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聊了没一会就开饭,徐胜酒量极宏,说话也还算风趣,和张佳木说些锦衣卫里的掌故,倒教张佳木长了不少的见识。
后来张佳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举起酒盏到眉间,敬了舅父一碗,然后笑道:“舅舅,我父亲当年在卫里如何?”
“你父亲啊……”徐胜也是一饮而尽,仿佛不胜唏嘘:“尚荣哥武艺高,人也好,就只拿俸禄,不该取的钱一文不取,要不然,你们娘母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落魄。”
坐在一边的徐氏听着很不乐意:“弟弟,你喝多了!”
“说的是实话么。”徐胜确实有点酒上头,他摇头晃脑的道:“尚荣哥就是太老实了,不然,凭他的出身……”
“他什么出身!”徐氏大怒,起身撤了徐胜的酒盏,厉声喝道:“不准再喝,也不准再说,吃饭,堵住你的嘴。”
可怜徐胜已经大把年纪,儿子都快能娶媳妇的人,被他姐姐这么断喝也没有办法,只得眨巴眨巴眼,就此住嘴。
张佳木心里真是好奇极了!
但眼下再问,明显是一件极为不智的事,于是也只得默然不语,没一会功夫,金氏端上面汤来,大家喝了汤,徐胜带着家人告辞而去,临行时向着张佳木道:“朱大人那里,我会帮你好好说上几句,虽然舅舅只是个校尉,但说话还是有人听两句的。”
明知他在吹牛,张佳木也不说破,笑笑说道:“起动舅舅劳心劳力的,怎么敢当呢。”
“没事,没事,一切有我。”徐胜醉醺醺的去了。
徐胜走后,张佳木刚想回房,却被暴走的娘亲拎到了上房。
“儿子,你也补了校尉了,”徐氏端坐椅中,板着脸道:“主意要拿定了,我们张家忠厚传家,锦衣卫里也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懂么?”
诱抓百姓不知道算不算伤天害理……张佳木老老实实的垂着手站着:“娘请放心,我一定不干那些欺男霸女的事。”
“嗯,”徐氏点一点头,脸上怒气稍解,她又想了半天,才又道:“儿大不由娘,我也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只是先和你说,家大业大,子孙胆也大,祸事也大!咱们现在虽然过的窘迫一些,但平安无事就是福!”
这些话,尽管有不小的道理在,但张佳木听着实在是没法入耳。
这一通庭训可真不短,一直说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完。
等好不容易放他出来,张佳木可真是长出了一口闷气。
换了以往的他,可能也就被说动了,平安是福,说的倒也不错。可是换了现在的他,对着这个破败的小院,勉强温饱的生活,黯淡无光的前程,就真的能沉的住气,静的下心?
万难办到啊……
但自己究竟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前程又将如何?怕只怕,稍有不慎,在这纷乱如麻的京城各派势力之中,他这样的小虾米随时都会被人吞掉啊……
就这么在家里平平淡淡的过了两天,这是门达特意给的假,赏他立的功劳。
两天过后,拜辞母亲和家人,仰首出门的时候,张佳木回首看着自家小院,终于明白:自己恐怕要有负家中亲人的叮嘱和牵挂了!
他的正份差使已经挪到了门达那边,所以上值还是在正南坊里。
一路急行,到了坊门附近,虽隔了几天,街面上倒是情形依旧,没有一点变化。
只有一群闲汉无赖,远远看到他过来,伸头探脑的看了一阵之后,就有几人欢天喜地的奔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张佳木用的很得力的李瞎子和薛胖子几个。
“好我的大人,您老可算回来了。”
“是啊,咱们可等了好几天了!”
“大人,小人们又能伺候你老,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一众无赖七嘴八舌,拍马逢迎的招数层出不穷,没说几句,就有人提议到坊中的酒楼里去,给小张大人接风洗尘。
“好了,”张佳木面沉若水,他喝道:“这一回的差事不要人多,”歪着头看了一看,张佳木就点了李瞎子和薛胖子两人,对别人挥一挥手,赶苍蝇一般就赶走了。
看着留下的两个青皮无赖,张佳木皱眉道:“换身光鲜点的衣服,到门大人府上来找我。”
“是勒!”
两个家伙欢天喜地的去了,张佳木自己一个人慢悠悠的向着金鱼胡同的门达府邸而去。
一边走,脑海中还在快速的思索着。
杨煊这人他不知道,大明的文官已经渐成气候他是清楚的。给事中和都察院的都察御史都不是一般人,那是一般人绝不敢招惹的言官!
就算在文官系统内部,言官也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
他可没有和文官集团过不去的打算,一个小小校尉,随便出来一个大佬也捻死了他。再说,他求的是富贵显达,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也不可一日无权,想成功,就得有人脉。别弄到最后,没有人脉不说,还凭白得罪了一大堆人。
到时候,乱蜂蛰头,可就真麻烦了!
到了门达府邸门前请见,门房报进去,里头传出话来,立刻请见。
张佳木排众而入,等在百户府里的有总旗、小旗、大队的校尉,军余缇骑,大几十号人衣着光鲜,就守在外院等候,唯独张佳木一到就传,这份信任倚重就别提了。
越是如此,新差事的重要性也就沉甸甸的压在张佳木的心头,门达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到了客厅,门达正与一个客人对坐饮茶,见他进来,门达双眼一亮,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道:“好了,人来了。”
“就是他?”
与门达对坐的正是家里遭了雷劈的杨煊,四十来岁年纪,面色红润,气度沉稳,只有眉宇间隐隐显露出忧虑之色。
上书言建储大事,原本就可能大倒其霉,但杨煊也没想到,自己家里居然遭了雷劈祸事。如果是因为上书言事被责罚倒不要紧,但如果因为雷劈一事被责,那对他的名声就大大有碍,一旦罢官,将来想起复做官可就难了。
他看着张佳木,面露薄怒,道:“门大人所说的校尉,就是眼前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