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澜看着她眼眸中的情绪,声音比之方才放得轻缓了许多,低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人,也会保护好你,不再让你受到分毫的伤害。”
嗷呜,霜霜连连摇头,咬了咬嘴唇又回头望望凌千清,脸上尽是愁色与哀求,仿佛是在求他二人不要动手。
他们两个人,对她而言都是意义非凡十分重要的人,无论是哪一个受伤,都绝非她愿意看到的画面。
更何况……
虽然云沧澜是灵苍战神,所向披靡,但凌千清若想取胜,根本就无需依靠武力上的手段。有一次一个妖物蛰伏在西松岭的半山处,她亲眼看着凌千清将它降服,那妖精也有百年的修为,可在凌千清手下却宛如蝼蚁一般。他手指轻轻一扬,那妖物便溃不成形,连元神都散了。她不知道凌千清的修为有多深,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但她却清楚一点,那就是凌千清绝对不是好招惹的人。
云沧澜再强,毕竟是凡人,凡人肉骨,要怎么与仙骨去拼?
凌千清看着她的目光,似是有些无奈的轻轻一笑,“看来他对你不错,才短短数月的功夫,就让你这样把他放在心上。”
嗷嗷嗷,我也一直把师父放在心上,你们就不能好好谈谈么?非要打么?
“并非是我要与他动手,方才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我要带你走时为了什么,你心里不会不懂。他当日擅自带走你的事情,我可以不予追究,可今时今日,他却还是要处处阻拦,那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也顾忌不得了。”凌千清唇角始终挂着笑意,是霜霜司空见惯的温柔与平和,可眼中的锋芒却是霜霜从未见过的。
嗷呜……师父……
云沧澜见了她与凌千清这般情状,心里不自觉便有股火气冒了出来,他将霜霜的身子扳过来对着自己,看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字道:“我不管你从前如何,与谁有过什么瓜葛,我只要你现在记牢你是谁的,知道么?”
霜霜急的心都乱了,根本就顾不得什么点头摇头,只是一个劲儿的抓着他的袖子,想让他先冷静下来,不要意气用事。
她到底该怎么对他解释清楚,说明白凌千清是养大自己的师父,并且要帮她变成人形呢?
她是有口难言,可凌千清又似乎不愿意将这些话同云沧澜讲,也一直都没有明说,倒是云沧澜的脸色越发阴沉,气氛也越来越凝重僵持。
终于还是凌千清先开了口,他负手笑对着云沧澜道:“看她维护你的模样,就知道这些日子你应当是对她不错。就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不与你动手,你将她给我,此事也就算罢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可听在云沧澜耳中,这分明就是对自己莫大的羞辱。他冷笑一声道:“好啊,我看她与你也是旧识,想必你从前对她也还不差。只要你从本王眼前消失,本王一样可以看在她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凌千清的笑意仿佛如同万千树梨花纷纷卷落,飘渺出尘,他只看了霜霜一眼,而后便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王爷了。”
说罢,他忽然扬起白衫,翻手之间,四下风沙骤起。此处为官道,并无什么百姓人家,周遭尽是闲花野树,一起风沙便是昏黄一片,几乎不能辨清五指。
侍卫本都在不远处候着,如今见这天色骤变,也不知是出了何事,登时慌乱不已,口中大喊着王爷,往云沧澜与霜霜站的地方模索而来。
这风沙刮得势头愈演愈烈,全然没有停歇之意,反而愈演愈烈。云沧澜一力护着霜霜,眸中尽是怒意,同凌千清喝道:“凌千清!你要打便打,难道只会这些邪门歪道么?你若是以为可以凭此来用拖延战术,那未免太过小觑了我云沧澜!”
凌千清的声音温和如旧,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岂会,凌某不过一个江湖术士,能有多大的本事?王爷若是招架不住了,就将白虎交还在下,在下自然收势。”
“你妄想!”
他的声音带了些微沙哑,可见已经是吸入了这漫天密布的沙尘,霜霜为难又惶恐,抓着他的衣襟不知该如何是好。凌千清如今用了这般手段,看来是不把自己带走誓不罢休了,倘若她仍旧待在云沧澜身旁,还不知要给他再招来多少麻烦。
可若要她此刻离开……
“若再不走,我便要用碎银针了,你先跟师父走,今日是要紧时节,有什么话等离开这儿之后再说。”
霜霜听到耳边响起凌千清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云沧澜一眼,发现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动,可见那话是凌千清动用法力只说给她听的。
碎银针无色无形,如若中针便是被打入根骨,除非法力高深之人,否则难以拔出。而碎银针留在体内,初时不会有什么痛痒感觉,可不出半月,便会全身痛麻,无药可医。偏又不会累及性命,只能活活受罪。她一听见这三个字,心里便又是一颤,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云沧澜受那样的活罪!
“今日你必须要跟我走,否则耽搁的事情,非但云沧澜无力挽回,便是我也是无能为力。旁的事情师父都可以依了你,只是唯独今日不行!”
凌千清的声音再度响起,霜霜知道自己不可再耽搁下去,拥抱着自己的手臂坚实温暖,她最后阖上眸子流连片刻,终于狠下决心,一咬下唇,用爪子在云沧澜的虎口处用力抓了一把,飞快的从他的怀里跃到了地上。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霜霜便感到自己又被另一股力量托起,而眼前的风沙则渐渐被白光所覆,慢慢的再难看清。
她在最后一刻,朝着那看不清楚的身影奋力发出两声叫嚷,嗷呜——对不起,但我现在非走不可,只要有了机会,我一定会来找你,把所有事都对你解释清楚
你听的见么?听的到么?能够懂我的意思么?
霜霜隔着风沙与白光,竭力望着那模糊不清的影子,不知不觉的,眼泪便这样夺眶而出。
当白光消失之后,霜霜发觉自己身处一座山巅之上,并非是竹林,看起来也不像西松岭的巅峰,不知云沧澜这是将她带到了哪儿来。
她怔怔之时,忽然感到有东西擦过她的面颊,柔软轻缓,语气也是一般无二的温柔,“几个月不见你了,一见你就哭了半天的鼻子,你不是答应过师父,以后不会总是哭了么?”
俨然一如从前在竹林的时候,自己每每闯了祸或是受了伤,师父都是这般温柔的宽慰自己。她抬起眸子望着凌千清温和的面容,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滋味,总觉得某个角落被揪着提着,酸酸涩涩。
嗷呜……
凌千清轻叹一声,眼底蕴着霜霜读不懂的情绪,似乎有些淡淡的落寞和不经意。他模了模霜霜茸茸的脑袋,柔声对她道:“怎么了,见到师父不开心么?今日在宫里,人多口杂,我不想横生枝节,才没有当场认你。其实早在传言说凤澜王身旁的白虎是天降祥瑞时,我便已经猜到了那是你,只是师父当时有事,无法赶去接你回来。你若是生气不快,觉得伤心委屈了,那师父跟你赔个不是可好?”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能够见到师父是她从未想到的意外之喜,可之后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将那惊喜冲的几乎分毫不剩。
自己方才虽说是为了不让云沧澜受伤,才竭力从他怀中逃出,可在云沧澜眼中,只怕要以为她是迫不及待的蓄意逃跑了。
霜霜心里更是难受,又有泪水在眼眶里转圈,他会不会觉得对自己的一番心血都喂了狗?会不会觉得自己无情无义背叛了他?
呜……
凌千清见她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唇角不由轻轻扯动了两下,笑意十分清浅,模着她的脑袋缓缓道,“你啊,有什么心思都藏不住,全都写在脸上了。那个云沧澜,真的对你这样好?好到让你对他难以割舍?比师父待你还好么?”
她初时本想点头,只是听到凌千清最后一句话时,脑袋又不由自主的止住动弹。云沧澜待自己当然好,可师父待自己是有养育之恩的,这二者如何能够比较呢?
嗷呜,她望着凌千清摇了摇头,眼眸中还带着些水汽。你们两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可是两个我都在乎,都难以割舍,并没有哪一个待我不好啊,何必要我在当中做出一个选择来?
凌千清眸光仿佛微微沉了几分,而后笑着将她抱到自己膝上,同她温柔低语,“你可知道,为何我今日不由分说,一定要带你离开?你跟在我身边并非一朝一夕了,应当明白为师从不说半句假话,既然说了今日是紧要之日,那就确是有大事要做。”他顿了一顿,又轻轻擦了擦霜霜眼角的湿润,放缓声音道,“今日天机星当空,又恰逢满月,这长明山更是龙脉所在,灵力之巅。我说到这儿,你不会还不明白,我今日带你来此处的目的罢?”
霜霜微微一怔,而后眸中忽然有亮光闪过,瞪大了眼睛盯着凌千清,不可置信的轻叫了一声。
嗷呜?
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自己等了许久的机缘之日,幻化为人形的最后一重助力,便是在今日了么?
凌千清含笑颔首,“不错,你与我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天机之日。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自然要强行将你带来,不过初时我倒是没想过带你走会这般费力。”他半开玩笑的说道,“看来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师父也要留不住你了。”
他语气虽然平和温柔,霜霜却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为了与云沧澜的不告而别难受,却没想过凌千清的感受。毕竟是多年相伴,如今是久别重逢,自己却只沉浸于与云沧澜的离苦之中,将师父的心情全然放在了一旁不顾。
思及此,她心头的愧疚之意又涌了出来,向前靠近凌千清的怀抱,用脑袋在他的手掌心里蹭了几下,正如从前在竹林之时惯做的一般。如此的主动示好,也就是表明对方才的芥蒂全消了。
“你是我捡回来的,却不意味着你要一世留在我身边,若是你愿意与师父相依为命,师父自然养你一辈子。可若是你不愿,师父也不会强行留你,只管去你想去的地方,陪你想陪的人便是。”凌千清的目光柔柔浅浅的落在霜霜身上,神情有些飘渺,像是是想起了什么过往旧事似的。
他怜爱的模了模霜霜的耳朵,手掌缓缓的替她顺毛,仿佛是让她不必担心紧张,“等今日幻化过后,你要走要留,师父都不会干涉。只是往后,若你不在师父身边,就要万事自己小心,师父不能再寸步不离的跟着你,替你善后了。”
长明山巅劲风凛冽,吹动着凌千清的衣袖和鬓发,白衣翩翩,黑发悠扬,在这云雾缭绕之中本该是一幕胜景。可他眼中浅淡的不经然及眉角的落寞,都让霜霜觉得,师父大约心里是很寂寞的。
虽然她被师父带走的时候,是一心想着一定要回去云沧澜那儿的,就算不许她长期守在那儿,起码也要把话同他说明。可如今……她却有些犹豫踟蹰起来,如果真的去找了云沧澜,那以后凌千清就要一个人了么?
师父将她抚养长大,她却留师父孤独度日,是否也太自私了些……从前她总觉得那些师兄都成日在外,偶尔才回来探望师父实属不该,可到了如今,她与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呢?
她垂着脑袋不言语,脸上挂满了犹豫神情,左右都拿不定主意。
凌千清轻轻一笑,带了几分感慨之意似的,“还记得当初捡你回来的时候,你又小又软,只是却对我十分亲近。你小的时候身体灵气不足,我便用仙草替你补气,偏偏你还顽皮的不行,踏碎了后院多少仙草,让我瞧见了,你便一味的只是笑,让人也发不起脾气来。”
霜霜听他提起小时候之事,眼眸也不由自主的有些放空,望向远方,盯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穹,和隐隐泛着微红的云霞。
“后来,因为要积蓄灵力,你昏睡了五百年,我便闭关了五百年,谁知五百年后,却见你与从前没有任何分别,心性分毫未改。我本想着,若能就这么护你一世,让你从无烦恼,总是这样安安乐乐的,倒也不坏。”他握住霜霜的爪子,感到她也用小拳头在自己掌心蹭了几下,笑意愈浓,只是说的话却不是什么欢喜之言,“不过看来,缘分天定,你与云沧澜或许真是有缘,不仅遇上了,你还喜欢呆在他身旁。世间都说他冷心冷面,我从前也认为他虽有能耐,性情却冷淡的很,谁知他却肯对你另眼相看。你留在他的身边,师父放心的很,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对不住师父的地方。你大了,就该去你想去的地方,无论你在天涯海角,师父永远都是师父。万一来日你有了难,只要师父知道,必定都会竭力相助。”嗷呜,她忍不住往凌千清怀里靠了靠,为什么师父的声音这样温柔,她心里却觉得这样内疚伤感呢。而凌千清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低一笑,“你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我的关门弟子,你对师父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师父愿你岁岁安乐,日日顺遂,只有你过的安稳,师父才会放心。若留你在身边,似从前一般,你扪心自问,能够不去挂念云沧澜么?与其让你魂不守舍,还不如在助你大功告成之后,给你一个圆满。”嗷呜……可我圆满了,师父却没有人陪伴……她想了想凌千清孤零零的坐在月下饮酒的模样,心里头便更不是滋味。要么,就等她变成人之后,再与师父好好商量一下?云沧澜虽然让她牵挂,可师父一样也是她所牵挂、所不能放下的人啊。
然而却在此刻,她听到凌千清开口道:“旁的事往后再说,如今天穹红光已欲达顶峰,是天机星浮现之象,是去是留都暂且不论,咱们先将眼下最要紧的这一件事做了!”
眼下最要紧的事——那不就是——
霜霜知道这样的机会百年大约也遇不到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先幻化为人形。她不敢在胡思乱想,摒除脑中杂念,一心按着凌千清的指点去做。
凌千清让霜霜阖上眸子,端坐在他身前,往她口中送了一颗仙草所炼的药丸,为的是打开她被束缚的法力。而后他运功提气,将掌心正对上霜霜的背脊。
刹那间,红光蔓延在整个长明山巅,逼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来。然而与此同时,却又有一层柔和飘渺的银光,将凌千清与霜霜笼罩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