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墙面斑驳,屋里头只有一架破破烂烂的床,被子里泛黄棉絮透出一股腐朽味道。
萧云溪手臂被两个婆子拽住,眼睛直直看向前方,她的眼神平平无波,却让屋里所有的人体内无端起了一股寒气。
门突然打开,透进一阵香风,几个穿金戴银的丫鬟鱼贯而入,手里依次捧着香炉,茶盅,烛台等物。等屋里变得暖香四散,明亮无比时,一名少妇和一个中年贵妇步了进来。
屋里的人一见她们,争先问安,萧云溪却冷冷的笑了。她目光缓缓扫过二人身后三个丫鬟,见她们手上端着三个托盘,白绫,瓷瓶,匕首应有尽有。她的眼神瞬间变利,如同钢刀一样从两人身上狠狠刮过。
“大伯母,四姐姐。”
萧云溪声音甜糯,带着南岸水乡的婉转低回,有人曾盛赞她只是说话便能让人听之忘忧。可此时她经历了从家中带着一双子女逃亡,又被追回囚禁,身体衰败,嗓音沙哑残破,一开口竟让面前的萧云燕打个寒噤,不自觉往大太太身边靠去。
大太太拍拍萧云燕的手,昂起下巴往前一步,做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诫道:“云溪,你这又是何苦。你一个女人,没爹没娘,带着两个孩子又能跑到哪儿去。”目光似怜似叹在萧云溪身上流连一圈,“瞧瞧,原本花一样的人儿,咱们扬州城里的第一美人,如今弄成什么样子了。痛快些罢,你把这酒喝了,大伯母答应你,只要你给你堂姐腾出了位子,你那一双儿女,大伯母就不碰他们。”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便捧着毒酒上前。
萧云溪冷冰冰看了一眼,嘴角浮现出诡秘的笑容,忽然直起身子,朝亲伯母,萧家大太太曾氏唾了一口。
大太太一时不妨,被唾个正着,恼怒非常。萧云燕上前一步,一个耳刮子甩过去,骂道:“不识抬举的贱——货,你再不乖乖就死,我就把你那对贱——种一块送去陪你短命的爹娘!”
“他们早就死了……”萧云溪吐出嘴角的血水,讽刺的看向萧云燕,“萧云燕,你还想骗我?骁儿,露儿早就跟我一样被你们下了药,他们年纪小,身子骨都坏了,又跟我一起颠沛流离,还被赵祯这个畜生从马上摔下来,当时就已气息奄奄,怎么还可能活命?”
何况,她是孩子的生母,母子连心,若两个孩子还活着,她又怎会感受到锥心之痛。
想到两个孩子命丧九泉,凶手却是他们的亲生父亲,萧云溪痛彻心扉,恨入骨髓,不禁厉声叫道:“萧云燕,你骂我贱——人,其实你才是婬——娃——荡——妇。闺阁之时,你就恋慕家中清客。你闯下弥天大祸,招惹晁妃,逼我代你进宫受难。你一个守寡之人寄居娘家,又不守妇道勾——引妹夫,像你这种人尽可夫的贱——人,迟早会被天打雷劈。”
萧云溪在家一直温良谦顺,从未像这样破口大骂过。萧云燕被她点中事实,又羞又恼,扯下头上簪子,在萧云溪身上连戳了十几下,方才气喘吁吁的停住。
大太太拦住萧云燕,哄她道:“云燕,她一个即刻就要死的人,你和她计较什么。乖乖听娘的话,把这药给她灌下去了,你回家欢欢喜喜做新娘。你这婚事可是宫里头华妃娘娘做的主,你哥哥在背后撑着,你还怕别人说闲话不成?”
华妃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打入萧云溪,许多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串联起来,如同醍醐灌顶,一切迷雾都拨开了。
自从承平十七年,萧云溪代替萧云燕嫁入赵家冲喜,就知道赵家上上下下都是无比重视脸面的人。萧云溪一直不明白,即使萧云燕引诱赵祯做出越轨之事,以萧云燕寡妇的身份,赵家原本也不该答应她做正房。可这一回赵家不仅答应了,竟连带赵家血脉,她为赵家生养的嫡长孙,嫡长孙女都舍弃掉。
原来是因为宫里头的华妃!
华妃和赵家出身同族,膝下一个三皇子,如今皇储之位争斗激烈,萧云燕的胞兄,她的堂哥萧行霆身为天子心月复近臣,掌控天下百官监察之职,华妃要笼络萧行霆,的确没有比让旁系族人迎娶萧云燕这个萧行霆宠爱的亲妹妹更隐晦更完美的法子了。
皇储之位,从龙之功,滔天富贵。比较起来,她这个自嫁入赵家就任劳任怨的长媳算什么,她生养的骁儿,露儿又算什么。妻子可以再娶,孙子可以再生。
难怪,难怪,赵祯绝情至此!
萧云溪面孔雪白,高高凸起的颧骨上满是青筋,形容十分可怖。
萧云燕见她这幅样子没来由心里颤抖几下,抓住大太太衣襟小声道:“娘,大哥不是说只要我跟她一样是正妻就行了,要不我们把她关起来,横竖赵家以后都是我做主。”
“糊涂!”大太太瞪了一眼萧云燕,教训道:“你大哥是男人,哪懂后宅里头的事情。她不死,你就只能做平妻。说起来好听都是妻,实则还不是个妾,出去见面都矮人半截。以后你生的孩子,也得排在她两个孽种后头。何况萧云溪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她哪天跑出去胡言乱语,你娘我还能在萧家立足?为今之计,只要她死了,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继室,她儿女都没了,将来你的孩子就是正室嫡出,你可别心软!”
将大太太这番话仔细咀嚼一番,萧云燕下定决心而且迫不及待起来,连声道:“快,把酒给她灌下去!”又看了一眼浑浑噩噩的萧云溪,压低嗓音道:“娘,这酒不会出错罢。”
大太太十分得意,“她早前服了半个月的药,身子已经坏了,这瓶酒就是最后送她上黄泉路的良方。既然她不乐意自个儿选,就让她和她那痨病父亲和病鬼大哥一个下场罢。”这药最妙的就是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就算是仵作来验也只会以为是得了时疫。
本已经选择放弃的萧云溪听到这番话忽然暴起,目眦欲裂的看向大太太。
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大太太不禁拉着萧云燕往后退了两步。
想到满月复才华却早早病逝的兄长和温和慈爱的父亲,想到正是因为父兄早亡,本来身强体健的母亲才一直缠绵病榻及至早逝,想到正是因为她无依无靠,他们才肆意欺辱她,送她入宫做宫女,又让她出宫代替萧云燕冲喜,好不容易立足脚跟,萧云燕却又因为守寡在家看中了她的丈夫,活生生要逼死她,害死了她的一双女儿。
一切根源,皆在一处!
恨意前所未有的迸发,萧云溪竟然挣月兑了两个压住她的婆子,朝大太太扑过去,双手揪住她头发,恶狠狠在她耳垂边咬了一口。
“啊!”
“娘!”
“快把她拉开,她疯了,疯了……”
屋里乱作一团,六七个丫鬟婆子涌上来,好不容易才把萧云溪拉开,只见大太太耳朵血流如注,萧云溪惨白如纸的脸上沾满鲜血,嘴角还挂着大太太半边耳垂,白与红极致的对比,看起来比鬼怪还要恐怖七分。
一时屋里人人噤若寒蝉,大太太捂着耳朵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萧云溪大叫道:“给我把酒灌下去,灌下去!”
下人们再不敢耽搁,一拥而上,按手按脚,强行将萧云溪按住,掰开她的嘴,水流如注,滚入了萧云溪肺腑之中。
萧云溪只觉得酒水入肚,五脏六腑如同刀割一般痛楚,全身瘫软无力,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楚起来。她目光缓缓滑过在场所有的人,忽然挣扎着爬向架子床,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她已经将床上的红色被面披在身上,身子一挺,昂然站了起来。
她的面容惨白,身上红衣耀眼夺目,众人只听得她惨厉的话音回荡在屋子里面。
“诸天神佛在上,九幽英灵在下,我萧云溪今日在此立誓,愿身披红衣,血溅三尺而死,身后不入地府,不坠轮回,惟愿害我之人,有男为奴,有女为唱,生不得福报,死不得善终!”
话音落第,一根金钗滑过众人眼帘,萧云溪倒靠在床边,眉心盛开一抹血色红花,双眼圆睁,冷冷的看着屋子里所有人的人。
良久良久,等所有人回过神来,一阵惊恐的大叫声瞬间发出,响彻了这个偏僻的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