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虽然是一片好意,席间却有人因此懊恼起来,除和三藩的使者之外,唐仲海也在座中,虽然他这一次也要和众人一起乘舟入蜀,但毕竟是主人身份,所以仍然坐在主位上,和杨钧正好斜斜相对。以唐仲海的本心,原本是不想立刻启程的,只是被唐伯山冠冕堂皇的言辞所迫,不得不离开金陵,所以心中颇为郁闷。
这一次锦帆会大张旗鼓地闯过了石头城的水上防线,再加上先前死去的唐十一,越国公府可谓颜面尽失,越国公追究下来,虽然春水堂要承担不小的责任,但是唐伯山却是首当其冲,甚至有失去唐康年信任的可能,即便不会失去世子之位,短期之内权力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这样的时候正是唐仲海大肆揽权的最好时机,原本他是想多留一段时日,好生在父亲面前表现一下的,可是想不到唐伯山当机立断,竟然立刻用锦竹郡主招亲迫在眉睫的借口让他和豫王等人一起上路,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唐仲海无论如何也不能反驳,只得郁闷不已地准备登程。
唐仲海的心情本来已经不好,到了新亭之后更是越发的不快,前些日子都在忙着搜集新奇珍贵的礼物,并没有刻意打量这几位竞争对手,直到即将出发,他才想起在座的几个青年男子几乎都是准备去向锦绣郡主求婚的,这一仔细打量下来,只觉豫王杨钧身份贵重。相貌俊朗,气度不凡,王使者雷剑云身份虽然最低,相貌却最为俊美,风仪如玉,幽冀殿中将军战恽的相貌比起豫王杨钧和雷剑云虽然稍有不及,可是哪一种沙场之上磨砺出来地风霜气质却让他更显男儿本色,比较起来,自己的相貌不如雷剑云。气质不如战,身份贵重不如豫王杨钧,四人之中竟是自己显得碌碌无奇,虽然唐家有着滔天权势和富可敌国的财富。但是自己既不是越国公,又不是世子,这权势和财富和自己竟是咫尺天涯,在同样富甲天下。雄踞蜀中的汉王面前,竟是一样都拿不出手,想到此处,只觉心中如同火烧油煎一般。
原本已经烦恼非常。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看到这位汉王的小郡主出言相助豫王,更让他火冒三丈。他全然没有想到李芊芊不过是女儿家心软。这才替豫王解围。只以为李芊芊对豫王别具好感,想得深了。甚至觉得这可能是汉王的倾向,所以不免生出嫉妒之心来,再想到前些日子在集珍大会上,自己和这小女孩屡次起了冲突,只要她回去之后在汉王或者锦绣郡主面前多上几句嘴,只怕自己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若是求婚不成,又不能趁着金陵之变谋夺世子之位,自己岂不是白辛苦一场,想到此处,越发生出强烈的恶念来,甚至想好生折辱一下这些敢和自己争夺锦绣郡主的对手,以及这个年少无知地小郡主李芊芊。
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唐仲海毕竟是世家子弟,颇有心机,略一沉吟,便想出了一石二鸟之计,举起酒杯,漫声道:“吴先生固然是断章取义,小郡主却也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东晋之时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固然是因为朝政,八王之乱,却也是因为汉末群雄逐鹿,诸侯争霸,以致中原民生凋敝,兵戈不修,这才让胡蛮趁机壮大,得以入侵中原,等到日后我们兴盛起来,他们不是就被赶出去了么?蛮夷之辈,不懂得礼仪狡猾,只知杀戮抢掠,哪有争夺天下的资格?其实认真说起来,如今的天下大势比起那时候已经好得多了,天下‘一统’,天子‘圣明’,又有‘贤王’辅佐,燕王殿下、王殿下和汉王殿下又都是‘克己守礼’地‘忠臣’,纵然有些冲突变故,想必也不会再起战火,重蹈汉末群雄争霸的覆辙了。”
唐仲海故意作怪,在几个字眼上刻意加重了语气,这样一来,即使是李芊芊这样的小女孩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正是指责朝廷软弱,豫王擅权,三藩割据,说起来倒只有纳土归陈地唐氏才是为国为民,忠臣之家。除了唐伯山之外,其他人都是一阵气闷,可是却又无法反驳。难道杨钧能够说天子并不圣明,自己也不是贤王,只有堂堂的两朝丞相唐康年才是权臣么?还是吴澄、段越、李芊芊可以辩称三藩没有割据之心?就是吴澄,虽然幽冀起兵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在还没有占据大义名分之前,也是断然不会公开宣称要起兵叛乱的,所以也自然不便在这样地场合公开指斥朝廷。
唐仲海是世家子弟的性子,全没想到这样一来会将所有人一起得罪,反而暗自得意自己说得众人哑口无言,眉宇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抹欣然之色。唐伯山看在眼里,不觉暗自冷笑,他城府深沉,自然是不甚赞成唐仲海这般公然挑衅的举动地,若是平常,说不定会当众责备几句,既可以打压唐仲海地风势,也可以借此消除一下别人对唐仲海地不满。只是如今他也是心存隐忧,金陵接踵而生的变故,让他有捉襟见肘之感,更因为师冥推卸罪责之时地一些言辞,让他生出萧墙之忧,思来想去,这一次的事故多半是内外勾结,有人趁机兴风作浪,那位魔帝多半是恰逢其会,遭人暗算罢了,与其想着如何应对父亲,不如抢先一步斩断祸根。如今唐家内部,唯一能够威胁自己世子地位的就是二弟唐仲海,所以他才会用求婚的借口一起赶走了唐仲海,不过对唐伯山来说,唐仲海向锦绣郡主求婚失败,对于唐家来说固然是一种损失,但是如果唐仲海真的娶到了郡主,水涨船高之下,对自己威胁却是更大。因为心中隐隐而生的忌惮。虽然唐仲海公然向众人挑衅,唐伯山却并没有阻止唐仲海,反而露出微微苦笑,似乎自己无法掌控这个兄弟一般。
当然唐伯山心知若论能言善辩,唐仲海只不过是初出茅庐,只不过现在局势特殊,唐
在场地这些人和剑绝失踪、锦帆会闯关的变故有所牵想必也是心里有数,所以才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逞口舌之利。免得无端增加自己的疑心,所以自然不会任由情势这样发展下去,免得弄巧成拙,便举起金樽道:“唐某选择在新亭替豫王殿下和诸位送行。不过是因为此地风景疏朗,最适合饯行而已,却没有别的什么意图,这一次唐某催促诸位提前上路。也是不得已,实在是金陵风雨愁煞人,不敢留客,诸君将行。岂可没有管弦相送,唐某虽然不理丝桐,府中倒还有几个出色的家妓。就让她们唱上一曲吧。”
赋诗唱曲。本就是文人雅士送行的惯例。今日席上虽然没有纯粹的文人墨客,可也不都是鲁莽武夫。自然不会拒绝唐伯山的提议,都是含笑相待,唯有杨钧心中轻叹,他的爱琴“海月清辉”虽然在宛转阁地激战中没有损毁,可是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拿出来,表面上只说是沾染了血腥,不愿再弹,心中却是暗自怅惘,只因那一日在宛转阁上和素娥琴声相合之后,只觉得惺惺相惜,竟生出默契之情,原本有心相交,不料风云突变,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此女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明月,姑且不说明月劫走剑绝,可能会导致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只要想到自己天家贵?的身份,万万不可能和一个杀手结交为友,便觉得再无心情抚琴。
不提众人心中所思所想,唐伯山一声令下,亭边地行帐中走出十几个身着浅碧衫子的秀丽少女,手中拿着笙管琵琶,向座上诸人参拜之后,便在亭外空地铺好的锦毡上或跪或坐,吹拉弹奏起来,其中一个垂少女模样分外清秀甜美,走到席间柔声唱道:“楚水洪无际,沧茫接天涯。相看不能语,独鸟下江。蓬子悉有恋,蓬根却无期。车轮自不住,何必怨路歧。孟冬衣食薄,梦寐亦未遗。(注1)”虽然不大,但是歌声宛若行珠走玉,摇曳婉转,眉宇间更显出无限离愁别绪,一句三叹,令人生出回肠荡气之感。
李芊芊只听得几句,鼻子一酸,两行清泪缓缓淌落,她却不是因为这少女的歌声而感动,而是想起了临行之前和李还玉地对话,这才让她悲从中来,其实一直以来,姐姐那冷冽的言语都似乎在耳边回旋,她却只能强行隐忍,不敢伤心难过,生怕别人看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才敢在这种黯然的气氛中将所有悲伤都宣泄出来,却不需要担心会被别人看出端倪,饶是如此,她仍然能够感觉到李溯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地后背,等到那少女一曲唱罢,李芊芊无奈地用丝巾拭去泪水,低声抱怨道:“唉呀,干什么唱得这么好,都让人家忍不住掉眼泪了。”
杨钧、唐伯山等人原本都是惊诧地看着李芊芊,直到听见她这样说,才相视一笑,释然开解,只道她小儿女情怀,不必深究,却不知道李芊芊私下里已经快将手中的丝帕扯碎了。
李芊芊虽然年轻,又有些骄纵天真,但是比起真正无知的杨宁来说,可以算得上是通晓世情了,再加上两天时间地软禁,更是让这位小郡主迅速成熟起来,她是在启程之前才被李还玉放出来地,李还玉并没有跟她说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冷冷道:“芊芊,我希望你别忘记自己地身份,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如果这件事情真地泄漏出去,我不好过,你也别想月兑掉干系,魔帝的心狠手辣你不是没有见过,到时候他还会记着你的好意么,只怕会把你当成居心叵测的小人吧。我不妨告诉你,你的青萍姐姐是死定了,如果你不怕牵累了父王母妃,就尽管去告诉你的子静哥哥事情真相吧。”虽然言语间轻描淡写,但是其中的威胁不可轻忽,李芊芊心知肚明,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被拆穿,可能真的会像姐姐说的一样,自己也会死在魔帝手上,虽然两人曾经一起喝酒,可是天性敏感的她能够感觉到杨宁真的如姐姐所说的一般无情,如果青萍姐姐真的死了,姐姐要赔上一条性命不说,还有可能牵连到整个汉王府,其实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可是如果父王和母妃有了三长两短,只怕自己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可是如果真的不告诉子静哥哥,那么青萍姐姐不就真的没有活命的希望了么,这又让自己于心何忍,可是即便自己真的想要不顾一切将真相告诉子静哥哥,也要他肯出现在自己面前啊,过了今天,自己就不得不返程回家了,哪里还有机会呢?
正在李芊芊浮想联翩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道:“小郡主在想什么呢?莫非当真舍不得金陵的如画风光么?这也不难,若是将来锦绣郡主嫁到我们唐家来,小郡主自然可以到金陵来小住数月么。”
李芊芊全然没有理会到唐伯山半真半假地到底说了什么,下意识地月兑口而出道:“我是在想子静哥哥会不会出现,他不是说过不许大家离开金陵的么。”
话一出口,李芊芊已经发觉不妥,怎么自己把和魔帝私底下的亲密称呼也叫了出来,若是给别人听到,岂不是疑心汉藩和魔帝有所瓜葛,不由紧张地抬头四顾,想看看别人是否留意到自己说了什么,谁知举目望去,席上众人竟是神色各异,豫王杨钧眉梢微皱,神色似乎有些怅惘,幽冀那位眼盲的吴先生神色淡漠,唇边却带着一缕令人心寒的微笑,殿中将军战恽神色平静,眼中却有几分跃跃欲试的神采,王的两名使者,相貌俊秀的雷剑云脸上似乎隐隐有恐惧之色,荆南将军段越也是神色郑重,反而是作为主人的唐伯山神色冷静,眉宇间更显出一抹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