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之、谢朋策侧耳细听。苏明海斟酌了一下词句,道:
“其实……我不是凤翔行省水口郡人!”
赵弘之一惊道:“你不是……”
“我不是!我只是个孤儿,从小在福格森林中被狼群养大。”
赵弘之、谢朋策闻言都有些不敢相信:狼孩虎子,虽然自古都有传说,但他们却是从未亲身证实过。
“我那时浑浑噩噩,也不会说话,只会跟着老狼仰天啸月,肚子饿了就扑食些猎物茹毛饮血地生吃。这般一直到了十一二岁,才被师父收养,读书练武,知道了人兽之间的区别。”
苏明海赫然一笑,对赵弘之道:“我实在是厌恶了简陋的食物,所以平时才会对饮食这般讲究,这一点,赵兄自是深知了。”
赵弘之恍然大悟,这才了解苏明海这般嗜好美食的缘故。他却不知连这一套说辞,也是苏明海随口编出来骗人的。
“后来我进入高阶,师父觉得再单独教导,也不能让我有什么提高了,这才飘然远去,放了我出门历练。”
能将一个武者不经历练,单靠师徒传授提高到高阶战士的地步,至少也是经验老到的魔师级人物。苏明海这一句说出,自然隐隐又自抬了一番身价,背景又雄厚了三分。
“我突破魔师之后,神识大开,对小时记忆才有些印象:却是记得当时正是在一片谷地中,家人似乎是行商的,路遇盗匪袭杀,我则被贼人扔在一旁,昏死了过去,才侥幸逃过了一劫,醒来就已在狼窝之中……不过当时我应该不过二三岁,却是连家人相貌如何,都已经全然记不清了。”
“这揽苍山一带,就在福格森林旁边,又是通往温迪得联邦的要地。我所生活的山林和此地从直线上来看,不过五六百里,我仔细考虑了当时的事发地点,觉得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在这一块范围。”
揽苍山区域,其西即为福格森林余脉,从西南向东北,一直延伸到石柱关才被叫做鹅山。如果从地图上看,苏明海等于从太阳城往东北,然后往东至永平,再往南到石柱关,而出了石柱关后,却又要沿着雾江向西南而去,差不多要经过太阳城东南四五百里的地方经过。无非这一段路人迹不通,只能这么远远地绕上这一千五百余里路程而已。
谢朋策已知苏明海所求之事,在一旁听得愈加专心。苏明海果然接着道:
“谢大人,你既然在此经营了十五六年,当时的过往商人,我虽然没想着有什么案卷留存,但或者还有知情的当事人在,因此想央你帮我查上一查。只是此事过了这么多年,多半已经茫无头绪,若真没什么结果也就罢了,我只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已,却是要大人费些心力了。”
谢朋策却道:“此事不难,沮桦兰斯虽然是敌国,但这一路关系巨大的商业利益,因此石柱关和新碧关,对于往来商人的劫案凶杀,还是互通有无。故此无论是从沮桦往兰斯,还是自兰斯来沮桦,每半年都有人员校对,况且大凡劫案,也都有着案底在的,若此事真发生在这里,肯定能够查到。”
苏明海说这些,无非是冠冕堂皇的得个正规的身份。石柱关作为边关重镇,留有过往人员的宗卷,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况且即使没有合适的案卷,他要的就是这个身份,在这等占据了主动的前提下,也不怕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相信谢朋策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自然能理解自家的意思。
这两人说得清淡,反而是赵弘之大为紧张,连忙吩咐谢朋策务必要仔细查明。
谢朋策命手下进来,拖出了谢广尸身,方才告辞下去寻找苏明海的身份。赵弘之这几日一直没睡好,苏明海身体也有些疲乏,就进了里面略略休息了半晌,到了天近午时,方才出来。
在堂前转了两圈,就见赵弘之和秦音一齐走来,林竹琴也在后面跟着。却原来不过差了一日,这美少女也带了她六婶和两个丫头赶到了。嘎嘎笑道:“十六郎若不怕揽苍山的人再来下毒,何不与我出去找个好吃的所在,好好享受上一顿!”
苏明海这几日在牢房里自己只能热了干粮来吃,早就觉得口中差不多要淡出鸟来。他如今已状态甚佳,便真有毒也是不怕,立时食指大动,流着口水道:“你们几位若不怕被我连累,那就一齐出去呗。”
几人你拉我扯,到了街上。秦音道:
“石柱关要数吃食,接天楼当为一绝,里面味道如何且不去管它,单它楼高七层,可俯看虹桥卧波,白帆点点,城周方圆十数里,皆历历如在目前,便值得一去。”
苏明海那两天在这石柱关,也久闻这接天楼的名声。这楼在石柱关南,枕雾江而建,进了城门就能看到,颇有些他前世黄鹤楼的风范。见诸人这般吵闹,也就由了他们,随着上了接天楼的五层——这上面两层,乃是军用,常年有兵士驻守,用以观察周围环境,却是上不去了。
楼内四面墙壁,上面提满了名人诗句。想看风景,还得走到外面的楼台上去。这石柱关的民居高不过两层,出去粗略一望,还真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这等景观,苏明海前世看的多了,也不以为奇,随便望了一望,便回到屋里钻研菜谱去也。
他看风景没什么兴趣,点菜却着实有些劲头,等众人回来,早将接天楼的有名菜式点了个遍。秦音回来一看佩服万分,这菜点得,冷热相宜,数量刚好让众人大快朵颐,吃得饱饱。偏生还将接天楼有特色的几个菜式都囊括其中,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道:“十六郎,果然此中高手也!”
苏明海呵呵笑道:“不敢不敢,即来了,总要把好吃的都尝上一尝才肯罢休的。”竟是大言不惭,生生受了秦音这一声恭维。
赵弘之兴致还没到了这里,拉了苏明海道:
“这接天楼可有着五百余年历史了,十六郎,你看这壁上就是当年温迪得帝国完颜亮国主的题字。这完颜亮极喜我们黄金一族的文化,身体力行之下,对于当年的白银、青铜二族的文明开化,可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八百年前,黄金一族南渡,只将黄泉河以南作为自己家族的后花园,并无立国的打算。结果过了二百年,反而是当地的鬼族先建立了国家,疆域最大时包括了现在的兰斯帝国、天风王国和温迪得商业联盟,连此地的石柱关也在其内。黄金一族着实在他们手下吃了大亏。
这完颜亮乃是当时的温迪得帝国第三任皇帝,自幼聪敏好学,对黄金一族的文化功底甚深,他雅歌儒服,能诗善文,又喜欢和留居于温迪得帝国的南渡名士交往。品茶弈棋,谈古论今,倒也算得上是文武兼备之人。当时的第二任皇帝是他的哥哥,结果被完颜亮勾结禁卫,成功杀掉了自己的老哥,坐上了皇帝宝座。在位二十余年后,又被自己的侄儿废了帝位,死了还被戮尸泄恨,到头来连个坟墓都没留下。温迪得帝国再传一帝之后,就灭亡在当时的雄主赵克帮手里,完颜一族满门被屠。
苏明海起身走向赵弘之所指的墙壁,发现这篇题字保护得甚好,专门做了个木橱围了起来,面上用碧纱笼罩,倒也不碍有人观看。上面题的是一首《昭君怨.雪》:
“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银渚。
山色卷帘看。老峰峦。
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孙剪水。
惊问是杨花,是芦花。”
(此地借当年金主完颜亮诗词一用,盗版盗版。)
他这人,本看不太起这些高鼻深目,文明全无的种族,就赵弘之的意读了一读,就回头到桌边坐下。勉强赞道:
“这完颜亮气势豪雄,呵呵,写起这等柔美小词来,也是不月兑英雄气概啊……”
赵弘之也有些听出苏明海的意思,问道:“还有呢?”
苏明海也不客气,道:“就如臂粗大篆勾回纹,黄衫儿学绣花,总有些搔不到痒处。”
黄衫儿,乃是二百年前有名的女魔师,以手中长剑纵横三洲,诸国皇帝皆为之俯首,人称剑仙。当时的大国士、大诗人杜野老曾有《观黄衫儿舞剑器行》一诗传世,人皆以为绝唱。同有书画大家任小楼作《黄衫儿舞剑器图》,也被誉为名作。
秦音有些不服,便在一旁咯咯笑道:“十六郎文采出众,何不在旁附上一韵。”
苏明海在太阳城时虽然读书甚多,但苏令翰一向认为诗词乃是小道,因此却没做过什么诗词曲子。但他和赵弘之、秦音两人交往多日,倒也渐渐拾起了一些少年旖旎心性,闻言也不推辞,道:“眼前却无笔墨,奈何奈何!”
旁边砚儿立时从包裹中取出物件,鬼里鬼气的笑着,等她给苏明海研好了墨,这小子也慢慢想好了句子,润了润笔,还真去碧纱橱边题上了一首:
“冷月孤洲鱼浦,吹笛幽幽江渚。
诗意待寻看,过峰峦。
今夜不曾得睡,一片相思似水。
飞起入梨花,入桃花。”
赵弘之在一旁看他写完,笑道:“哈哈!十六郎春心动了也!”
秦音心思细腻一些,却看出前面“诗意”,自然可当缅怀之情来解释,再说“待寻看,过峰峦”,那就是找不到了,没什么缅怀的价值;后面说“似水”,又说“入梨花,入桃花”,自然也是没了,有些泯然余众,甚至其他事迹比完颜亮一事更有价值的意思在。知道苏明海这和韵,倒是讽刺完颜亮的下场居多。只是抿嘴一笑,不再言语。
这时,旁边突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这位先生,不知你从哪里知道,当年的黄衫儿,不会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