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产检单,皱巴巴的被揉捏过,上面的字迹却是清晰可辨。
视线一一掠过上面的每一个字,每看过一处表栏,就会想起在手术室那一天的场景。
看到最后一栏,韩沐风的呼吸一窒,像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口,一点点膨胀撑满,点火,爆裂!
拿着报告单的手一直在抖,好像那张纸重如千斤,眼眸充血,死死的盯着报告单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眼前霎时蒙了一片血污。
周遭如冻成了冰窖,寒意渗骨,冰锥一根根扎进身体里,却抵不过他心中的寒冷。
报告单上,血型一栏,清楚的写着孩子的血型是rh。
韩沐风想起那一天,他愤怒疯狂到失去理智,是他把乔芊羽按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是他当着她的面说,不用给她打麻药,是他听着乔芊羽的惨叫,亲眼看着孩子流掉的。
他抬起手,张开的五指颤抖着,他看见,自己的手上全是血,殷红妖冶。那是孩子的血,是他的孩子。
韩沐风颓然的坐在地上,手中的那张报告单被紧紧攥在手中,指甲穿透单薄的纸张,一如穿透了自己的心。一箭穿心,不见一滴血。
脑中闪过乔芊羽眼眸中蓄着的恨意,那是手术后,他按着她在手术台上警告她时,她看他的样子。脸色苍白,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紧咬的牙关,那样的恨,好像他一放手,乔芊羽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吃他的血肉。
心痛到无以复加,在胸腔中,瓣瓣碎裂。
白婉柔看着韩沐风突然像被抽取了魂魄般,如一具行尸走肉倒下去,倒在了尖利的碎玻璃上都没有察觉。
那张俊逸儒雅的脸上,竟然布有浅淡的泪痕。猩红的眼眸,氤氲着水汽。
白婉柔心中一惊,就算是韩母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见过韩沐风在人前露出如此软弱的模样,她跟了韩沐风这么长时间,哪里见过他哭?
“风……你……”白婉柔小步挪过去。
韩沐风高大躯体弯下去,在地上笼罩出一个影,肩膀的抖动出卖了他的情绪。白婉柔一步一步走过去,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韩沐风,从没发现,韩沐风也会这么脆弱渺小。
她顺着韩沐风蹲下,去拿他手中的纸张,被韩沐风挥开,身子没有稳住,一手按在地上,还好没有按在碎玻璃上。
“风,你怎么了?”白婉柔爬起来,看到韩沐风抹了一把脸。宽阔的后背变得凄凉落寞,透着悔恨。
“没事。”韩沐风扶着墙站起来,极力忍住心中的伤痛,拿着报告单的手却不由得抖起来。那张报告单,就是一根扎在手心的刺,拔不掉,忘不了。
呵,他那时候是怎么叫这个孩子的?野种,他说他自己的孩子是野种!
乔芊羽,你够狠,为了能够离婚,拿我的孩子来逼我,我就真的这么让你厌恶至极吗?
韩沐风想到乔芊羽扔出怀孕单的时候,那脸上的讥诮不屑,那是他的孩子,可也是她的,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让他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啊!
韩沐风跌跌撞撞走出去,如一个提线木偶,没有丝毫神智。
脑中全是她那时的话。
“怎么,你想替我养这个连我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吗?”
野种!野种!野种!
她就是这么定义他的孩子的。
韩沐风从小就是去了爸爸,他比谁都希望有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有严厉的爸爸,有慈祥的妈妈,有可爱的孩子。
他在懂事的时候就幻想过,以后等自己长大了结了婚,一定要生一个可爱的宝宝,把所有的爱都给他。
现在,他知道,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是他,亲手断了和乔芊羽之间的联系。
不,她也有错,若不是她说孩子是那群人的野种,他不会失去理逼着她把孩子打掉,她也是凶手,她也是!
韩沐风现在脑子很乱,很乱。他知道,自己给乔芊羽带来的伤害,是一辈子都还不了,还不起的。他尝试着说服自己放手,只要乔芊羽不牵扯到他和谭冥的争斗中来,他愿意忘掉她。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真相如一道惊雷,劈醒了他。
他和谭冥之间的恩怨,乔芊羽怎么可能避得了。无论自己说什么,乔芊羽相信的永远是谭冥。
想到在茶楼里,乔芊羽宁愿跟一个不三不四不男不女的人在一起,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那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厌恶,把他的自尊伤到粉碎。
看到车窗外的孩子,韩沐风疼的弯下腰,如果,如果他的孩子还在,是不是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拉着他叫爸爸,也会在路上玩耍。
他甚至听到,当孩子被拿出来的那一刻,乔芊羽凄惨的叫声中夹杂着一个女乃声女乃气的声音: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
他看到一团血肉,从乔芊羽体内拿出来,鲜红鲜红的,那是他的孩子。
车子在路上疯狂的前行,风割在皮肤上的刺痛让他错乱的神智渐渐清醒。上衣口袋紧贴胸口的地方,是那张怀孕单,这是他的孩子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乔芊羽和谭冥从谭宅出来,陆夫人找了人,谭振业被放出来了,只是,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了,不少人都对他的铁血政策表示不满,以前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好不容易把他给搞下去,哪还能让他在回去原来的位子。
谭振业刚正,但并不代表他不记仇。若是让他查出来事情的缘由,那狠戾的手段也是一般人吃不消的。
各种打压下,陆夫人能保他一命,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出来后的谭振业好像看透了许多,也是不得不看透。他自动申请了退休,上级也乐的同意。正好,事件给不知不觉掩盖过去,上面也不会追查到他们冤枉人的失误。里外都是他们赚便宜,为什么不放谭振业回来。
“我没事,爸能安全的出来,比什么都好。”谭冥看到乔芊羽为自己焦心的样子,感到窝心。他拍了拍乔芊羽的手,把那微凉的指尖窝在手心,“谢谢你。”
虽然乔芊羽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谭冥知道,父亲能够出来,幸亏陆夫人。如果不是因为芊羽和自己的关系,陆夫人不可能去趟这趟浑水。
要知道,这些常年混迹政界的人,比猴还精,绝对不会做吃亏的买卖。陆夫人不知道承诺了他们什么才把父亲救出来。这次,母亲是要承她的情了。只是母亲那个软硬不吃的样子,想要通过这一次让她对芊羽的印象有所改观,还是欠点火候。
“谢我,就这么谢?”帮助谭冥把谭振业救出来,乔芊羽觉得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心舒畅起来。她仰头看着谭冥,对他感谢的真心,显然有点不满意。
谭冥做瞑思苦想状,“那……我就委屈一下,今晚上,你上我下?”
“你找打!”乔芊羽去追撒脚逃跑的谭冥,两句话不离床上,真是欠打。
谭老夫人这几天在谭宅住着,可把谭冥给憋坏了。平时和乔芊羽多说一句话,谭老夫人就会对乔芊羽甩脸子,害的谭冥只好和乔芊羽用眼神交流。
现在,谭老夫人一个人去京城接谭振业去了,他终于不用偷偷模模的和乔芊羽说话接触了。
两个人跑累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乔芊羽把脑袋靠在谭冥肩膀上,脑中不由浮出韩沐风和她说的话。
“谭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乔芊羽冷不丁的一问,谭冥的身体陡然一僵,很快恢复了常态。
“记得……”似在慢慢思索,谭冥的声音突然变得悠远醇厚,如清晨悠悠暮鼓,从远处传来,“我还记得,那一天,你特别狼狈,穿着一件土的要死的羽绒服,大包小包的走在步行街上……”
“谭冥你说哪一次?”乔芊羽听着谭冥幽幽的声音,感觉出不对,他们相见的第一次,不是撞车的那一次吗?
谭冥没有管乔芊羽的疑问,继续说下去,“当时,你像一个小跟班一样跟在白婉柔后面,在白婉柔打你的那一刻,你忽然就化身为圣斗士……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可以隐忍至此,隐忍到令人心疼。”
低低的嗓音,说出的是乔芊羽不看过往中最微小的一段之一。
乔芊羽惊诧的抬起头,看着谭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是说,你早就见过我?那一次,应该是我陪白婉柔去买衣服。”
谭冥肩膀上忽然一轻,有些不适应,他抬手把乔芊羽的脑袋按回自己的肩膀,低哑的嗓音响起,“你个傻瓜,不然要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会去讹你钱?”
“你……”乔芊羽抠着谭冥的手,手上用了力道,“什么叫讹钱?”
“那次撞车,是我故意停在那儿等着你撞上去的。”低低的叹息,谭冥吻了吻乔芊羽的发顶,有她在怀,无比的心安。
乔芊羽心中一动,紧接着就是不安。谭冥第一次见她,就留意到了她,是巧合还是刻意?
第二次的撞车,看似偶然,却是谭冥的精心计划,这又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她是……
透过薄薄的衬衫传出来的温度,紧贴着她的脸颊,再往下一点,就是他的心。乔芊羽的手指放在左胸口处,那里跳动的厉害。
“那……那你为什么要造成撞车的假象?”说出这句话之前,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乔芊羽却做了很长的思想斗争。如果,如果真的如韩沐风想的那样,她该怎么办?她为他打开的心门该怎么办?
她想过,也知道,有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幸福的多,可是,她即使做不了糊涂,尤其是关系到谭冥。
“因为想接近你,想认识你。”谭冥如实说,没有给自己退缩的机会。这些事,他早晚要摊牌,只是,他没想到乔芊羽会这么快问起来,肯定是韩沐风在芊羽面前说了什么。
“因为,你那时候,是他的老婆。”几次停顿,几次犹豫,谭冥还是说不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听到他的名字和芊羽的名字放在一起,他会感觉到无比的憋闷。如果是他先遇见乔芊羽,所有的一切苦难,都将不存在,可惜,这些知识如果。
砰--!
乔芊羽怔怔的看着谭冥,脑中只剩下,“因为你是他老婆”这几个字在无限循环。
胸腔中的怒意还没有来得及爆发,唇上覆上一片清凉。浅浅的一吻,没有丝毫的**,只为堵回乔芊羽即将月兑口而出质问怀疑。
“芊羽,你信我吗?”唇抵着唇,如此亲密到没有缝隙,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感受到他的颤动,“相信我……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乔芊羽推拒着谭冥,两个人之间拉开了些许距离,谭冥脸上的恼意暴露在她眼中,她却读不懂。
“一开始注意到你,是因为第一次看到有女人在大街上打架,对你上心,是因为你是他的老婆。”谭冥把乔芊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收入眼底,每说一个字,面上虽然保持着平静,心中却紧张到不行。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被你吸引了,好像是在医院那一次吧。看到那样的你,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上前保护你,给你温暖,可是我知道,那时候对你来说,最廉价的就是温暖。为了让你振作,我只能把你逼入死路,芊羽,谢谢你还活着。”谭冥正视着乔芊羽,不让自己逃避,也不许乔芊羽躲避,“我知道,一定是韩沐风和你说了什么,芊羽,你若信我,给我时间,我会把我过去的所有讲给你听,包括那张照片。”
乔芊羽眨眨酸涩的眼眸,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谭冥一开始接近他,确实是因为韩沐风,但是,他说,以后就不是了。他说的,她该不该信?
“谭冥,我能信你吗?”乔芊羽问出声,声音带着颤儿,如果不能,趁着她还没有深陷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抽身,还来得及。
“能,如果我欺骗了你,就让我孤寡终老,再也找不到幸福。”谭冥深潭中的紧张显露出来,抓住芊羽手臂的手骨节凸出,青筋根根爆起。
乔芊羽看着谭冥,想从里面找出些什么,那满是紧张的俊脸,是因为她吗?
“好,我信。”她信,是给谭冥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谭冥,我伤过一次,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低低的呢喃,虽然很小声,谭冥还是听到了。
她伤过,他也伤过。两个同样不懂爱的人,一步一步搀扶着在爱情的道路上行走,好不容易见到了阳光,他绝对不允许他的爱枯萎。
芊羽,若是有些事我隐瞒了你,是为了你好,是为了我们好。
芊羽,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我的隐瞒。
芊羽,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的时候,会不会弃我而去?
芊羽,我们都好好地,好不好?
紧紧抱着乔芊羽,这种充实感却是那么的不真实。好像只要他一放手,她就会飞走一般。
两个人,久久的抱在一起,都害怕失去彼此,直到手脚麻木。
谭冥蹲,给乔芊羽揉着腿,丝毫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是做习惯了一般。乔芊羽不好意思的把谭冥拉起来,“不用你。”语气还是有些强硬。
哪知,谭冥的腿脚也麻了,被乔芊羽一拉,没有站稳,带着乔芊羽向一旁的绿化带倒去,在千钧一发之际,谭冥翻身垫在底下,把乔芊羽的脸按在胸前。
两个人叠压在地上,乔芊羽急急的抬起头,看到谭冥脸侧被花枝划了一道,“你怎么样?”
谭冥躺在地上不起来,拥着乔芊羽,把划花的那一侧脸对过去,“不生我的气了?”
乔芊羽推开那张不知好歹的脸,自己坐起来,身上沾了草屑,入鼻,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见乔芊羽不搭理自己要走,谭冥连忙起来,拉住乔芊羽,“我以后再也不会隐瞒你任何事,给我时间,好不好?”
“多久?”若是太久,她不敢等,也等不起。
多久?其实,该放下的,他已经放下了,只是,不想把那些不堪拿出来说,还有那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谁又能信?
如果在失去乔芊羽和隐瞒之间选一个,他会选择后者。即使是背负着重担、不安过一辈子。
“很快,我把事情理顺好了,就会告诉你。”谭冥只希望,乔芊羽最先是从自己嘴里知道一切,而不是某个多嘴的别人。
“芊羽,我们出去放松一下吧,我知道有一个不错的地方。”谭冥想着,也许,放松一下,离开凡事俗尘的困扰,他可以借助这段时间把尾巴处理好,也可以让乔芊羽一直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乔芊羽不置可否,心中却动摇了。从离开韩家到现在,她只想着报仇,不敢放松片刻,也许放松放松也好。
看到乔芊羽脸上的松动,谭冥贴上去,拉住她总是冰凉的指尖,握在手心,“等妈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也让她和爸放松一下,我知道有一个新开发的度假村不错,依山傍水,采用天然地形……”
谭冥拉着乔芊羽滔滔不绝,好像刚才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
停在拐角处的车子,黑影看到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发动引擎离开。
桃园度假村?想要过世外桃源的日子,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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