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穿过了自动门后,看到的是比以往搭过的船舰都来得大的舰桥。值班者的数量跟“拟.阿卡马”差别不大,不过纵幅跟横幅都大上个五成,最主要是天花板很高。仰望着布满有两层楼高的天花板的荧幕群,接着看向超刚塑胶制的巨大窗户,亚伯特.毕斯特要两名部下在门口等着,自己蹬了地板向前去。坐在舰长席上的玛瑟吉.且巴耶夫上校起身迎接他。
亚伯特无视对方伸出的手,抓住了司令席的椅背。他用在“拟.阿卡马”上已经习惯的动作坐在椅子上,头也不回地问道:“三连星的收容呢?”“已经结束了。”玛瑟吉舰长回答。“那么请做出发准备。”简短地说完,他伸出手拿起仪表板上的麦克风。在玛瑟基舰长还没回答他之前按下发讯钮,嘴巴靠近了麦克风,“告知‘雷比尔将军’上的全体乘员。我是本次作战的观查员,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亚伯特.毕斯特。”他开始说着之前准备好的台词。
“如同昨天的通知所说的,本舰即刻开始停止测试运作,视为参谋本部直辖部队接下实战任务。目的是搜索隆德.贝尔所属舰‘拟.阿卡马’,以及确保该舰所搭载的新型ms。‘拟.阿卡马’有与‘带袖的’,也就是新吉翁残党军勾结的嫌疑,并且失去消息超过三天以上。有可能已经与新吉翁的舰队接触,因此也十分有可能在发现的同时进入战斗。若是有人还认为这不过是轻松的搜索行动,那么希望各位趁现在改变心态。”
似乎是副舰长的军官,背对着瞪大着眼睛的舰桥要员,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向亚伯特。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副舰长似乎想冲上前大声抗议,不过玛瑟基舰长制止了他,摇摇头示意他算了。民间的观查员像这样公告当然是十分异常,他也知道舰长被这样无视实在很没有面子,不过他懒得去理。反正,也不过就是个把生计放在第一优先,而赢得这艘旧时代战舰的男人。没有去管眼神中充满卑屈与忍耐的舰长,亚伯特继续下通达:“由于状况复杂,本作战无法寄望友军的增援。本秘密作战全都要由本舰单独执行。虽然这任务与冠有引导我们赢得一年战争的英雄,雷比尔将军英名的本舰实在不相称,不过事关重大。‘拟.阿卡马’上所搭载的新型ms,是宇宙军重编计划的台柱之一,‘uc计划’的产物。万一被新吉翁夺走,也就意味着重编计划的重挫。身为光荣的星球轨道舰队旗舰,亦是展现联邦威信的舰艇,本舰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阵子新吉翁军的恐怖攻击,特别是民间人士死伤惨重的达卡事件新闻,相信各位都有所耳闻了。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现在的联邦军必须月兑胎换骨变得更强大。逮捕反抗者、歼灭新吉翁,平定即将迎接百年大典的宇宙世纪。这是赋予本舰的任务、更是使命。谨记星球联邦的命运系于本次作战的成败,期望各位能够有更进一步的表现,完毕。”
切断开关,将麦克风放回操控台上。全员呆住而导致的沉默,被热烈鼓掌的玛瑟吉舰长打破。副长等人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拍手。亚伯特没有看向任何人,离开司令席让身体流向舰桥出口。没有热情的拍手声没多久就停止,只剩下舰长的命令声“全舰,准备出发。”空虚地响着。
‘我听说了,你进行了一场很棒的演讲是吧。’
三十分钟后,在按照惯例禁止乘员进入的通讯室内,荧幕里的玛莎.毕斯特.卡拜因说道。“是。”亚伯特没有表情地回答。
‘是熬过死亡关头,变得坚强了吗。果然男人就是要打仗才会有精神呢。’
带着笑意的艳红嘴唇上,那对闪着寒光的眼刺进了心底。自己还无法正视这眼神。亚伯特假装要抓鼻头而垂下脸,“那边的状况呢?”他回问。
从“迦楼罗”月兑逃之后,玛莎就待在远东的松代基地。那似乎是个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要监视中央政府动向很方便的场所。‘总之,布莱特舰长撤职是确定了。’玛莎靠在椅背上回答,脸上的表情,似乎有几分妻支着这数目来的狂乱。
‘他有帮助“拟.阿卡马”逃亡这点不会错的。“拉.凯拉姆”的应急修理结束后,他就会被移送参谋本部的样子。’
“不能抓住他,进行讯问吗?”
‘办不到,国防族的鲍尔议员等人在罩着他,而且发生这么多问题,参谋本部也不能乱动。要调度那艘“雷比尔将军”就已经尽全力了。而且,就算可以讯问布莱特舰长好了,你觉得他会知道“拟.阿卡马”的去向吗?’
没必要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从年轻时就一直接触军方上层部的隐微气氛,布莱特舰长当然不是没脑袋的男人。‘只是时间问题。“拟.阿卡马”就在月球与星球之间的某地。只要全军进行搜索,马上就会有情报进来了。’玛莎带着微显焦躁的脸色,喝了一口红茶继续说着。
‘现在虽然安分了,不过罗南.马瑟纳斯一定也会搞出什么对策。你的任务就是取回“独角兽”,比他们先得到“盒子”。可要靠你啰!’
眯起的双眼,再次露出刺探人心的目光。被遗弃在“迦楼罗”的亚伯特发生了什么事,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心理变化。想要看清一切的眼神逼向喉头,让亚伯特全身动弹不得。隐藏住的确改变了的,意识到与过去不同动机的身心,“……是。”亚伯特故作冷静地回答。玛莎没有移开互相对上的眼神,嘴角浮出嗜虐的笑容,‘说到这儿,新的检体状况如何?’她换了一个话题。
‘听说这一次是成年男性。已经让他驾驶“报丧女妖”了吧?’
“非常良好。他与普露十二号不一样,是后天调整的强化人,不过情绪很安定,与‘报丧女妖’的契合性也很好。”
忍住受到奇袭的动摇,他紧握住膝盖上的拳头。在投以仿佛可以解读皮肤紧张感的眼神之后,玛莎回应:‘班托拿所长好像丧生了。’亚伯特终于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我不知道奥古斯塔还藏有这样的王牌。不过,既然这样我应该可以安心了。’
“安心……?”
‘不用担心你会不会被年轻女性迷惑,做出错误判断,也不用吃醋了啊!逃出“迦楼罗”的时候,我以为会失去你,还哭了出来。’
心脏急促的跳动,是受到“饲养”了二十年的身体反射动作。就算知道是谎言,心头仍然一阵发热,身体也失去力气。感觉这样的自己真是没用,亚伯特低下头咬紧牙关。玛莎呼了口气,将她毫无一丝瑕疵的光溜溜双足翘成二郎腿,‘罗南的动向也很令人在意,我就暂时留在星球上了。’她用从容的笑容说着。
‘一切都结束之后,下次去地中海度假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还来不及回答,影像便中断,通讯室被昏暗所环绕。亚伯特手肘靠着操控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检视着自己混杂着屈辱与欢喜,互相冲突的内心,他让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不一会儿那抹黑暗有了动静,微微突显室内另一个人的存在。
擦拭湿透的脸后,他打开照明。背对着白茫茫的人工亮光,交握着双掌的亚伯特,垂着双眼喃喃说:“很好笑吧?”
“嫁去亚纳海姆的女人,教本家的长男当走够。这就是毕斯特财团家中实情。”
抬起头,他看向背后。靠着门口旁的墙壁,利迪.马瑟纳斯没有回答。身穿“报丧女妖”用驾驶装的他不满地交叉着双臂,才与自己目光对上,便毫无兴趣般地别过头去。亚伯特从椅子上起身,“我给了姑姑假的资料。”他用事务性的声音续道。“是与少尉你身材接近的检体资料。我想是没那么容易穿帮,不过可不要在舰内到处乱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有与姑姑有关的人。要是驾驶者是马瑟纳斯家的人这件事被知道了,可会引起波澜。”
他在舰内演讲这件事,居然已经传到玛莎的耳朵了,所以才麻烦。踹了地板一脚,亚伯特让身体往门口流去,不过一句“为什么”让他稍稍转头。交抱着双手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利迪阴沉的眼神看向自己。
“为什么你要背叛姑姑,让我搭上这艘战舰?”
“我可没有背叛。‘报丧女妖’需要驾驶员。会自愿驾驶连强化人都应付不来的感应机体,这样不要命的人可不是常有的。”
利迪的眉毛微微颤抖,低声说道:“我会驾驭它给你看。”自从月兑离“迦楼罗”以来,他笼上一层阴影的脸庞,看起来随着日子过去,一天比一天灰暗。亚伯特移开视线,“而且,我也想要保障。”他刻意用冷淡的声音说着。
“别说‘拟.阿卡马’那群人,就连我们都不知道‘盒子’的内容。就这点来说,身边有少尉你这个似乎知道内容的人,要是有什么万一,也会比较有利。”
“你已经查觉了吧?”
只有眼神转动,利迪说道。从“迦楼罗”上他所透露出的一些事项,听过以首相官邸“拉普拉斯”爆炸攻击为开端的“盒子”始未经过,是可以推敲个一二。“是啊。”亚伯特回答。
“问题在于,那上面记载了什么。”
将对上的视线立刻错开,利迪发出含混的声音说道:“……那是诅咒。”背部离开先前靠着的墙壁,拿起漂在空中的头盔,他有如要将其压碎般地在肩膀使力。亚伯特注视着他仿佛在颤抖的背影。
“可是,这些事都不重要。我是为了打倒‘独角兽’才跟着你来的,你要怎么利用我都没关系,不过我可不会因为它是‘盒子’的钥匙就手下留情,这点你最好记着。”
“没问题。没有这种觉悟的话也打不倒‘独角兽’。最坏的状况下,只要能阻止‘盒子’外流,姑姑就会接受了吧。”
这不是谎言。他要是能够不去想多余的事,与“报丧女妖”一体化那最好。为此,亚伯特才会将与玛莎的对话摊开来让他看清楚。“我们双方,都各自想要得到不同的东西。”在最后加上这句话,亚伯特离开了通讯室。闭上的门掩盖了利迪的背影,并发出低沉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着。
※映在荧幕上四十岁前后的男人,习惯于受人注目,并且熟悉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魅力的方法。对于担任像他这样职位,并且又有一张五官端正匹敌演员的面容之人来说,这事并不稀奇。不过,能够做到不卑不亢,脸皮厚到有如在镜子前面表演着自己,只从出身与教养无法对这点做解释,也许这就是这个男人所具备的特殊资质。
‘状况我都了解了。不过,很困难啊,共和**的行动范围受到限制。要在领海之外活动,必须经过联邦的同意。’
摩纳罕.巴哈罗,四十四岁。是从战中到战后,在吉翁共和国建立长期政权的达尔西亚.巴哈罗前首相的长子,也是现任国防部长。表面上继承父亲的路线,推动联邦追随政策,不过暗中却纠集了反对共和国解体的国粹主义者,也煽动着吉翁主义的复权。对“带袖的”,也就是新吉翁军来说,是暗中支持他们活动的赞助者……虽然如此,不过“这男人我不喜欢”,就是安杰洛对他所有的感想。
把政治世家出身的议员第三代当卖点,用他端正的面具博得平民的支持也就罢了。在大战末期,以军官身分被配发到宇宙要塞“阿.巴瓦.空”,只是在坚固的要塞深处闻到一点实战的味道,就拿上过战场当作卖点的轻薄个性,也还可以当做是他的魅力容忍。最让人看不下去的,是他那过度完美的自我演出。总是让对方的眼中映着自己,演出对方所追求的样貌的同时,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如果不是真正傲慢之人,是无法像这样彻底地将别人看成物品的。
“客人”中常有这种人。脑中闪过这念头,安杰洛因为不快而紧握住拳头。他刻意错开了身体,不被通讯荧幕的摄影机拍到,并由上而下瞄着坐在正前方的那头丰厚金发。与摩纳罕相对的脸一动也不动,“应该有正在远洋航海中的练习舰队。”弗尔.伏朗托用爽朗的声音说着。
“您可是胸怀大志的摩纳罕国防部长。练习舰的护卫队中,应该配有受您照顾的忧国之士吧?”
戴面具的脸映着荧幕的反射光,伏朗托说着,嘴角因笑容而扭曲。在“留露拉”舰内一角,伏朗托那装饰得有如贵宾室的办公室中,只有房间的主人与安杰洛两人。摩纳罕稍稍眯起眼睛,‘该说被你将了一军吗。’他回答着,声音仍旧是毫无滞碍,有如在念剧本一样。
‘我的确有可以运用的手段。不过在现阶段把共和**拉上台面可不好玩。最近的骚乱让吉翁之名受到众人注目。虽然我期待“带袖的”能够有更好的对应……’
“星球的事件是星球上的激进派所引起,不是我们新吉翁策划的。”
‘世间不这么认为啊。联邦议会想以此为契机,煽动剿灭吉翁的动作,说什么这是第三次新吉翁战争的开始。也有人主张要对共和国进行视察——’
“而我听说即使透过那议会,仍然无法掌握‘拟造木马’的动向。我们主力舰队要移动到月球方面需要时间,就算要动用潜伏在side6的舰艇,也需要最低限度的线索。就这点来说,以月球周边为主要地盘的共和**,应有比联邦更彻底的搜索行动可期。”
被冷彻的声音不断地讯问着,一时语塞的摩纳罕眼神出现了动摇。安杰洛的嘴角上扬,在内心笑他的层次实在差太多了。摩纳罕的自我演出毕竟只是政客水准的技俩。相对地,伏朗托希望成为全宇宙居民意志的容器,已将自己的角色内化了。为此伏朗托“再次”戴上面具,决意要彻底扮演容器这个角色。摩纳罕这种程度的俗人怎么可能与他相提并论。
你就继续鼓吹你那没内容的国粹主义吧。伏朗托崛起的日子就快到了。为了烧尽一切不义,迎接毫无污秽的清净世界,这位命中注定将成为弃民(宇宙居民)之王的男人,崛起的日子就近在眼前——忘却现实时光,安杰洛陶醉在那即将来临,想像的时光之中。‘我知道了。’摩纳罕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那么遥远。
‘可是,毕竟是只能私下进行的手段,还是有限度。’
“没有关系。只要知道‘拟造木马’的动向,我和亲卫队就会从‘留露拉’先一步出发。”
‘拜托了。现在的共和**,不论是装备或是人员都还无法承受实战。跟“带袖的”不一样。’
“而赐给‘带袖的’这些力量的,正是您啊。摩纳罕.巴哈罗国防部长。”
补充一点,接受卡帝亚斯.毕斯特的探询,仲介了“拉普拉斯之盒”让渡交易的,也是摩纳罕.巴哈罗本人。忘了演技,露出完全说不出话的表情后,摩纳罕就从荧幕上消失了。伏朗托毫无松懈迹象地站了起身说道:“就如你现在所听到的,在脚链上装上推进器,做好进行长距离进攻的准备。出击的时候近了。”
下达的命令成了电流流遍全身,“是……!”安杰洛立正回答。伏朗托踹了地板,让身体接近设在房间墙上的舷窗。
“不过,他们可靠吗?被败战时的条约夺走了骨气,共和**现在处于似军非军的状态。要依赖不懂得实战,只会喊着国家主权吵吵闹闹的家伙——”
“可以的。只要配好棋子,‘拟造木马’就会自己报上位置了。”
不懂这话的意思,安杰洛看着那身着鲜红色制服的背影。伏朗托望着舷窗,戴着面具的脸望着虚空,没有转回头的意思。
“人心是难以捉模……然而憎恨却没有那么简单消失。”
盯着常人无法窥知的黑暗,视线望向虚空的背影就像冻结了一样。看着插在办公桌上的一朵蔷薇,安杰洛紧握着尝过那刺痛感的手掌,再也没有疑惑地离开了办公室。
不需理由、也不用说明。为了这背影,自己随时可以送死。胸怀着新的觉悟,安杰洛火热的身体游向走廊。
“认识的人成了明星,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脚勾着扶手,在半空中用手臂枕住头的拓也.伊礼说道。他穿着整备兵用的连身衣,沾满了机油味的样子,感觉就像是在亚纳海姆工专过着实习生活的那个他。“也许吧。”米寇特.帕奇回答。看到他们俩的巴纳吉,一瞬间感到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每天带着“月兑节”感的学生生活。反刍着宛如前世的“工业七号”的记忆,沉浸在也许一切都是恶梦的感觉之中,他苦笑着回答:“少来了。”
“我就是我啊,对吧,哈啰?”
巴纳吉对着手上篮球大小的吉祥物机器人说道,‘哈啰!’回答声充满精神的它,便啪答啪答地拍打着看起来像耳朵的两片板子。在降落到星球之前,三个人最后见面的展望室里,除了巴纳吉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对现在各自都有工作要作的三个人来说,这是回顾这段波涛汹涌的经过最好的地点,巴纳吉被“拟.阿卡马”收容以来,可以说是第一次过着像现在这么放松的时光。
拓也分配到ms科的整备班,米寇特配发到保健科,虽然还是见习生却也负责值班。表示这样比起什么都不做来得好,一起提出志愿的两人会分到工作,也是因为连续不断的战斗使“拟.阿卡马”陷入人手不足的关系吧。无论如何,身穿联邦军作业服,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样子的两人好像连表情都有所成长,让巴纳吉有种被抛下的感觉。不过对他们两人来说,似乎巴纳吉自己才成了遥远的存在。
“不过啊,当上‘钢弹’的驾驶员也就算了,你其实还是毕斯特财团的少爷吧?会不会太巧啦。”
会被他这样讲,也是正常的。与贾尔.张所交谈的各项内容,在巴纳吉的同意下传遍全舰,现在拓也与米寇特也知道他的出身了。虽然少爷这种称呼听起来不太对,不过巴纳吉也不想再多做修正。总比他们顾虑太多,结果什么都不敢说要来得好。也许这么露骨的**,反倒是拓也所能做到最大限度的体贴。米寇特往自己瞄了一眼,说:“也是啦,巴纳吉会受欢迎,秘诀就是在有几分王子的感觉这一点啊。”听到这样的话,巴纳吉更加觉得这才是他们的体贴。
“真的喔?我都没感觉耶。只觉得这人明明也是辛劳人,怎么整天呆呆的。”
“就是这样,男人真是迟钝。拓也你也受到一部分人的赞赏啊,说是有家臣之风。”
“家臣?我成了家臣啦!?听了真沮丧……”
任意斗起嘴来的两人,不过这不是为了巴纳吉而闹给他看的吧。是他们自己,也需要藉由这样的动作,去消化眼前的现实,收进心中。漫然地思考着的巴纳吉,却又对可以这样观察其他人的自己感到些许疑惑,透过巨大的展望窗看着虚空。
远方的群星,用必须花上几万年才能传达的光芒散饰着宇宙。那一天,从看到划过这片宇宙而翱翔的“独角兽”那一瞬间,一切就开始了。那之后发生了许多状况,与许多人扯上关系、连自己都改变了。要承担起贾尔所说的“责任”,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自己的力量也还不够,不过总有一天必须面对那些事,现在想要的,是得到足以承担的力量。就算发生过有如预先安排好的事情,在每一个瞬间作出决定,并走到今目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的意志。包括在太阳穴中脉动的他人话语、遭遇过的状况,以及与人们的关系,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能够这样想,或许也是与贾尔的对话化为自己的血肉,而建构出了与昨天之前不一样,全新的自我。巴纳吉垂下视线,看向双手中的哈啰。这是父亲,卡帝亚斯送给他唯一的礼物。就算逃离毕斯特家的母亲与自己所在地被他找到了,他也从未自己前来。坐在毕斯特财团领袖的位子上,在内外树敌却仍然立志改革的卡帝亚斯,似乎为了不让他们母子被卷入政争而非常地小心。连长期在父亲手下工作的贾尔,都对巴纳吉一无所知。他得知两人的关系,已经是父亲死后的事了。
‘他是温柔的人。而他知道要发挥温柔的力量,需要的是坚强与严格。他的严格,让他经常被当成冷酷的能力主义者,不过那是不懂温柔意义之人抱持的看法。因为现代的人,习惯用不负责任的温柔去逃避现实。’
可是,这样的卡帝亚斯却想将“盒子”让渡给新吉翁,结果产生了至今一连串的战乱。毕斯特财团与亚纳海姆财团就是这样,运作着靠战争而成立的经济齿轮而得以延续。这是他听到卡帝亚斯亲口说的,那么说什么改革的,结果不也是想获得经济利益的战争商人弄出来的吗?
虽然注意着月复部中弹,现在仍需静养的贾尔脸色,但是只有这段话,巴纳吉不加掩饰地直接质问着他。如果是这样,那绝对不能原谅。那会让他想否定掉一切,包括“独角兽”这具遗物,以及自己身上所流的卡帝亚斯之血。
‘为了压下财团的反对势力,我想是有准备这种权宜手段。只是破坏,是无法完成改革的。就算违反了理念,也必须考虑对策,让既有的系统软着陆。这就是成人社会中要起事时的规则……也可以说是责任吧。’
意料之外、可是某方面来说是预料之中的字句。束缚了人们、令人失去自己的言语、时而让人为恶,名为“责任”的危险字句。可是,要是不去承受那份重量,在这个世界之中就只能当一名无力的旁观者——抱着深刻的现实体验,巴纳吉接受了贾尔的话语。
‘这次的事件中,积极地破坏规则的,是玛莎.卡拜因。她知道卡帝亚斯大人的企图,为了让自己取代成为财团领袖而煽动周遭人士。在守护既得利益的冠冕堂皇大义下,勾结了联邦与亚伯特先生……在与卡帝亚斯大人相反的意义上来说,玛莎也是毕斯特家的血统所造就的必然……负面历史的结晶吧。因为受到“拉普拉斯之盒”的诅咒束缚,亲人之间的争斗永无止境,这就是毕斯特家族的历史。’
父杀子、子弑父——想起那可能已经因为自己的坐视而亡故的异母哥哥之声,巴纳吉静静地低下了头。贾尔那想必在父亲手下干过许多见不得人工作的精悍面容笼上一层阴影,他尽可能地用平静话语继续说着。
‘“盒子”的内容物我也不清楚。如果卡帝亚斯大人所说过的,开启它可以取回应有的未来……这句话用字面去解释的话,那意味着现在的世界失去了应有的未来,是个不完全的世界。一直不见改变的联邦星球中心主义、在殖民卫星中被驯养的宇宙居民们。继承吉翁血统的独立运动被经济系统吸收,制度化的纷争永无止境地持续着……
我想从您幼年开始,就对您实施特别教育的卡帝亚斯大人,一定抱持着梦想。长子是那个样子的人,财团的内外都没有真正可以依赖的对象。就在此时,得到您这样有着优秀资质的孩子。就算由我的眼光来看,您也称得上是值得好好培养的年轻人。同时拥有可以把握事物走向的思考能力、以及可以感受到本质的直觉。虽然只是我的想像,不过卡帝亚斯大人会不会是想让您成为继承者,并且成为可以重建“盒子”解放之后的世界,创造全新体制的基础呢?’
‘而母亲就是讨厌这样……’
带着我,从父亲身边逃离。视线从在心中继续说着的巴纳吉上移开,‘我能想像令堂的心情。’贾尔静静地说道。
‘当然,也包括对您抱有期待的卡帝亚斯大人心情……虽然我并没有孩子,不过与您一同度过的时光,我想是卡帝亚斯大人最快乐的一段记忆。因为有人可以继承自己的思想,并且在自己死后继续活着……那跟得到了永恒是一样的。’
这太自我中心了。心里才刚这么想,卡帝亚斯死前的眼神与声音又浮现在脑中,让当时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再次充满心中。看着紧咬住嘴唇的巴纳吉,贾尔刻意低下头来,‘可是卡帝亚斯大人,尊重了令堂的心情。’他用和缓的声音说道。
‘也许是他有反省了吧。把自己的任性强加在他人身上的结果,导致所爱的女性与孩子离去。不管多大年纪,男人这种生物没尝过一次苦头的话,就是学不乖……不在您面前现身这点,可以推测是他对令堂最大限度的诚意。
您无意识地感觉到令尊的思绪,还有令堂的思绪……正因为了解双方的想法,为了不让自己被撕裂,所以封闭了记忆。这的确是不寻常,应该是您沉眠的资质,与强韧的精神力所造成的吧。不过这些绝不是强加在您身上的。既然记忆的封印逐渐解除了,那么请您仔细回想。想想令尊是不是那种会对您疯狂下药的人。’
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瞳孔,有可以透视心中的目光。想不到回答的话语,巴纳吉低下了头。‘若不是这样的话,您是不可能驾驭“独角兽”的。正因为被承认是真正的新人类,它才将您引导至此。’
‘“独角兽”它……?’
‘一号机所搭载的拉普拉斯程式。那不只是前往“盒子”的导航器。同时还负责与nt-d连动,去判断是否为人造的新人类……强化人的感应波。接着会因为判定结果,而分阶段提示“盒子”的位置情报。搭乘者被判定为强化人的话,拉普拉斯程式就会保持沉默。
因为有这样的安全装置,所以才可以交给“带袖的”。对脑子里只有重建祖国的狭隘之人,“独角兽”是不会显示前往“盒子”的路线的。反过来说,要是真正的新人类……与吉翁.戴昆所定义的,拥有深远的洞察力与温柔之人实际存在的话,那样的人不会被所属组织与自我意识所局限,会好好使用“盒子”吧……这不只是卡帝亚斯大人,也是财团宗主赛亚姆.毕斯特大人的考量。’
足以托付“盒子”之人──真正的新人类。巴纳吉对那的第一印象,是似乎有根据又好像没有、没什么重点的东西。惊讶于他们竟然因为相信这些就将“钥匙”让出的同时,巴纳吉却也想像得到只能依赖这些的父亲心境,结果只能笑,带有谛念的可笑感种子留在巴纳吉的心里。
多么壮大,却又愚蠢的计划啊。将一切赌在一个是否存在都不确定的概念上,父亲想必是很极端的浪漫主义者吧。也许,他只是个无法如愿彻底扮演狡猾的战争商人,只好不断地注意其他事物的人。这样的理解,与那个对母亲贯彻诚意的男人同调,在巴纳吉心中结为一名可以与其共鸣的人像。
同样身为人、身为男人,而且在学过了现实的沉重之后,自己可以肯定、接纳他的不完美。是啊,父亲也对巴纳吉说过“我都懂”,正因为懂,而感到高兴。纠缠在内心的不安与愤怒逐渐溶化的同时,再也无法传达这份思念的不甘化为热量溢出,让巴纳吉感到鼻酸。再也见不到他了,自己总算追到可以看清他背影的地方,却碰不到他。不能并肩交谈、也无法在未来举杯对饮——最后连让他喝杯水都没能做到。明明他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渴……
‘到目前为止,您被“独角兽”所认可了。’
贾尔继续说着,感觉到自己视线变得模糊,巴纳吉赶紧擦拭眼角。
‘不过是否可以下结论说您是真正的新人类……这并不是我能知道的事。就算理论符合,毕竟不过就是机械下的判定。我能知道的,是您继承了卡帝亚斯大人的坚强与温柔。那股力量牵引着人们,让“独角兽”服从,这事实就在我眼前。
我不会说这是有幸。因为这股力量,有时会让您自己痛苦。人们跟随了您,而您必须回报他们的期待。您会得到许多的同伴,还有更多的敌人。完成许多事情变得理所当然,但是一旦失败便会被一股脑地指责。继承了令尊的资质同时,也就必须背负这具十字架。
现在,驱动这艘舰艇的不是军律。而是您这个人、您所展现的可能性,让出身不同的人们合而为一。不能让他们看到您不安的表情。就算没有自信也要表现得像是有自信,去支撑着吉翁的公主。这是与令尊有同样资质之人的任务……也就是责任。’
很不可思议地,他不感到迷惑或反感。只觉得已经感受到的压力化为言语,巴纳吉意外平静地看着贾尔的眼睛。连回答‘我了解你所说的话’的声音都相当冷静,一瞬间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出的。
‘可是,我并没有意思跟从父亲的生活方式。如果有从父亲身上继承的十字架,那么我想超越他。不只是背负起责任,还要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但是要是像新人类的人真的存在,而我自己有任何一丝这样的力量,那么我想好好地去使用,并且成为有这种价值的人。为了这样,我不能被父亲的话语所束缚。
所以……就算找到了“盒子”,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如父亲所愿。在还没找到能让包含父亲在内的大家接受的方法之前,我……’
他也自知说的话不自量力。这样的自觉让嘴巴逐渐沉重,巴纳吉低下了头。心里虽然已经做好惹火对方的觉悟,但是贾尔却露出温柔的笑容,用毫无保留的眼神说道:‘就是要这样。’
‘不这样的话,就没有世代交替的意义了。’
‘世代交替……?’
‘超越世代而继承的思念,会一点一点地进化,连接未来。而最后抵达的高处,就是新人类,您不这么觉得吗?’
说着,贾尔笑了。虽然觉得他的想法很棒,可是这不代表他新背负的责任,重量会减轻,巴纳吉无法回以笑容。他只是拚了命去做,而不觉得自己是“足以托付‘盒子’之人”。“拟.阿卡马”会与辛尼曼等人合流,也不过是布莱特铺的路,奥黛莉推了关键一把,因此他有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自觉。而且,要是自己是真正的新人类的话,有很多局面应该要处理得更好才对啊。
可是,贾尔却说带动周遭力量的天运也是资质。说承认这样的自己,并演出周遭的人所期待的样子也是责任。不觉得自己办得到,连装出办得到的样子都做不到。与贾尔的对话,让他实际感受到加诸身上的重量,同时却也得到了如同立足点稳固下来的安稳。
不是因为确定没有受到外科上,或是药物上的操作而安心。虽然有定义上的问题,不过单方面地承担父亲的思想,一支过为此进行的教育,那么自己也算某方面的强化人吧。可是,如果这是为了自己好而进行的,那么他就能够接受。父亲的思念与母亲的思念,双方在白己心中碰撞、融合,并包覆着自己。当自己的定位变得明确,让他开始想去相信自己身上所带有的力量,巴纳吉将掌中温暖的哈啰压向胸口。因为相爱,而没有相见。因为认同这样的父亲,所以母亲也没有怨言地好好过完了她的人生——
“可是,你之后要怎么办?”
现实的声音突然对自己搭话,让巴纳吉从思想中回到现实。拓也仍然用脚勾着扶手,两手插在口袋里俯视自己。
“假设找到了那个什么‘拉普拉斯之盒’的,那之后你要怎么办?”
在直视着自己的拓也脚边,米寇特也用真挚的眼神看着自己。对他们两人来说,那在决定世界的命运之前,是会左右这艘战舰死活的切身问题吧。感受到背负的责任化为实体压上身,巴纳吉先移开视线,用“……我还不知道”保留了他的答案。
“因为我还不知道‘盒子’是什么样的东西……拓也你要怎么办?”
“我?可以的话我是想留在军中。在‘拟.阿卡马’上实习之后,觉得跟我还满合的。米寇特呢?”
“总之我想先回到‘工业七号.’。我担心家里的人,而且如果连高中都没毕业的话,就没有未来了。拓也你也是啊。”
面对用女孩子的思路陈述现实的米寇特,“学校啊……现在还讲这个。”拓也带着一脸烦闷说着。米寇特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也许她也回想起那幕在学校那一带爆炸,将殖民卫星开了个大洞的爆炸场面。看着两人的表情,急着想说句话的巴纳吉,将临时想的话说出口:“那么,大家一起回‘工业七号’吧。”
“虽然学校已经没了,不过还有其他工专啊。转去那儿念书,好好地毕业吧。将来要做什么,到时候再想也不迟啊。”
一边说着,他企图说服自己是有这一条路的,却怎么都没有实际感。拓也跟米寇特也就罢了,可是自己已经没有这样的选项了。当他为自己这种确信感到疑惑之际,拓也像是追击一般说出“不要勉强了”,让巴纳吉愕然地回看他的脸。
“不用勉强配合我们。巴纳吉你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没有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