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冠鸣把一番经过说完,神色凄凄,眼中似有不忍之意。苏明海知道这等人物,久在政治*斗争中盘桓,万不可能对兄弟相残之事动容至此,此刻眼露悲戚,应该是不忍赵弘海七岁的儿子也被赵袛这么杀掉的缘故。这孩子天真可爱,苏明海虽然和他见了没几面,却也极为喜爱,还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等他到了十多岁,自己就来收个徒儿的话。平时和赵弘之等人出门游玩,也着实抱了几回。此时听得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如今已被砍下了头颅,心中也不免茫然若失。
不过苏明海这人,性格坚毅冷酷,虽然和赵袛一家都谈得来,但真正被他看做朋友的,其实也只有赵弘之一人。对其他人的死亡,也不过是心中有些酸楚,此刻挂心的终归还是只有赵弘之一人。
“左大人,赵兄的生死如何,到现在还是没有确论吗?”
左冠鸣懗然道:“在下无能,调集了许多军队,燕卫更是齐出,这两天多来,竟是一点三公子的踪迹也找不到……”
“四处都找过了嘛……”苏明海喃喃自语,至于左冠鸣的能力,他自然是相信的,绝对不会有所错漏。因此神色间不免也有了些沮丧。
“苏公子,在下无能,我按最坏的可能,将军马撒出百里。按理已将有人掳掠的所有退路一一堵截,但全没一点可疑的动静。又虑及……万一……万一公子落水,沿江搜寻,也是没什么发现。”
失踪,自然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被人掳走,这是最好的可能,毕竟还有生还的希望;二是坠崖死亡,被河水冲走,这也是左冠鸣“万一”了半天说不出口的原因。但此事即为赵弘海下的手,那被人掳走的希望实在是渺茫,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尸体被冲到了雾江,沉在水底或挂在哪个角落,没被人发现而已。苏明海也知赵弘之还活着的可能性极小,竟是一时坐在那儿,动弹不得。
此事赵袛也估模着左冠鸣已经和苏明海说明了经过,慢慢走了出来道:
“冠鸣,如今永平内忧外患,人家就在这两天怕就要知道我们的事情了……一些必要的应变还是要的,把搜寻的人力减少吧。”仰天长叹道:“唉,想不到老夫这一辈子,三个儿子竟然都先我而去……弘之是从哪儿摔下去的,你带我去看一看吧……就算…就算我这当爹的,去给他陪个不是,寻一具尸体,终归是咱们整个永平行省要紧啊……”
苏明海忽然道:“等等,世伯,你刚才说什么?”
赵袛脸露愧疚:“苏贤侄,我也是没办法啊,四天之内,信城郡段思才就能知道我这儿的消息,我们双方虽属一国,却实为敌对,我若不作准备,到时就要落了下风啊……”
苏明海苦笑道:“小侄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赵袛显然有些奇怪,旁边左冠鸣也睁大了眼睛。苏明海道:“世伯,左大人,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如今赵兄是为……那个亲人所害……”赵袛还有些茫然,左冠鸣却忽然眼神一亮。
苏明海又道:“那么如今赵兄若是还活着,又可以相信谁呢?我知道赵…二哥统领永平郡城的守卫军权,手下部众甚多,若是看见了这些人乃或是燕卫前来搜寻,世伯,你想赵兄可有这个胆出来露面!”
不错!算计赵弘之的乃是他的二哥,郡城中赵弘海的势力又是极大,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见了军兵搜索,赵弘之只会越躲越隐秘,生怕一露面就会被人杀害,又怎么会让别人发现他的踪影?
这个道理本来极为简单,但赵袛爱子心切,左冠鸣和赵家宛如家人,反而从没想过赵弘之会不会怀疑他们派出去的军兵,竟是从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便是苏明海,若不是刚才赵袛说要去看一看儿子的坠崖之处,也是根本想不到这儿的漏洞。
赵袛的腰板忽然直了起来,仿佛整个人的精神气性都振作了不少,低声而又有力地道:“不错!不错!如今三儿相信的,怕也只有你我三人……还有他的母亲和她身边的人!”
疾令左冠鸣道:“冠鸣,你速去后堂,请夫人出来,我们这就马上出发,到那一处寻找!”
左冠鸣正在拼命拍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我怎么想不到,我怎么想不到?”一时竟没听到赵袛说话,直到老头儿再大声说了一次,才急急忙忙跑进后堂。赵袛的夫人本来因为三个儿子全没了,伤心过度,病卧在床。但她也有着中级战士的底蕴,如今听说赵弘之还有极大的可能还活着,顿时病都好了大半,立时整束停当,盔甲俱全,走将出来,颇有些穆桂英五十挂帅的风范。看的苏明海都几乎认不得了。
赵袛知道苏明海心中焦急,也不留他吃午饭,立时和左冠鸣、苏明海、自家夫人一起,带了二十余燕卫和几个底子好,和赵弘之一向亲近的丫鬟出门,直向座龙坑驰去。
座龙坑乃是一处幽谷,谷中多生香樟和老松,遮天蔽日。里面的溪水自然就叫座龙溪,共有五泄瀑布,上下高差极大。溪水两边怪石嶙峋,山崖陡立,藏人之处确实不少。几人从谷口开始,四处散开,一路呼喊。苏明海身法敏捷,见到两边山崖上凡有可能藏人处,都一一攀缘而上,一直到了赵弘之当时坠崖之处的三泄,依然没什么发现。
到了这时,连苏明海的一颗心都渐渐沉了下去,左冠鸣沉吟良久,忽道:“当时三公子若是还能行走,为躲避身后敌人搜寻,怕是反而会向上游去也说不定。”
赵袛也是连道有理,一众人又向上游搜寻,到了第一泄瀑布,还是没有。此时天色渐黑,大家点起火把,又沿溪呼喊了四五里。谷中风声呼啸,吹落了两边悉悉索索的沙石,回音阵阵。苏明海忽然脚步一顿,大呼道:“赵兄!小弟来了,你可在这儿嘛?”
这一呼声音响亮,连谷中夜风都停了一停,旁边一处崖壁上沙沙有声,又落下一阵沙石。
“在这里了!”
这下连左冠鸣、赵袛都听出了这沙石掉落之声有些异常。苏明海展开一身轻盈功夫,在斜坡上左右翻转腾挪,片刻就到了一块草木茂盛之处,探头一看,惊呼道:“赵兄!你果然在此!”不片刻就抱了一人回到谷底。
“找到了!找到了吗!”
“儿子,我的傻儿子哎!”
赵袛和他夫人等忙上前,却见赵弘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脸上布满了泥土和草叶的痕迹。一袭衣衫更是撕裂得不成样子,右肩膊上两处伤口,月复侧还插了一支弩矢,伤口都已腐烂发臭。见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只有眼睛还能勉强张开,他饿了差不多三天,水米未进,只能靠草叶上的露水白霜润一润喉咙,外面又在冬季,又冷又饿,已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赵夫人见儿子如此模样,失声痛哭,向上前又不敢动手,生怕拉动了他身上的伤口。无奈之下,竟然向苏明海跪了下来,大哭道:“苏大人,苏大人!你与我儿朋友相交,还请大人救一救弘之性命那……”
苏明海如今正扶着赵弘之,连阻止都是不能,连道不可,却依然给她一膝跪了下去,反而是赵袛和左冠鸣还能把持得住,勉力将她扶了起来。苏明海也不敢随意动赵弘之月复侧的弩矢,只以元力弥补,许久之后,赵弘之才嚅嗫着嘴唇,说出了“水…水……”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