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感觉就像在做梦。对周围的现实一点都没有实感。
刚刚偷来的新靴子上就沾了下水道的臭味。[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东岸公会本身并没有设在下水道里,但主要的出入口却必须通过下水道进出,简直就像是在故意刁难。
那家店虽然有防护魔法,但是根本没有用心的学徒看守,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但这样的实绩也足以压服东岸盗贼公会的审查官了。
“记住,如果公会安排工作,可以拒绝,但是每个月至少要完成一件。暗语会时常更换。”
从驼着背,带着一顶黄色小帽的东方男子手中接过相位港的盗贼符号纸卷。
黄色的头饰和纸卷上似乎全是一种东方一神论宗教的标志。
上面全是寥寥几笔就能画好的、仿佛汉字偏旁部首一般的标志,充分考虑到了不识字的读者的需求。
“公会暗语就让她们几个教给你吧,外地人。”
“是白丝会员。”
“而且,魔法师难道不应该直接获得高级资格吗?”
同来的三位少女在据理力争,但东方人连头都懒得抬。
“如果没有法师协会认证过的徽章,公会就不能登记高级资格。难道你们打算得罪法师协会吗,啊?”
驼背的中年男子用手里的鉴定法杖敲着桌子。
虽然不甘心,但几个人还是乖乖地退出了这间房间。
东方人是公会里的收赃和估价师,得罪他实在不智。
虽然只是一个准合法机构,但盗贼公会真得相当忙碌。
在三个新朋友的带领下转了一圈后,已经初步掌握了它的结构。
保护费分会、巡逻分会、情报分会、销赃分会、纪律执行分会、盗窃分会、强盗分会、诈骗分会、业分会……
都是些会本能地激起敌意的工作。
感觉自己不应该从事这些邪恶的工作。
各种各样可疑的人士在不同的房间和不同的下水道出入口之间出出进进。
即便保守地估算,作为英特雷最大都市的地下公会机构,盗贼公会东岸分会起码有数百名成员。
不时能见到公然佩戴着公会黑色袖章的人在走廊中穿行。
见到这些人,女盗贼们都小心地收起脸上的不屑。
“竟然公然佩戴袖章,那混蛋真的自以为是军队了吗!”
“听说西岸公会已经擅自扩充到了两千学徒。”
“他们和市议会里的掌权者以及警备队好像都达成了谅解。”
就算是盗贼,三位女性同伴也忍不住一直在叽叽喳喳,就像正常的十多岁少女一样……
但话说回来,什么才是“正常”呢?
她脑海里所谓的“正常”,真的存在吗?
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虽然知识和分析能力异常的充足,可一丝记忆都没有。
“说起来,没看到魔法分会呢。”
“当然没有了啊。全公会几千人,也只有几个有徽章的法师。”
“出身光明正大的法师可以从政,可以参加法师协会,可以开业,可以参军……谁想做犯法的事情啊。”
“啊,抱歉,不是说‘白丝’你啦。”
虽然是犯罪的中心,但这里也是被文明世界抛弃的人们聚集的场所。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涌上心头。
“那你们觉得,如果我想从事‘教授魔法给协会成员’的主业,符合公会规章吗?”
“这个倒是没有禁止,不过大家不可能付得起钱的。法师培训不是要投入几年时间和数以千计的学费的吗?”
“不会收那么多的。你们知道有个东西叫‘魔网’吗?”
“好像听街头开业教授魔法的法师叫唤过……”
“那是可以让大家更轻松学会魔法的东西——不,应该说是教授大家学习魔法的方法的东西。”
如果对工作不满意,只要创造属于自己的新的工作就好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有多么的超前。
(vii)
*********
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日午后
英特雷共和国相位港
*********
经过大半天的战斗,城里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
港口的条石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赤色斑点,仿佛下过一场血雨。
胜利者的辅兵队拖走了尸体,随军法师引来海水冲掉了血迹,参谋们在码头的仓库群中建立了自己的指挥部。
如小山般的物资从城里运到码头,堆积在独立宪兵团的临时指挥部内。
散发着新墨水香味的土黄色文件纸堆在板条箱上,相位港的军用地图展开在仓库的中央。杂工和码头工人们顺从地在士兵的监督下,搬运着似乎永远也搬运不完的战利品。
这些都是从掀起叛乱的豪商处掠夺的资产。由于这次叛乱准备得颇为仓促,叛乱者连资产转移都没顾得上做。许多商店、作坊、仓库的主管还不知道自己的东家已经背叛了自由诸国,就迎来了全副武装的接收大军。
披着独袖红色军服的年轻少校骑着一匹刚刚缴获的骏马,带着近卫骑兵队从前线返回。由于亲自率军突破敌阵的缘故,他的身上也溅了不少污血,散发着一种难以令人接近的味道。
年轻的宪兵少校带着近卫走进仓库,刚刚选拔出来的参谋们有点笨拙地念着最新战报。
“强运营战死、失踪四十六人,受伤四十一人。铁卫营战死、失踪十九人,受伤一百四十人。”
耐门从补充兵少尉中挑选了那些读过军官预科,也有战场常识的士兵,同那些优秀的前线军官一起组成了他自己的参谋部,人数远大于一个宪兵团该有的规模。
男性参谋约有三十多人,女性参谋也有十来人。别说只有两千人的独立宪兵团,这些人指挥一个满编一两万人的自由师也勉强够用了。现在留在指挥部的人数大概有一半,剩下的人则在前线各连队之间协调战事。
“连级以上规模战斗发生了六次。毙敌六百余人,俘虏一千七百余人,击溃、逃散推测超过三千人,残敌正坚守着他们的宅邸顽抗。”
听着这报告,周围的相位港豪商们脸上都浮现了惧色。为了确保安全,也为了防止他们私下通风报信,耐门把这些人都软禁在了自己的指挥部里——当然也有炫耀武力的成分在内。
统共只有两个营、不到两千人的部队,却以不到三百人的伤亡击溃了超过五千人的豪商私兵。从登陆战开始,扫荡、遭遇、巷战、攻城,这支军队显得无所不能。
它的力量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倘若之前还有人轻视面前这位麾下只有两个加强营的年轻督军使,现在肯定没有任何人还保有这种想法了。
虽然只有两千人马,但那可是能正面击破数千大军的精兵啊!
听完报告,耐门叹了口气,不满地摇了摇头。
“损失有点大啊。如果是登陆战中损失掉的也就罢了,在堂堂正正的巷战中对付那种程度的敌人,伤亡竟有两百人之多?”
“这样还不满意?!那就是英特雷的督军使的标准吗?”
相位港的人们用愕然的目光看着年轻的少校,那目光中的畏惧远多于敬仰。
可在耐门和他的军官团看来,这种损失已经出乎意料了。
独立宪兵并不是一般的部队。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他们曾多次和强大的敌人沉着地对抗到最后一刻,也曾连续几天冒着炮火酣然入睡。
强运营是在肯格勒-耶拿-布莱尼姆的大绞肉机中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营队,铁卫营则是持续数月的伦尼攻防战总崩溃后力挽狂澜的营队。
虽然都是从败兵中重整的部队,这两个营队却毫无疑问地是西方总军和伦尼军两大主力兵团中经验最丰富的精英。
从总数一度多达二十万人的两大兵团之中,被战火锤炼、幸运女神选择的,百里挑一的两千人。
这样的部队竟然被一些民兵造成了超过一成的伤亡,才是耐门所不能接受的。
“敌军有大量的魔法物品,魔法师数量也很多,伤亡和失踪大多是在追击中造成的。如果不是他们的魔法师大多并无斗志,我们可能要承担更大的损失。”
“大量的魔法师……会是精灵别动队的诱敌之计吗?”
耐门皱起了眉头。如果精灵派遣了有大量魔法师的精锐部队在此登陆,那或许说明敌人还埋伏有一支精兵,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耐门的指挥露出破绽。
“嗯,我倒觉得不太像。那些魔法师并不精锐……怎么说呢,就像是那种带着一腔热血和过人的自满就读魔法学院的学生。”
“魔法种类很多,也有几个中段的使用者,但普遍缺乏魔法战的技巧。一旦进入白刃战,他们溃散得比杂兵还快。如果精灵的精锐法师都是这种水平,北军早就在洪里那斯提烧荒种土豆了吧。”
“按法忒斯师的叫法,那就是‘火枪队’。虽然是魔法师,但脑子和火枪兵差不多简单的种类。”
“这么说对火枪队很失礼啊。我的火枪队可是在白刃战中也不会溃散的精兵,不要和那些业余法师相提并论好吗?”
来自不同部队的参谋们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耐门能听出其中隐藏的竞争心态。
幸好独立宪兵是由溃兵重组,又从各部队中抽调精锐补充而成的混合部队,里面没有一般营队那样的同乡、好友关系,这种竞争才被控制在良性的程度。
也正是如此,耐门才有机会利用提拔参谋、军官对调这些手段,来组织自己的指挥体系。真要给他一个编制完整的、在某个地区统一征召的正规营头,他反而不会指挥了。
少校轻轻在地图桌上拍了拍,示意参谋们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大家都收敛点,说正事。还有哪里没有攻陷?”
“第三大道的圣森公使馆和精灵东方公司还在顽抗。斯帕里中尉带领着铁卫营的两个连队和魔法教导连队在那里组织攻势。”
“对周围要点的追击和清剿工作也已经安排下去了。相位港本地卫队勉强还是忠诚的,可以执行这些次要任务。强运营的撒鲁佐中尉和他的连队正在执行整编。”
耐门听着参谋报上各自掌握的情况,微微点着头。在这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胜利中,独立宪兵以连队为单位分进合击,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绝大多数私兵和雇佣兵都是一冲就垮,毫无苦战到底的决心;偶尔几处防御坚强的要点,也会被附近的几个连队合力打垮。
“还有几个问题要请示少校。我们独立宪兵正式的指挥部要设在哪里?”
耐门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就不用麻烦英特雷议会和市议会了。征用所有叛逆的豪宅和据点,从里面挑选最好的作为指挥部,剩下作为各连队的兵营。”
在场的军官、参谋和士兵们对望了一眼,欢呼起来。
等到欢呼声略息后,耐门才板起脸来,说完了下半段的训话。
“但是,命令和之前一样,严禁私自劫掠。把所有的战利品集中起来,我会统一给大家发红利的。而且,不光是我们,也要监督相位港卫队和海军。我们在这里,就代表着佛提堡的自由军总部,如果谁违反了军法,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放心吧,长官。在这里的都是在耶拿和伦尼死过一次的人,大家不会丢掉自己的荣誉的。”
一名女参谋接过了话题。
“还有件事情,可能是关于阁下的私事。有两位女士一直在请求同您见面……她们声称在之前的战斗提供了帮助,您许诺过会给她们应得的报酬。”
耐门抓了抓头发。
那些侵略性十足的女人真是麻烦啊,但又不能在下属面前显示出动摇来。
“不,那不是私事。”
下意识地自辩了一句后,耐门想出了逃过这一劫的办法。
“她们代表着这座城市里最早向我们释放出友善的合作势力,我们应当尽力将她们树立成合作的榜样。由你负责记录她们的要求,欧勒朵少尉,只要在我们独立宪兵能力范围之内的,就尽量满足。”
这样就不会有令人难以招架的非份要求了吧。
“那么,还有其他重要事务吗?没有的话,就请各位继续像之前一样处理好指挥部的事务。后面的战斗,就交给各位了。”
“长官,您不继续坐镇吗?这可是独立宪兵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战斗——”
“不必了。在西方总军我已经做够了参谋,也让我享受一下指挥官们的悠闲吧?”
耐门随意地敬了个军礼,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笑了起来。
“我们独立宪兵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能指挥自己才对吧?那么,诸君努力!我可不想被迫回来收拾烂摊子啊。”
“您放心吧,阁下!”
应付完参谋部的下属们,耐门找了个借口,把自己的近卫们也留在这里,孤身一人纵马离开了码头区。
昨晚在船上时,他就已经和蕾莎·赫尔蒙特约定好了。
急躁。
急躁。
急躁。
他已经到了相位港半天了,却还没有去履行那个约定,去做那件事情。
他被托付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耐门握住自己胸前的链坠,握住那枚略有温度的蓝宝石。
当世最强的魔法师,魔网的建立者,安妮·塞菲尔的记忆之石。
“我们要成功了呢,安妮。很快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嗯。”
这次那个由记忆模拟出来的知识库没有刻意否认他的话,只是低声轻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纯金的相位港分部自然位于安全区之内。
事实上,叛乱的私兵们就从来没能接近过那座建筑物。
在纯金的门前,矗立着几乎可以作为这家超巨大综合贸易行的地标的存在。
“啊,是武装魔像‘甘达’。”
通体由纯金为主体构成的魔像矗立在街道正中,足以威慑一切可能的敌人。
而它的主人正半蹲在它的身后,摆弄着它腿部的魔法回路。
“赫尔蒙特女士,我来了。”
“迟到了。那些怎样也好的敌人要花这么久吗!”
和印象里一样难应付,丝毫不知“待人接物”为何物的商会老板,“纯金之炼金术士”蕾莎·赫尔蒙特擦掉手上的润滑油,掏出怀表冷哼了一声。那怀表又大又沉,毫不令人意外地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没能在中午前解决问题。”耐门披上了披风,藏起了自己的肩章,“我们走吧。骑马大概有多远?”
“不算远。在这座城市附近的海滩上,遍布着名门望族用来标志自己身份地位的建筑……”
听到这里,耐门已经知道蕾莎说的是什么了:“属于‘纯金’的那座灯塔,就是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吧?”
“看来你也做过预习了。很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蕾莎打了个响指,从“纯金”的马厩里应声跑出一匹黄鬃马,鬃毛上不出意外地闪烁着金光。这匹马比耐门那匹战利品要高一个肩位,原本就身材高大的雷莎坐在上面,看起来比耐门要高出一头来。
两骑掠过燃烧中的沉默港都。以巷战来说,造成的损失出乎意料地小。
逃散的雇佣兵们顾不上去洗掠,纷纷丢下武器,月兑掉带着家族徽记的服饰,变身成一般市民躲进市内的店铺里。
闲暇下来,耐门才注意到这座城市和伦尼、肯格勒这样的大陆城市的不同之处。相位港街道旁的店铺甚至比身为首都的伦尼更多,耐门能想象出在没有战争时街道热闹非凡的样子。
大多数店铺都挂着双语招牌,柯曼字母和东方的方块字交叠在同一块招牌上,充满了英特雷式的异国风情。他时常能看到“纯金”的金色魔像标记,以及同样属于蕾莎名下的“蓝钻”纹章,几乎经过的每条大街上都有相关的店铺,从货币兑换商、百货店到酒吧应有尽有。
“你们在这里的势力还真大啊!”
蕾莎娴熟地一拉马缰,将速度调整到和耐门的马一样,以便两人可以相互交谈。
“把大陆上的产业全转移到英特雷来了,自然显得多。”
“这么有名的财团,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那种人人皆知的地方,没有问题吗?”
听到耐门的疑问,炼金术士不屑地哼了一声。
“人人皆知,那又如何?每个人都知道城里有十多家银行,几十家豪商,数以百计的货物仓库,可又有谁能从中偷走大宗货物了?”
耐门皱了皱眉头,冷静地指出了其中的漏洞:“啊,如果是有组织的犯罪分子,或者军队就能攻破。如果让本地的魔法协会或者某个教派知道了里面有无数独一无二的魔法成果,恐怕他们真会组织大军来攻打吧。”
“多余的担心。”蕾莎加快了马速,“说实话,那个灯塔里的防御魔法,连我自己都进不去……我不觉得本地的魔法师协会肯冒着损失人手的危险攻击一座象征着地位的灯塔。”
“那内贼呢?”耐门知道安妮和邦妮秘密基地的价值。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技术在识货的人眼里,恐怕顶得上五个自由师。
“不会有内贼。实际上,那座灯塔没有任何一个卫兵。”
耐门立刻指出:“魔法锁和幻像是不可靠的。”
“不只是魔法锁,而是全自动防御,建筑在魔像、自动召唤和机械基础上的全自动防御。与其说我们的灯塔是个固若金汤的地下城,不如说是一个甘达式的魔法造物。”蕾莎刻意停顿了一下,享受着对面的惊讶,“你看到就知道了。除了设立防御系统的她们本人,谁也进不去。”
“全自动体系?那还真是了不起。恐怕就连德兰帝国大学,也没有建造出理念如此先进的建筑物吧。”
但不知为什么,耐门隐隐感到一阵担忧。这种直觉,很像他在战场上经常能感到的那种危机感。
“那我们怎么进去?邦妮……或者说法忒斯督军使阁下可不在这里。”
“邦妮那家伙的意思是,你身上应该带着能够通过整个防御系统的‘钥匙’。你之前不是说有带吗?”
耐门楞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蕾莎在船上时确实问过他。
“啊,‘钥匙’……如果是那东西的话,我想我确实是带着的。”
“那就好。从这边下去,走海滩大概好一点。”
两人从桥下绕过了戒备森严的相位大桥桥头,在那里仍然能听到密集的排枪声。
一批又一批的私兵试图突破独立宪兵的防线逃去东港,但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坚如磐石的防御。莱纳德·凯卡维指挥的留守舰队游弋在海峡附近,俘虏了一艘又一艘试图顽抗的武装商船。
不多的尸体漂浮在海上,又被海浪拍到沙滩上。一些表情麻木的人或是坐在海边,或是机械、僵硬地走着,从那些尸体上翻找着战利品。没有任何人试图阻拦骑马通过的二人。
过了一刻钟,越过了三座其他的灯塔后,那座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庞大“灯塔”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与其说是灯塔,不如说是个庄园吧?或者该说要塞更加合适?”
耐门仰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巨大建筑物。纯金的灯塔建设在距离海滩不远的岩台上,由最高的灯塔,环绕的灯塔的八座塔楼,以及将这些塔楼连接在一起的、约七八层楼高的主体建筑构成,外围还有一圈围墙拱卫。
“好大……就连伦尼的自由军总部也没有这么大。”
耐门深吸了一口气,转换到了魔法视野。这栋灯塔本身,就是魔法技术的最高结晶。
塔楼和塔楼之间由回廊连接,留出了大量的天井,可以想象内部的光照一定相当充足。在低矮些的主体建筑顶端,能看到给火炮留下的发射孔。在魔法视野下,建筑物的很多部分都散发着诡秘的光芒,但难以辨识出它们的实际用途。
蕾莎在正门前下马,将手掌按在门旁的一枚黑曜石石柱上,大门静静地滑开了。
“我们的人可以进入到较低的几层。当需要完成炼金术实验时,我会带着公司里的助手们过来,把自动防御系统抓住的盗贼放走,然后在这里过个周末……”
炼金术士牵着马走向马厩,耐门跟在她的身后,苦笑道:“虽然建筑物看起来很威猛,但用途根本就是个别墅吗。”
两三个石制和铁制魔像在院子里巡逻着,一边警戒,一边将院中的尘土和垃圾打扫干净。马厩干净得有点过分,马栏前面有流动的水槽和堆满草料的食物槽,同样有一个负责清理的魔像。
“用的魔像还真多啊,连马夫都替代了?”
“嗯,这些是我的炼金术实验成果。”蕾莎的语气兴奋起来,“这个马夫魔像我打算大规模制造投入市场。”
“价格上上不划算吧?一个经验丰富的马厩主管才要多少工资?”
“确实不划算,但是作为豪宅的马厩,足可以让客人惊讶一番,这就有很充足的市场了吧。”蕾莎边说边走出马厩,“光没有刺鼻的马粪气味这一点,就已经是个很好的卖点了。会有很多有钱人想在豪宅里建造一个这样的马厩的吧?还有,院子里那几个清扫兼警卫魔像里,也有我刚刚完成的产品……”
“真不愧是‘纯金’的老板。”耐门苦笑道,“不过,现在不是参观产品的时候吧,我们还是赶紧把正事办完的好,赫尔蒙特女士。”
“切。真无趣。”
蕾莎旁若无人地抱怨了一句,带着耐门来到正门前。耐门注意到,正门右侧的彩色玻璃窗被砸破了,上面的防护魔法也被强行解除了。
“又有盗贼想光顾啊?我还说这几个月来访的人数减少了呢……”
趁着蕾莎检查那玻璃窗的机会,耐门快步走到门前,右手紧握着安妮的记忆宝石,贴在认证身份的黑耀石石柱上。
大门立刻打开了,露出了其后灯火辉煌、窗明几净的大厅。大厅的吊顶足有三层楼高,脚下的地砖散发出金色和银色的金属光泽,构成了复杂的魔法图样。周围水晶闪耀,数不清的魔法照明灯映照在两人的眼前。大厅的周围有上下三层的侧廊和数以十计的大门,每扇大门都通向未知的建筑物深处。
“看来这确实是钥匙了,赫尔蒙特女士。请您带路吧。”
他的语气虽不急躁,却也不容拒绝。
蕾莎叹了口气,跟着他走进大门:“知道了知道了,你不用这么急。从塔楼的第六层开始,整个建筑物都是在魔法严密保护下的,就算有盗贼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砰嗵”。
那是沉重的金属和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只见背后的大门已经变成了一座刚刚落下的铁墙。
“这是怎么——”
蕾莎的话还没说完,更多的“砰嗵”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砰嗵”。“砰嗵”。“砰嗵”。
眼前的金属色泽的地砖一级一级地升了起来,伴随着“砰嗵”的撞击声。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巨人,正在将地板强行推成一条空中楼梯一般。
“原来……地下室那台巨大的机器是做这个用的……”
炼金术士下意识自言自语着,手指在空中划着看不见的图样。
接着,只听到“啪嗒”一声,大厅里所有门同时打开,有东西从里面出来。
钢铁的脚步踏在镀金的地板上,虽不整齐,倒也不算杂乱。
那是数以百计的防御魔像,这所有的魔像都同时被激活了,就像迎接将军的卫队一样肃立在大厅四周,封锁住所有的道路。
然后,大厅里所有照明的水晶灯都熄灭了,只留下这一条台阶上方的一排吊灯。这排吊灯的红色灯光透过透镜打在那楼梯上,能看到楼梯的尽头正通往这座大厅中央的巨型主吊灯。那座吊灯发出天蓝色的光芒。
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周围环绕着的魔像们发亮的眼睛。空中也有些光点在发亮,耐门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知道那一定也是某种防御手段。
耐门和雷莎忍不住对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抱歉,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从这建筑建成以来,我自己也从没看到过这样的阵势……”炼金术士道歉道,“但应该没什么恶意吧。”
耐门点头同意:“看起来,这个安排应该是要强迫来人走进那座吊灯内。我也觉得,那两个人设计的仪式除了审美观有点古怪外,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你的意思是,这些安排是为了保证带着那‘钥匙’的来人,一定要按照她们的安排行事?”蕾莎想了想,问道,“那应该不仅仅是个钥匙。能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吗?”
耐门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是安妮·塞菲尔小姐的记忆之石。她在伦尼战死了。”
“难怪。哪怕带着那石头来这里的是敌人,也要把那块石头送到它应到的位置吧。怪不得建筑蓝图里那两间卧室被放在了塔顶环的防御中枢旁边。”
“那我们最好还是赶紧走。不知道被认定为敌人的条件是什么,我可不想触发它。”
两人在聚光灯的照射下爬上楼梯,走进最大吊灯的内部。在吊灯内赫然矗立着另一个黑曜石认证石柱。
蕾莎试着把手放上去,但石柱毫无反应。
“看来又要用你的钥匙了。”
耐门用一直紧握着那枚蓝宝石的手,轻轻叩了叩石柱的顶端。
“电梯……啊,不,机械梯启动!”
安妮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乍一听很像记忆库里她的声音,但耐门能听出区别。
大概是安妮设计这套迎接系统时录下的真实录音回响吧。他甚至能想象出安妮录这句话时的微笑。
四周的装饰灯向中间合拢,把吊灯变成了一座会飞的金色笼子。吊灯变成的金笼在塔内飞翔着,在空中划出奇特的曲线。
耐门仍然没有解除魔法视野。这栋建筑物对一名魔法师来说就像惊奇之屋,每个角落都显得危机四伏。
“看来就连飞行术也不能通过这栋建筑物内的陷阱群啊。而且每个用的结构看起来都不太一样,真是复杂的设计。”
“你的话变多了。”蕾莎瞟了耐门一眼,“在空中飞行让你感到紧张吗?”
“不……不是这个原因。”
虽然对这里的魔法奇观感到惊奇。
虽然对那天文数字的魔像和魔法陷阱留下了深刻印象。
虽然对这种“就算是敌人也要控制住”的想法感到了佩服。
但在耐门内心深处,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透过魔法视野看到的一切似乎都在抖动着。
“应该不会的。明明是这么完善的魔法系统。”
金色的笼子在塔楼中直线上升,撞在挂钩上,然后沿着滑轨滑进一间房间。
笼门“啪嗒”一声开了。手中的记忆之石发出了光芒——
不等笼子完全停稳,耐门·索莱顿就冲了出去。
然后,他的预感应验了。
在房间的中央,是一座用水晶玻璃打造而成的透明棺材。里面除了一些液体之外,空空如也。别说备用的身体了,连防护魔法都没有。唯一被触发的,只是在他带着安妮的记忆之坠出现时,自动的搜索魔法。
“身体在哪里?这里就是我们的终点吗?”
雷莎·赫尔蒙特快步上前,食指伸进水晶棺的液体内沾了沾,又用舌头舌忝了舌忝。
“静止液。我想这里应该就是目标地,但……静止场被解除了……”
她的脸上全无血色。
水晶棺是空的。不管怎么看都是空的。
里面的静止液已经蒸发了很多,不像是这一两天内打开的。
耐门双膝一软,跪在空空如也的水晶棺旁。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将手中的蓝宝石泡进静止液里——即便魔法视野早就告诉了他,这里绝无任何强力魔法的迹象。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现在该怎么办?
为了复活安妮,他特意接受了位于英特雷的任命。
为了复活安妮,他从伦尼和佛提堡,历经波涛才到达这里。
但在他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发现安妮的身体不在这里。
而且,似乎从很久之前就不在这里了。
或许比伦尼的她死去的时间更早。
脑部的神经在传达着“哭泣”的信号,但他的身体和灵魂却不听使唤。
流泪什么的事情,在伦尼的时候就已经够了。
紧攥着蓝宝石的右手浸泡在静止液里,感觉自己的血流也随之静止了。
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反复重复着,安妮死了,安妮死了,安妮死了。
另外一侧,魔网里安妮的声音则在重复着,没有查询结果。没有查询结果,没有查询结果。
或许是错觉,也可能是幻听,但耐门感觉那个机械的、冷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用力咬破了舌尖。有点痛觉,但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
我发誓过。我在伦尼发誓过。
“蕾莎·赫尔蒙特女士,能帮我个忙吗。”
耐门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来。
但“纯金之炼金术士”正在忙着搜索房间。她仍然没死心,试图在这房间附近找出不存在的暗门来。直觉和推理都告诉耐门,她的努力是徒劳的,连垂死挣扎都算不上。
“蕾莎。立刻过来。”
这冷静的命令语气让女炼金术士楞了一下。
那是“英特雷督军使”,耐门·索莱顿少校的语气。
“请现在扇我一个耳光。要重的。”
蕾莎瞪大了眼睛,就像在看着一个疯子。
“我没有在开玩笑。这是个命令,扇我一个耳光。”
女炼金术士举起手来,犹豫着,颤抖地打在耐门的右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耐门的手终于离开了水面,但离开的不多。他的手腕仍然停在水晶棺的边上。
“你这个毫无品味和才能的、只有骄傲没有头脑的蠢材炼金术士!除了低俗的黄金你还会用点什么别的吗,连个耳光也打不好!怪不得你背着赫尔蒙特的姓氏,却只能在新大陆厮混呢!”
“你说什么呢混蛋!”
蕾莎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面部,右手反手狠狠地、集中全身全力地砸在了耐门的左脸上。
炼金术士自己一个人用世界上最重的金属——黄金造出了魔像,她全力一击耳光的力量,丝毫不下于拥有完美躯体的安妮·塞菲尔,或者拥有皇家血脉的奥莉亚·休·柯曼。
在这一记猛击之下,耐门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
他的嘴角流出血来。
“那个,抱、抱歉……没事吧?”蕾莎猛地反应过来,脸色红得像血一样。
“多谢你打醒我,赫尔蒙特女士。我已经没有时间沉浸在忧伤之中了。”
耐门擦掉了嘴角的血迹,用一个简单的治疗魔法止住了流血。他的眼神中仿佛已经没有了感情。
“我希望您能对这附近的魔法陷阱触发情况做一个简单的排查。不要试图找暗门了,这不是她的风格。我想知道,从这座灯塔的顶层到底层,到底有多少陷阱已经被触发了。”
蕾莎很快在房间里找到了这座塔的控制回路,从回路的魔力反馈得出了结论。
“有几个被触发了,但是都集中在从这层到灯塔中部之间。从十五层到六层的部分似乎都完好无损,再低又有很多损失。”
“那么,不是安妮自己离开的,就是有很擅长对付魔法陷阱的人作案的。这样范围就缩小很多了。”耐门利用魔网,用和雷莎同样的魔法确认了一遍结果,“接下来,我记得之前您提过这里有捕捉盗贼的装置,对吧?”
蕾莎点了点头。这一刻的耐门显得冷静又理智,和几分钟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带我去关押他们的监狱。我想知道目前抓住了多少人。”
耐门紧握住安妮的蓝宝石,走出门去,蕾莎忙跟在他的后面。
蓝光从耐门的手中射出,整座建筑物内,所有的魔像和陷阱都在这蓝光面前垂手。蕾莎刚说完“监狱在地下”,耐门就准备好了羽落术的魔法,从天井之中一跳而下。
但很遗憾地,目前这里并没有关着任何人。
“很好。这样范围就又缩小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不在这里继续搜寻了吗?”
“没有必要了。”
耐门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通缉所有盗贼行会剩下的要员。我相信他们对这里的犯罪应该有些想法,正好他们的会长之前和我们为敌,还已经被击毙了。不管安妮的身体是作为一个躯体消失的,还是作为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消失的,我相信他们都该有些消息。”
蕾莎看着耐门从一个又一个魔像前快步经过,用最小的动作让所有的守卫者都在它们创造者的魔力面前退开。
“第二,我会开始调查相位港各教会和各魔法协会在这件事情中的疑点。我不相信他们对纯金的快速崛起都一无所知,我也不相信安妮的身体能被几个盗贼偷走。如果安妮是自己离开的,或许教会和福利院们都会有些消息。”
在魔网和安妮记忆库的帮助下,耐门飞快地找到了让大厅恢复原状的方法。
“第三,如果安妮是作为一个人消失的、甚至被迫或者自愿离开了相位港,我会追踪到从这里《》的所有航线。我知道在意美亚、穆雷曼黄巾诸国、仙克提王国都有大规模的奴隶贸易和雇佣兵业务。一个像安妮那样的姑娘如果失去记忆,很可能会被人欺骗甚至拐卖,也有可能靠自己杀出一条道路来。”
他在马厩前停下脚步,最后回望了一眼灯塔。
“我相信,能建立这样一座建筑物的人,就算只剩下没有意识的身体,就算失去记忆,也不会轻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我会找到她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也会找到她的。”
耐门翻身上马,赶回自己的司令部。
“我可能会需要纯金……不,甚至是整个相位港、整个英特雷共和国的帮助。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建立一支足以调查和控制航路上每个她可能会去的港口的力量。足以控制整条航路的力量。我发誓过,要建立一个她想要的未来。那就从找到她开始吧。”
蕾莎·赫尔蒙特骑在自己的马上,忍不住感到一阵颤栗。
在她前面策马前进的少年仿佛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傍晚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拖出长长的阴影来。
或许,无论怎样的压力,都不会再对这个人造成打击了吧,她想。
p.s.祝各位美妇女读者同志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