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这么呕吐了一番,心头好过许多,接下去大半里路,零零星星的尸体越来越多。但这些能先行探索的,都可谓是精英战士,手中少则三五,多则数十,都有不少人命,尸体更见识的多了,倒也没再吐将出来。进了双龙寨的废墟,又多是烧焦的躯干,许多甚至焚烧殆尽,只剩下残破的骨骸和一个皱缩的胃部,立时觉得空气清新不少。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双龙寨团团搜遍,没见一个活人。
寨后是一片葱郁的山坡,不知为何,火势只卷了大半,就没往山上烧上去,估计是风向转变的缘故。
虽然知道那煞星多半已经离开,钟成心中却不禁还是有些犹豫,凝视了山坡半晌,才厉声道:
“走!继续前行,我们既然来了,总要把这双龙岛走遍喽!”迈步向山上走去。
双龙寨的人口,也可能当时火势反卷,反而是码头方向安全,大多都顾着往码头方向逃命。这片山坡上并无多少尸体,走到山顶,也不过发现四具,都是背后中箭而亡。
林子的焦灼,到了山脊便止,背后已是一片葱茏。后面是一个小山凹,下面有一口二十来亩大小的水塘,旁边倚着一片疏林,还有许多刚刚播种的土地。林边隐隐约约,露出了茅蓬的一角。
几人见这边景象与刚才截然不同,都起了到那茅蓬里歇一歇脚的打算。
才走了几步,几人几乎同时向后猛然一跳!
前面又是五具尸体,当前一具,双眼突出,眼睛瞪得差不多有大半个鸡蛋大小。双膝跪地,上身向前匍匐,左手撑地,右手却斜上伸出,还翘在半空,仿佛无语问苍天一般。但整个人的皮肉都皱缩起来,变成了一块在火上烤了半天的木头模样,诡异到了极点。
其余四具,也都差不多,或身躯反躬,后脑几乎能碰到脚跟;或佝偻了身子,缩得连米箩里都塞得进去;或嘴巴张得半张脸大小,仿佛当时在喷吐火焰一般。所有的人都皮肉焦黄,布满了皱褶,身体缩得只有普通人一半大小。经了这十来日,竟然没有一具尸体腐烂,个个面目狰狞疯狂,除了皮肉皱缩,和活人全无两样。
钟成这一辈子,杀了足足有三十七条人命,看过的死人更达上千,却从没见过这般的死法。
几人俱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全身毫毛一根根竖起,从心头开始,一点寒意,丝丝地冷到了脚底。有三四人连牙关都咬不拢,“咯咯”抖个不停。钟成见识较广,怕得比这些手下更甚,“得得”抖着道:
“别……别靠近…这…怕…怕是法师的手段……”
十一人俱屏住呼吸,远远地绕开二十来丈,方才神情稍定,放松了脚步向山凹中走去。
行不多久,就转过了那片疏林。钟成正行走间,猛然脚步一停,伸手虚拦,大喝道:
“谁!”
手下十个汉子立刻刀剑齐出,肩背相靠,四面警戒起来。
“谁!出来!”
“出来,我们看见你了,还躲这干甚?”
钟成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半晌,引弓搭箭,缓缓拉开,对着五丈开外一片灌木丛道:
“那里的朋友,别躲了,出来罢!”
呆了会,不见动静,又大声道:
“灌木后面的朋友,出来!”
弓弦一松,夺的一箭射入灌木左侧,又搭上一箭道:
“再不出来,我可往人身上射啦!”
那灌木丛终于涩涩的有了响动,但等了半晌,还是不见人出。钟成犹豫了一会,终于没有射箭,朝手下将嘴一努道:
“刘五,你带五个人过去看看,若没什么事,不要伤了那人。”
刘五是个勾鼻汉子,身材精悍,见钟成说得笃定,倒有几分血性,鼓起勇气,带了五个人过去察看。转过灌木丛,就见他脸上放松了神色,转头道:“没事了,是个老太婆……”
也不等手下,直接上前拖出了一个六十七八的老婆子来。
那老人也不反抗,双目呆滞,刘五将她拉到了钟成面前,他倒还有些敬老之心,轻轻将老人放下。但这老人却明显吃不住劲,手甫一松开,身子就软了下去,只有一张脸挺直,两眼怔怔地,也不知望着什么地方。钟成将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也不见眨眼,又“喂!喂!”大喊了两声,方才有些回神。
钟成显然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才,极有耐心,又细细抚慰了半晌,见这老人神智有些清醒了,才开始问话。他说话极有技巧,不问可能刺激心情的端倪,反而从别的路子开始:
“大娘,你在这儿呆了几天啦?”
“几天?几天了?五天……八天……”
“一开始是月底啊,还是月中啊……”钟成见老婆子还有些神志不清,又换了个问法。
“月亮啊,月亮圆啊,还有大半个呢。”
这是三月二十左右的事情,这些老爷庙一方也大致有个估计,钟成不再啰嗦,又问:
“这么多天,你吃的是什么啊?”
“吃!有吃的……吃的在哪儿!在哪儿!”
这老婆子一听“吃”字,立刻精神大振,双手在地上乱翻,还挖起了泥土,拔起女敕草观看,翻了半天没找到,又死死抓住钟成裤腿,满脸狰狞道:
“快说!你快说!吃的呢!吃的在哪里!!”
钟成连忙取出烙饼递过去,那老人也不管双手肮脏,夹手夺过,大口吃了几口,哽住了喉咙,将脸鳖得通红,却兀自不肯罢休,徒劳地干咽着口中的食物。旁边一个喽啰将水壶放在老婆子嘴边,连喝了几口,才慢慢缓过气来。
这几口吃食下肚,老婆子眼中终于有了灵动,扑漉漉流下两串浑浊的老泪,道:
“有什么吃的,就吃桑叶,揉上一揉,成了团,才咽得下去。运气好,才能遭些黄精山药。”
“当时,我是多亏了这个池塘,见远远的惨嘶之声连绵不绝,知道不好,靠着一根芦苇管子,在塘边水底下浸了三天,实在忍不住饿了,才敢爬起身来……”
钟成道:
“你这几天,可有别的人看见?”
老婆子终于哀哀痛哭出声,大骂道:
“你狗眼瞎了嘛?这双龙寨,除了我老婆子一人,你可看见了第二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