛乱虽平,可我教亦元气大伤,落髻山原本月复心之地,如今东北两面数百里之地,竟无兵把守,更可恨的是吐故纳兰为向未来主子表忠心,竟将教中机密和盘托出。陇西、关中、中州三舵损失殆尽,川北二十六个分舵如今只剩下三个。唉,是是非非,我们这些人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顾枫道:“看来白兄也有归隐之心?”白浩语苦笑道:“如今值逢我教百年不遇大灾难,我又怎么能就此离去呢?好歹也要熬过这一关。”顾枫动情道:“天火教有白兄这样忠肝义胆之士,一定可以挺过这场难关的。蒙古人暗中调集精兵分散潜伏在总教四周,白兄一路上可要万分小心。”白浩语道:“右使多保重。”
两下别后,顾枫嘘叹不已。无瑕道:“我现在也相信那张地图是真的了,看来他早有准备。你放心吧,他一定可以挺过这场大难的。”顾枫默然点头,二人走不二三里,忽听一阵号角声,惊得山林中飞鸟四起,但见两骑探马飞奔而来,二人忙闪身躲在路旁荆棘丛中,探马从身边呼啸而过,奔出一里地,号角声又起,借着又有一声号角呼应,听声音应该在一里地之外。无瑕苦笑道:“看来有大人物来了。”果然,一支马队由北向南沿着山间小道缓缓而来,马上人却是张默山、于化龙、公孙欠课等人。众人慢慢赶路,倒似在等什么人,果然过了不久,南面的山道上过来一标人马,为一人,肥短身材,红缨金甲,留两撇胡须,高鼻梁深眼窝不是汉人。他座下的马脖上吊着两颗血淋漓的人头,其中一颗赫然竟是白浩语。
金甲将军见了张默山,横鞭执礼道:“阿术迎接来迟,望乞恕罪。”张默山道:“将军不必多礼。闻听将军已破了李贼在成都的分舵,斩二千余,可喜可贺啊。”阿术冷哼一声道:“不过砍杀两千老弱而已,何劳王爷惦记。末将在江南省闻听川蜀乃天府之国,物产丰饶人口众多。可入川一看,千里无村落,满地是白骨。白天无处放箭,夜里没地使枪。唉,这日子就难熬咯。”
众人闻言都笑,张默山道:“川中本是天府之国,之所以哀鸿遍野,千里无人,都是李贼作恶所致。这个,阿术将军务必要跟弟兄们,特别是汉家弟兄讲清楚。你说川中无美人,那是让李贼都虏到落髻山上去啦。只要破了落髻山,保管你夜夜笙歌,只恐将军一杆金枪不够用啊。”阿术道:“破了落髻山,咱先满天放箭,杀他个血流成河再说!”张默山把脸一黑,沉声道:“本王奉旨南下剿灭李贼,杀人时不得已之事。阿术乃皇上钦点的牧民官长,岂可以杀人为乐?”阿术道:“在俺看来汉人个个都是不听话的羊,不杀他几个,他们岂肯老实听话?小王爷是不是太过妇人之仁了?”夏丙章喝道:“混帐!有这样跟王爷说话的吗?”阿术闻言大惊,忙翻身下马请罪。张默山道:“罢了,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不是汉人杀不得,只是天下可以持刀夺来,却不易持刀看守。皇上一日读汉书,称赞李世民仁政爱民,是位好君主,告诫本王要少杀戒杀。今天说与将军知道,将军岂能不揣度圣心?”阿术道:“王爷教训的是,阿术知道了。”众人上马继续赶路。
无瑕见顾枫黑着脸,闷声不语,遂笑道:“这张默山可是个硬手。你还是去给李少冲报个信,让他提防着些。”顾枫苦笑道:“他们早就打过交道了,用不着我去多嘴多舌。”顾枫叹息一声,放眼往南看,山峦叠翠,仍是一派大好的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