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尼辞别之后,平烟离开了乌衣庵,她心中已有决断不迟疑,施展轻功,越陌度,径自向西行去,她的轻功身法快捷无比,转眼间便已经看见了岳阳的城墙,入城之后,人烟渐渐稠密起来,平烟不愿意惊世骇俗,便放慢了速度,沿着街巷缓缓而行,冬日阳光温暖而静谧,照耀在她的身上,让她原本焦虑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这样一来,平烟便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道路两旁,多有三三两两的闲汉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面上也多有兴奋雀跃之色,一阵微风吹过,将片言只字送到了耳中,隐约听到“魔帝”二字,平烟心中微微一动,不觉驻足细听。这样的举动其实略嫌突兀,但是她青衣佩剑,头戴黑色纱笠,正是江湖女子最常见的装束,天下动荡,寻常百姓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加之她收敛锋芒,行止从容,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仍是既无忌惮地继续闲聊。
只听了片刻,平烟就已经心中微震,这些人谈论的正是杨宁和青萍的种种事迹,从洞庭双绝昔日的盛名,到岳阳楼名动天下的一战,从听涛阁血案到赤壁鏖战,从杀手明月劫持剑绝,令其身中剧毒,到少年魔帝冲冠一怒为红颜,血洗金陵,当然也有最新的消息,王为了找寻魔帝剑绝,下令大索洞庭,终于在最后关头找到了魔帝剑绝,河伯廖水清医术通神,令剑绝青萍死里逃生。这些事情虽然大部分已经传遍天下,但是这些人对个中细节了如指掌,尤其是杨宁的凶残狠辣,更是描述得淋漓尽致,宛若耳闻目睹,这绝非寻常,不过让她较为心安地是,岳阳的百姓对于杨宁和青萍并没有明显的恶感。
虽然杨宁昔日曾经在听涛阁大开杀戒,但是毕竟当日在场的都是王麾下的精兵。并无平民百姓无辜受害,兼且双绝声望不低,反而是岳阳楼一战更让他们津津乐道,至于赤壁和金陵发生的事情。对这些百姓来说更是无关痛痒,受害最深的不是江上的水寇,就是江宁唐家,水寇自然是洪水猛兽。江宁唐家的口碑却也不佳,尤其是曾经遭受过唐家盘剥地岳阳百姓,对唐家半分好感也无,故而这些寻常百姓。对于魔帝剑绝的暴戾凶名惊佩有之,震慑有之,甚至还有几分与有荣焉。却是无人为此忧惧。
听完了街谈巷议。平烟举步向廖水清所居住的岳阳别院走去。她的脚步看似舒缓,但是行进极快。还不到半个时辰,那座雕梁画栋地岳阳别院已经遥遥在望,目的地就在眼前,平烟反而停住了脚步,在别院四周的街巷里,有无数衣着普通,神完气足,目光锐利的大汉往来巡视,这些人显然是王吴衡派来地护卫,避免有人侵扰岳阳别院,虽然廖水清的声名足以保住此地安宁,但是杨宁和青萍的入住,却让阴影笼罩了这座别院。
平烟眉梢微蹙,暗自思索到底是正式通名拜见,还是暗闯别院,还没有做出决定,她的眼中闪过一缕寒芒,漠然道:“既然已经来了,何必还要藏头漏尾,颜师妹!”
街巷地阴暗处传来幽幽一叹,一个容颜秀雅如玉的白衣书生从阴影中缓缓踱出,向着平烟的背影一揖到地,肃然道:“小妹早已听闻师姐在乌衣庵静修,本拟前去问安,无奈俗事纷扰,不能月兑身,尚请师姐海涵见谅。”
平烟冷冷道:“颜师妹贵人事多,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师姐,什么问安拜望地话再也休提,只是你在此地出现意欲何为,莫非是想窥伺廖水清廖前辈地居处么?”
虽然被平烟一顿冷嘲热讽,颜紫霜却也不恼怒,反而敏感地察觉出这位一向高高在上地师姐的异常,面上不漏半分情绪,怡然自得地道:“师姐何出此言,就是师姐不愿见到小妹,小妹也该去向师叔祖请安地,实在是无法分身。至于师姐指责我窥伺汉王妃居处,小妹更是无辜,汉王妃何等地位身份,纵然小妹胆大包天,也不敢贸然相犯,若是得罪了汉王妃,姑且不说会对天下局势产生何等影响,就是宗主闻知,也会责我不晓上下尊卑,有失礼数。”
听着颜紫霜不软不硬的一番话,平烟只觉心中一阵疲惫,淡淡道:“魔帝剑绝如今都已经身在岳阳别院,为了完成宗主的心愿,师妹打算如何做呢?是否还想对子静和青萍赶尽杀绝么?”
颜紫霜闻言神色如常,含笑道:“宗主早已不问世事,哪里有什么心愿,师姐对魔帝别样
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宗主曾言,汉王妃心机之深,实不可测,师姐莫要太过相信于她,否则只怕悔之晚矣。”
平烟冷冷一笑,道:“廖前辈或者心机深沉,却也是古道热肠,倒是颜师妹你,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无法对付子静,便向青萍出手,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唯一的错失只是爱上了师妹的眼中钉,便落到今日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下场,又是何其无辜,师妹难道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么?到了现在还不肯放过她,若是我所料不差,岳阳城中的流言也是师妹的手笔,只可惜师妹错算了一着,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关心高高在上的门阀世家死了多少人的。”
颜紫霜神色不变,淡淡道:“师姐说的不错,这些流言现在的确没有什么用处,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子静的性子是何等暴戾,师姐应该心知肚明,等到血腥和杀戮逼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想到曾经当成笑话的谈资了。只是师姐怎会以为是小妹加害剑绝,小妹纵然不肖,也还做不出这等残害无辜的事情,师姐实在是错怪我了。”
平烟冷冷一笑,道:“这等事颜师妹自然做不出,但是借刀杀人、推波助澜却是做熟做惯的,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讳言矫饰,无论如何我也是翠湖出身,你在赤壁、在金陵都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凡事不可太尽,这岳阳别院,师妹还是不要再靠近了,姑且不说子静的性子如何,就是廖前辈,眼睛里面也是不揉沙子的,更何况这里毕竟是岳阳,王吴衡驻驾于此,师妹就不怕得罪了吴前辈,坏了你的大事么?”
听到平烟的威胁,颜紫霜微微一笑,毫不动容,淡淡道:“师姐如此看待小妹,小妹也无话可说,日久见人心,师姐将来总是能够明白小妹的苦衷的,既然师姐已经到了这里,想必对魔帝剑绝的事已经有了决断,小妹若是独断专行,只怕坏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意,这里的事小妹就不插手了,只是听说江宁唐家已经按耐不住了,不知道王殿下肯不肯为了一个子静在这种时候开战呢?”说罢,也不等平烟回答,便飘然而去,她的背影充满了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平烟心中矛盾挣扎,却终于没有出声挽留,只是眉宇间又多了几分黯然,颜紫霜的出现宛若乌云一般,在她心灵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在不可察之处,似乎已经布下了重重罗网,等待着自投罗网的鸟雀。迟疑了半刻,平烟终于举步向别院的黑漆大门走去。
就在平烟与颜紫霜在小巷之中对峙的时候,别院之内,青萍终于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迷茫双瞳的是一张儒雅俊秀,兼具妩媚的秀丽容颜,心中一阵迷乱,青萍月兑口道:“你是判官还是阎君,子静在哪里?”
廖水清闻言哑然,半晌才笑道:“在下既非判官,也非阎君,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青萍小姐不谢谢我救了你的性命么?”
青萍闻言愕然,忍不住瞥了一眼床下,瞧见廖水清拖得长长的影子,终于确信了眼前是人非鬼,再想到此人雌雄莫辨的相貌声音,下意识地缩起身躯,高声叫道:“子静,子静!”
“砰”的一声巨响,密闭的房门被人撞开,满面惊喜的杨宁闯了进来,慌乱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青萍你没事了么?”一边喊着一边扑到了床边,伸手将青萍从锦被下挖了出来,上上下下检视了一番,直到没有发觉半点异样,才松了一口气,将青萍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放松少许。
青萍一眼瞧见杨宁,所有的惊慌失措立刻消失无踪,感觉到杨宁温暖厚实的胸膛,死里逃生的强烈喜悦涌上心头,盈盈珠泪不受控制地淌落下来,正在欢喜无限之际,耳边又传来一个熟稔的声音道:“青萍,青萍,你醒了!”青萍骇然抬头,正瞧见绿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有生以来,她从未见过端庄稳重的绿绮如此激动失措,还未反应过来,绿绮就已经张开双臂,将她与杨宁两人一起抱住,哽咽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不管多么艰难,这一次都不许你放弃,你若是死了,不仅是一尸两命,就是我和子静,也要陪你去了,你若还念着半点姐妹之情,我就不许你轻易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