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六年四月十三日午后mday+12斯蒂尔堡
攻陷一个堡垒的方法有两种。你可以选择从外侧强攻,或者从内部渗透。
那些自认是名将的将军们总是倾向于后者,而非硬碰硬地决战。从内部渗透一个堡垒的方法很多很多,空降、地道、反间、冒充、传送、隐形……那些想要留名史册的统帅们把这些手段背得滚瓜烂熟,梦想有朝一日可以把地上最坚固的要塞变成自己的踏脚石。不过,在设计这座要塞的那个年代,最重要的攻城手段恰恰就是巷战、魔法接近战和内部渗透。那一代的要塞设计师不是数学家,他们是阴谋家。他们思考的不是如何阻挡敌人进入要塞,而是让攻入要塞内的敌人无法活着离开。
那些家伙更像设计古代列王陵墓的地下城守护者,伊奥奈特默默地想。在他所知的斯蒂尔堡攻防史上,自外而内的攻击只成功过一次,自内而外的攻击一次都没成功过。全金属的防弹斜面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就像德兰港外的监狱岛。
伊奥奈特回想着自己接到的命令,“真是个无谋的计划。”
“伊奥修士,我们可以重新启动身上的防御魔法和魔法器了吧?我们已经不在自由魔法区了。”他的副官莱昂修士有男人的名字,却是名女人。在紫苜蓿修会中,所有的人都以修士互称,穿着同样的教士服,无论男女。
“是的,莱昂修士。传达吧。”
听到这句话,带领他们来到斯蒂尔堡门前的自由军上尉皱起了眉头。“等一下,你们必须解除所有武装,女士们。很不礼貌,请谅解。我们不敢让那么多全副武装的牧师进入要塞。”
“我们本就没有带任何武装。治疗、守护和爱本身就是最好的武装。”伊奥奈特模着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的两枚戒指回答道。他没有纠正那名军官的错误认识。他知道有很多人将这个修会视作“女骑士团”,但历代掌管此会的红衣都不曾纠正这个误解,他也没这个权力。
紫苜蓿修会掌握着治疗和生命神术,是正教最重要的修会之一,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精灵帝国末期。有传言说建立此修会的圣徒曾担任过亚瑟;休;柯曼皇帝的御前首相,但所有的早期记录在黑暗时代都遗失了,只余下那条箴言:“所有兄弟姐妹都是平等的,不应有任何差异”。修会所有的戒律都是由此箴言而起,或许也将因此箴言而终。如果他们失败的话,恐怕修会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满脸凶相的上尉怀疑地打量着他身后的修士们,最终他对帝国的警惕没能战胜男性愚蠢的本能。“你们随意吧,埃格鲁副教长很快就会来。但你们必须记住,虽然我们崇尚宗教自由,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逼迫他人信仰你们的正教。”
“当然,这您不必担心。我们来这里,纯粹只是为了体现我们的善意。”莱昂修士满面笑容地回答道。伊奥没有告诉她真正的命令。她确实相信这是一次亲善活动,以确保帝国第四军在不久的将来可以顺利通过斯蒂尔堡。
一身浅黄色军装的副教长很快就来了,他带着少校军衔,佩着两块勋章和神职人员标记。
“很高兴见到你们,北方的姐妹们。你们在治疗魔法上的造诣将令我们受益无穷。”副教长在胸前划着手势,热情地拥抱了伊奥,“请随我来。”
伊奥奈特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十多名属下跟着他进入斯蒂尔堡深处。
刚才副教长做的手势可以分解为三个独立的动作,这三个动作分别代表一个柯曼语字母。它们连在一起,就是“皇家安全部”。南方所有幸免于断头台和绞刑架的保皇党人都通过这个部门忠于他,那是皇帝统驭世界之手。
“一切都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与荣光,我是领牧师埃格鲁。”那名少校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不满,“为什么这么急?上头催促我在两天内办成此事,却又不告诉我你们是来干什么。”
伊奥苦笑起来,他同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命令是从教会途径辗转传来的,只告诉他要见机行事。“说实话,我现在也还不知道。我想确认一下撤退路线。”
“撤退?天呐,每次都这样,会死人的。”埃格鲁的嘴唇抽动了一下,“不要想从正门杀出去,也不要考虑传送,这里唯一的传送定位阵在司令塔底下。我觉得最安全的办法是我把你们再完好无缺地带出去,你们都有准备军服或便服吧?”
伊奥点了点头:“有,但是我不习惯只准备一套方案。能带我们去司令塔看看吗?”
“那地方有点敏感。一群英特雷佬带着中央的命令,妄想进驻要塞,正在里面和我们谈判呢,附近警卫可不少。”埃格鲁一拍脑袋,“啊,有了,或许我们可以去塔后面看看。”
他们绕过交错的建筑物,钻进狭窄的走廊,沿着台阶上上下下。无数的铁栅门悬在台阶、走廊、天桥、坑道的出入口处,可能只要一个口令就会落下来,其中潜藏着无数致命的魔法。埃格鲁告诉他们要绕开那些貌似正确道路的地方,更要小心路标。伊奥奈特轻声提醒自己的副官莱昂修士,让她牢记这里的道路。至于陷阱,他倒并不担心――红衣主教破除不了的魔法陷阱屈指可数。
“到了,伊奥修士。那就是司令塔……”
伊奥正要抬起头,玻璃破裂的声音冲入他的耳膜,音源就在他头顶正上方。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但还是有些玻璃渣和坠落物打在兜帽和披风上,粘在上面。红衣主教随手抹了抹,却发现食指上的污渍是红色的。他错愕地低下头去,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横在眼前。修士们尖叫起来。
“诸神啊。这尸体是谁?”
埃格鲁蹲下端详着那团血肉。辨认出那人的身份并不困难,但接受这一点很困难――他双眼瞪大,表情突然扭曲了。“肩上军衔还在,是中将阁下……不。不!不是我干的!”
警戒的士兵们很快就会聚拢过来。“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干的。”伊奥奈特忙道,“凶手是里面的人。”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安全部长希德的能耐。有些人在这个要塞的核心,在近两万名士兵的围困中,在指挥这些人的军官们面前,杀死了整只军队的司令官。无论是谁干了这种事情,都得挑战那些建立要塞的古人。
伊奥奈特模了模右手上的两枚白金戒指,转动着它们,紧张地思考着。“那就是他要我们干的事情吗?”他有自信应付这等险境,但没自信带着那些修女应付。她们有着男人的名字,或许也有着男人的神力,但她们不是红衣主教。
“伊奥修士?”莱昂修士富有磁性的女低音提醒着他,“我们该怎么办?”
伊奥奈特死死盯着头顶上的破窗,似乎看到有个凌厉的眼神在窥伺着他和他的计划,提醒着他这个任务的风险。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有过这种感觉,但不知为什么无法回想起来。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似曾相识……吧?”
在那破窗后的房间里,人们还没从突发事件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第一个醒过神的,是来自肯格勒的辖主教。尼莫拉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圣徽轻轻按在桌上,用淳厚威严的声音命令众人。
“无辜的羔羊们啊,放下武器!神圣的契约告诉我们,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制造新的问题。”
就像受到感染一样,人们纷纷将自己的枪和佩剑放在桌上,只有像安妮、邦妮和尼古拉这样身上已经没有武器的人没放。耐门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抗拒,但还是乖乖地把自己手中的两把枪放在桌上。见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主教擦了擦额头的微汗,将局面的掌控权交给了邦妮。
“卢瑟执主教,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你刚才说……执主教?有执主教在这里?”听到这传说中的荣誉教职,对方的随军总教长大吃一惊,险些瘫软在桌面上。
“我就是。”邦妮压下了心中的慌乱,站起身来,像一个真正的宗教人士那样微微颌首。
人们惊叹起来。他们只知道布鲁托;卢瑟是政治家、银行家,完全不知道他还有这一层身份。新教会标榜一切信徒平等,没有庞大复杂的教会组织。教内总共只有教士、教长、辖主教三级正式教职,只有对教会做出极大贡献者才会被得到“执主教”的名衔。某种意义上,这个头衔在南方要比联邦议会议长更令人尊敬。
“对于刚才的意外,我深表遗憾。请各位冷静下来,我们绝不能在这里自相残杀。”她走到窗边,用手指抚模着破碎的玻璃,眺望着楼下,整理着思绪。她将自己眼神中的慌乱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实际上,她并未正式收到过这个任命,也没有身负着圣约修订总会的任何使命,但她能理解尼莫拉的目的。靠强制命令魔法可以掌控十个人,却绝不可能掌控一万八千人。她必须接过这个担子,来安抚这一万八千名士兵。卫兵很快就会上来,而且……
邦妮突然看到了楼下的那队兜帽修士。
她揉了揉眼睛,兜帽修士们还在那里,为首的人昂着头,似乎也看到了她。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那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是谁?”她嘴唇翕动着,考虑着最坏的可能性。从司令塔下面传来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提醒着她时间紧迫。她忙给姐姐投去一个眼神。
安妮点了点头,随手解开了耐门和尼古拉身上的命令术。尼古拉从桌上拾起手枪,立刻将对面几名高级军官控制住。安妮拿起自己的那把,转过身,撂下一句话后冲出门去。
“对方随时都会杀上来,我去挡他们一下。”
“等一下,你不能一个人去……”耐门咋了咋舌,起身跟在她身后也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最先惊叫起来的是室外的卫兵,似乎他们正准备进行一次突击,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短促的交火声和咒文就在谈判的房间外面响起,沿着走廊和楼梯慢慢远去。几分钟后,爆炸声也加入了这交响乐,接着整个司令塔仿佛都微微震颤起来。
邦妮攥紧拳头,开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慢慢站起身来,调匀了呼吸,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交火声远去后,她将手按在墙壁上,用指背敲击着墙面,轻声念诵着咒语。
“传达我的声音吧,范围内所有与此相连之物……超魔延展,共鸣(medenresonate)!”
大范围的共鸣魔法随即在整个要塞的墙面上展开,每块砖都变成了扩音器。周围每个人都识趣地屏息静气,等待着她开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咳咳……能听到吗?这是测试。”
邦妮用力咳嗽了两声,所有的墙壁都发出相同的咳嗽声作为回应。她笑了笑,走到窗前,眺望着慌乱的斯蒂尔堡开口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革新会的卢瑟执主教。受宗教改革委员会和肯格勒政府的委派,我来到这座城市,来拯救你们,你们的信仰,你们的国家与你们自由的灵魂。”
整个要塞都在复述着她说出的话,柔和、圆润、充满磁性的中性嗓音回荡在走廊和地下道中,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继续听下去。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请听我提几个问题。想想看,你们有多久没有领到过足额薪水了?从哪天开始,你们拿不到真正的金币了?不知何时,聆听你们告解的牧师开始语焉不详?有多少次,拥有虔诚信仰或肯于思考的士兵遭到莫名其妙的不公正对待?过去的六个月中,统帅你们的某些军官都干了些什么?回忆一下,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呢?你们真的是在为了国家而战呢,还是被某些人的利益和野心而操纵了?”
一段准备好的沉默,伴随着轻轻的呼吸声。能听到人们在交头接耳,但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片刻后,“卢瑟执主教”的演讲继续了。
“你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过去的六个月中,斯蒂尔堡都一直处于背叛者的阴谋笼罩下。试图破坏我们虔诚信仰的背教者掌控了这座要塞的控制权,他们现在还潜藏在你们之中!他们想让我们的国家回到只有旧教一种信仰,不允许人们自由思考的时代中去!幸运的是,这些背教者在南方的图谋遭到了挫败。但这里的敌人仍然不知收敛,他们仍然继续着自己的邪恶计划!”
“原来他打算这么干……”听着身边墙壁发出的声音,伊奥奈特;哈特曼用力敲了敲它,但声音仍然在继续。他转过身,问道:“莱昂修士,你比较擅长驱散和反制。有什么办法打断这个扩音魔法么?”
身材娇小的莱昂快步走近墙壁,手掌泛出白光,轻轻敲了两下墙壁。“抱歉,伊奥修士,这个恐怕驱散不了――除非我们找到施法者。”
“哦?他自称是执主教,我本来还以为是吹牛呢。”听着那声音的煽动,伊奥奈特的眉头越皱越紧。“所有人都月兑下修士袍和外衣!埃格鲁副教长,距司令塔最近的连队在哪里?”
埃格鲁弯下腰去,察看着墙角用暗号写成的路标。“最近的是二十三号营房,驻扎着两个连……”
“那我们就去。特意制造的混乱,我们不利用就太可惜了。”紫苜蓿骑士们纷纷月兑下了斗篷,露出了里面的自由军尉官制服。“我们是从司令塔逃出来组织救援的参谋军官们,你可以作证,埃格鲁长官阁下。一切都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与荣光。”
紫苜蓿修士们在一片混乱中快步行进,收揽了一路上所能见到的所有卫兵。城砖振动着,继续着他们最不想听到的演说。
“一百年前,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不同信仰的人们彼此杀戮。公正被践踏,横行的只有强权。我们的祖先取得了胜利,但他们并未以血还血,他们宽恕了一切不愿改变传统的人们。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只有那些最狂热的正教徒,那些获利最大的世袭贵族才是我们的敌人。遗憾的是,这些人并无同样的宽容,他们用尽一切办法,试图让那些血流成河的日子重现。就在此刻,那些背教者和叛国者仍然试图控制你们。他们正在怒斥着你们,试图让你们远离正确的指引。不,不要遵从他们!忘却那些对上级的愚忠吧,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独自思考,询问你们内心最深处的良知!”
邦妮知道自己在用着很危险的武器,但却别无选择。首先,是竖起一个共同的敌人作为靶子……
“我看到,那些正教徒已经到了司令塔的脚下。我看到,帝国第四军的士兵们已经渡过了奥斯河!是他们阴谋杀死了斯蒂尔堡的司令官,准备和叛徒一起接收这座要塞。这座属于自由的要塞!这座我们的前辈们用鲜血夺取的要塞!这座象征着百年苦战和牺牲的要塞!我们怎能将这座凝聚了自由军光荣的要塞交给帝国?你们能容忍这一切吗?!”
她在这里顿了顿,向着尼古拉轻轻挥了挥手。暗影法师会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枪对着室内的俘虏们晃动。
大家立刻很识趣地高喊起来:“不能!”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整个要塞一起在呼喊。
邦妮立刻接上:“是的,不能!我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的荣誉,相信你们的意志!我看到你们站起身来,同隐藏在我们内部和外部的敌人战斗!无论你们是隶属于律修会、朴修会、自省会还是协约会,无论你们是新教徒、旧教徒还是唯一神教徒,都问问自己的心!思考一下,在过去六个月当中,这些正在命令你的人做了些什么?思考一下,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符合自由军的军规,或是一个人的良知吗?他们公正地对待你们了吗?他们给予你应得的了吗?思考吧!如果答案是‘不’,就不要遵从他们!”
尼古拉适时地进行了第二轮手枪威胁。“不!不能!决不能!”的喊声比第一次还要雄壮。
邦妮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语气愈发激烈:“凡是试图践踏你们自由的人,都将会被教会逐出,被共和国政府逐出,因为他们背弃了他们的誓言。在忠诚和服从的美德之上,还有一个更高的美德,那便是你们的良心!共和国师的各位,你们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家乡、信仰和自由才来参军的,对吧?你们不是为了你们长官个人的野心而战斗的!拒绝他们的命令,缴下他们的武器!不要惧怕他们,这些叛国者的首领皮克特将军已被处决,不会有人为此追究你们的责任!”
在任何军队中,都至少有一半长官不受下属爱戴,邦妮很确定这点。她知道在这个时代,没有一支军队不是靠军官的体罚和残暴来维持的,也没有一支军队的军官是不贪污军饷的。只要给这些单纯士兵们足够的大义名分,他们的行动就会混乱,不再那么盲目地去执行命令。再之后,只需要给他们一个导火索,激起他们的热血和自尊心……
“在此刻,所有的敌人都联合在一起,试图扼杀我们的反抗。在此刻,所有的恐惧都集合在一处,试图让我们不战而降。敌人在我们内部,也在我们外部!以我执主教的名义,我授权你们惩罚一切敢于抵抗这次接管的背教者和叛国者!所有忠于自由的部队,升起你们的四色十字旗,停留在你们的岗位上,坚守你们的职责!”
邦妮一扬手,一面巨大的四色十字旗撒出司令塔外,迎风飘扬。
“任何人都有权处罚那些人,哪怕他们是你的顶头上司!这个授权的等级高于军法,高于民法,高于一切世俗的法律!今天无论你们做什么,都会得到宽恕!倘若有谁试图命令你们抵抗这次接管,擅自集合你们,你们要坚决反对他们!再重复一遍,忠于共和国的各部队,服从接管,升起旗帜!”
慢慢地,一面又一面的旗帜升起,伴随着止不住的枪声和呐喊声。火光和黑烟开始在斯蒂尔堡内外浮现,看起来就像某种信号。邦妮注意到,最近的几个兵营都没有升起旗帜。她的手在城壁上轻轻敲击,轻声念出着解除扩音魔法的秘语。
“果然和平接管是不可能的啊……希望时间还够。”邦妮听着枪炮声,向欧根将军的司令部送出求援书。
“说得不错呢。如果真的能靠演说和煽动解决所有问题就好了……可惜没这么容易解决吧。”
听着自己妹妹的演说,安妮探出头向走廊尽头的司令塔门厅望了一眼。走廊内几道用来防御的铁门都放了下来,只余下几条仅够一人侧身穿过的缝隙,能勉强看清其中的局势。
几十名士兵刚刚从司令塔外冲进来,制服了司令部卫队。这些人在七八个军官的率领下紧张地集合在一起,看上去正在列队。
“不要听他的蛊惑!我亲眼看到这些人杀死了我们的指挥官,控制了司令塔!他们是早有预谋的!”
一名军官大声说教着,其他军官则控制了所有的出入口。这队人马穿着各种颜色的军装,以黄色居多,其他颜色也不少,看起来像支拼凑起来的部队。几名士官端着火枪,把守着正对着他们的走廊。
安妮低声抱怨着:“我们在这塔里上上下下才凑了二十多条枪,敌人倒是轻而易举弄了一个连。他们迟迟不进攻,打算把我们堵死在这里吗?”
耐门纠正道:“看军服恐怕不止一个连。剩下的部队大概被派去镇压打算响应我们的军队,或者更糟……”
“去打开大门迎接帝**?这是逼着我们进攻啊。”安妮不知从哪里模出几枚子弹压进自己手枪的弹夹,对着大厅虚瞄了一下,摇摇头又放下枪,“不行,距离太远了,中间还有障碍物。这地方明显被设计成肉搏用。有什么计划吗?”
耐门目测了一下那条弧形走廊的长度,犹豫了一下道:“这是唯一的道路吗?如果能在这里发动一次佯攻,再从大厅对面同时进攻的话应该会好很多。不过,我们还没控制对面那半个司令塔……”
“没关系,这主意不错。用我的枪,你负责组织佯攻。”金发少女将手枪交给他,自己的双手上泛起了魔法光芒,“我来想办法安排主攻。”
耐门接过银色手枪,摆弄了一下保险,发觉枪机的结构和他所知道的大不相同。“这其实不是魔法枪吧?里面应该是机械结构在支撑,看起来很精密。”
“魔法不能提供太高的速度。膛线和枪身上的咒文可是不折不扣的魔法产物。光靠特殊子弹来对抗魔法防御,威力毕竟还是不够的。”
安妮从他身边退开几步,用右手食指按住耳垂,低声说着些什么。她的嘴唇动得又快又急,耐门知道这是一种中等难度的秘密联络魔法。他也能猜出她在联络谁。很快,司令塔门外传来的爆炸声和敌人军官的吼声证实了他的猜测。
“敌人在从塔上投掷手榴弹和燃水!去拖抛射炮过来!”
十几个人跑出门去,一阵枪声和爆炸声后又退回来。耐门和安妮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我想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那就动手吧?”
耐门悄悄地挤过第一道铁门,瞄准第二道铁门,扣动了“灭法者”的扳机。突如其来的巨大后坐力让他退后了三步,撞在第一道铁门上才停下来。“灭法者”的子弹威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它连续穿透了剩下的三道铁门,在每扇门上都留下了巨大的锥形空洞。人们的视野开阔起来。耐门卧倒在地,高声命令道:“齐射!”
所有的士兵都举起枪来,透过空洞向大厅射击。安妮更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连弹出十几枚魔法飞弹,那数量看起来就像有一个连队的魔法师在提供支援。把守走廊正面的士官眨眼间就倒下了三名,其余士兵也有十多人被这暴雨般的攻击打倒。
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坚定的命令声。这不是刚才那个演说的人,这个声音有力得多,它甚至压倒了枪声。“敌人火力强悍,启动通道内的陷阱阻挡!”
通道内的魔法陷阱应声发动。触发钢丝线被拉断了,在铁门之间突然出现了火焰之墙。这些火墙持续燃烧着,阻挡了双方的攻击和视野。耐门连滚带爬地逃出走廊,几根触发线的残骸划破了他的军服。
“陷阱太厉害了,这条路恐怕不行,安妮!”
“没关系,我还怕他们没有复杂陷阱呢。有没有什么够长的工具?木棒、铁棒、长矛都行……”安妮环顾四周,在刚刚赶来的卫队手上发现了她要的东西,劈手夺了过来,“啊,这个也成。”
“你要拿它干什么?”见到安妮手中拿的东西,耐门愣了一下,“那个很重要……”
安妮将那东西交到左手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站到走廊侧面,比划着通道的宽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为了架设陷阱,这里都是后封上的,没有金属也没有反魔法结构呢。面前的坚石啊,变回其原本的形状……”念完咒语,她的右手,在墙壁上重重的一击。“液化(liquef”
这个五段魔法本身的难度不算很高,但很少有人能让要塞般巨大的物体液化。她在墙壁上硬开出了一条道路,一条由泥封死的道路。
安妮将左手拿着的东西平举起来,右脚尖轻轻点地,又念了另外两个咒语。
“风啊,翱翔吧……漂浮(lev旗帜,飘扬吧……活化e)!”
少女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正对着那不算宽敞的入口。
就像一阵风般,安妮;塞菲尔少尉的身影从这条人工造出、只有她才能通过的走廊中吹了过去。
她双手执着的是共和国师的战旗“四色”,这面色彩斑斓的旗帜自行快速舞动着,看起来就像正准备突击的空骑士。
整面承重墙的二分之一液化了,这些液体混合着剩下千万斤的泥沙一同冲出,吸引了所有第一师士兵的注意力。
紫色和红色的魔法飞弹就像雨点一样落下,夹杂在沉重泥沙的冲击之中,打穿了守军军官们的魔法护盾,将他们临时组织起来的指挥系统敲得粉碎。红色的身影自泥沙中降临,就如会带来噩梦的天使――虽然脏了一些。
失去了法师主人的控制命令,走廊里陷阱的燃烧也停止了,耐门和赶上来的其他士兵急忙跟了过去。
他们看到门厅内积着半人多高的厚泥,角落里面还堆着一座泥沙山。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丢失了自己的武器,丧失了抵抗能力。安妮的金发和红色军装全都被灰黑色的泥水染过一遍,她扶着被血和泥沾满的“四色”战旗,傲立在泥沙山的顶端。
或许是错觉吧,但耐门确实觉得此刻的安妮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那是只有安妮;赛菲尔才能做到的作战方式。她始终冲在队伍的最前面,用所有人预料以外的方法打破防御,将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事实上她只在那里停留了一刹那,但耐门总觉得那身影在那里停留了很久很久。
见耐门他们赶来,安妮抹掉唇边的污泥,大声喊道:“小心脚下,把昏倒在泥水里面的俘虏先拉起来再说……”
但她没能说完这句话。有人已经隐藏了很久,只等着她开口说话、无法吟诵咒语的这一刻。
“盟约仲裁者,血线形态!”
是之前那个坚定的声音。早已埋伏好的无数银色金属线从泥山中跃起,从四面八方斩向安妮。
“安妮!”耐门惊呼出声,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血肉模糊的结局。他知道切斩线这种罕见的武器,这种容易隐藏的武器是刺客的最爱。只要一根切斩线,就可以割断人类脆弱的喉咙――而斩向安妮的这些切斩线密集到可以反射火光!
“铿”地一声巨响传来,人们目瞪口呆。
所有的金属线都停在了安妮皮肤外侧,没能将她斩成两段。她的身体被这些银线缠绕起来,变成了人形的银茧。她的双臂都被困在这银茧中,动弹不得,能用的魔法无形间少了许多。
“钢化皮肤?触发魔法?真可惜,我们是敌人……”
操纵着银线的伊奥奈特;哈特曼从泥水中站起身来,他两手食指上的戒指连接着那些银线。他毫不犹豫地一抖手腕,银色的电光顺着银线延伸过去。安妮闷哼一声,竭尽全力与这道电光对抗着。
“新大陆的首席主教?!他是帝国人!”耐门想不起这人的名字,却记得他的身份,他毫不犹豫地举枪向他射击。
刚刚见识过这子弹威力的伊奥奈特不敢大意,双拳紧握,低喝一声,浑身肌肉隆起。很难想象,他那又高又瘦的身体中隐藏着如此磅礴的力量。
“不要小看神的恩典!这一次的对决,是你们输了!”红衣主教大喝道,两手用力向外一扯,“别以为靠钢化皮肤就能挡住仲裁者!”
在这无可抵御的力道之下,所有的金属线都被扯了回来,在他身前构成一道密密的弧形网,拦下了耐门的所有子弹。在拦下所有子弹之后,那些沾满泥和血的金属线重新被拉直,回到了伊奥的食指之间。
耐门猛然间意识到那些被拉直的血线意味着什么。那道银色电光只是诱饵,诱使对方去对抗麻痹的诱饵。真正致命的攻击仍然是在银线本身上――
和他们几乎一样的间接策略。高级法师之间的对决不是数字游戏,而是反应、技巧和技巧的比拼。
“不……不可能。塞菲尔少尉?安妮!!”
没有回应。任何人被上万条金属线切割成肉泥后都不可能有回应。泥山的顶端已经被鲜血浸透,那些血和尸体的残骸已经混进了泥里,无法区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