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卧春
贾仁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受过这种奚落?最难堪也不过是在绮红楼喝花酒时运动太激烈晕了过去,被人放在门板上抬了两条街送回了家。
可是如今居然被一介女流给打了个金光灿烂,心中的憋屈和怒火蹭蹭就冒了上来,挥起袖子就要回打回去,房遗爱往高阳身前一站,双手握拳啪啪作响,如同高山般俯视着贾仁。
房遗爱的遗传因子有些奇特,他老子房玄龄是大唐文人楷模,他哥也继承了老子的优秀基因,可到他身上就变了异,读书如便秘,打架如喝水。孔武有力,肌肉腱子天然长成,比那些经常锻炼的士兵们都要鼓。
贾仁虽然胖,可惜没有相扑手变胖为宝的本事,在心里模拟了一下两人战斗场面,发现来一万回合他都是挨揍的料,顿时就蔫了下去。只是他横惯了,又自恃有身份的人,要他当面服软岂不是丢了他贾仁的赫赫威名?
正在左右为难时,他旁边的书生却看向赵子轩道:“赵师兄,小生也是国子监的学生,很是敬佩你的才学,一直想找机会见你一面,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说完给赵子轩鞠了个躬,态度甚是诚恳。
贾仁没想到自己的亲戚居然临阵叛变,说出这种话,厉喝道:“表弟,你干啥呢?”
他表弟却没理他,接着道:“赵师兄才华横溢,今日西市如此热闹,在座又大都文人雅士达官贵人,赵兄何不赋诗一首,那也是一段美谈啊。”看赵子轩似要拒绝,又道:“怎么?赵师兄身份尊贵,看不起在座各位吗?”
高,实在是高,贾仁心底对这个表弟佩服得要命,怪不得老爹一直在自己跟前夸表弟呢,就这损劲儿,真是颇有家祖风范啊。
赵子轩就知道能跟贾仁一起喝酒聊天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鸟,没想到居然是个笑里藏刀的高手,这一捧一摔,放低了姿态,自己若是不答应,不但会让他们扳回一局,更是在所有人面前折了面子。
酒楼上的人觉得这番戏比下面看到的要上档次多了,既有打戏又有文戏,当然愿意多看一点,纷纷鼓动道:“赵驸马,来一个吧。”
“放肆!”晋阳一直没怎么说话,见到此时对方咄咄逼人,其他人也唯恐天下不乱,一甩衣袖,板着秀脸喝到:“我郎君乃是大唐侯爷,地位尊贵,岂能尔等撒野?”
其她几个公主也上前,站在晋阳旁边,怒目相向。
郎君?那这个小俊男岂不是晋阳公主?众人纷纷大惊。虽然这五位小俊男看起来水灵灵像个女人,但是这年代这样的男人不说多,可也谈不上少啊。
晋朝是一个奇特的时代,无论是男人女人,皆不喜阳刚,反倒以柔弱慵软为美。,晋张翰曾作过一首小诗,赞美一个美丽少年:“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
当时的人普遍认为男子如果慵软无力,就能平添三分优美;若是能弱不胜衣,那就更飘逸俊美了。比如西晋有名的才子潘岳,就是一个典型的魏晋花样美男,每次上街都会像后世的偶像巨星一般,被城中的女子团团围住,向他温柔地投掷水果示爱。
这潘岳大概身子板好,被围了大半天头也不晕脚也不酸,回去时还能开开心心地满载而归。最可怜的当属晋朝天字第一号美男,被称为只用一个眼神就能秒杀所有男女的卫玠,本来身子就虚,被狂热的“粉丝”一围,粉丝们又哭又笑,说什么都不肯散开,结果这位美男当即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算当上是古往今来头一位被粉丝活活看死的偶像巨星了。
当时很多贵族纷纷以招美男为“入幕之宾”为豪,那些花样美男们家中若有势还好,若是无势,又是个性取向正常者,那可就惨了,要是“艳名”在外,被贵族们听到喜欢上了,管你性取向正不正常,直接抢回府中疼爱去。
虽然改朝换代,已过百年,但是这种贵族中的流行风却还是没有消掉,远的不说就说废太子李承乾吧,不同样为了一个男的寻死觅活吗?
所以周围的人离得远,只以为这些驸马们在家中被管得死,又不能找女人,所以……却没想到居然是公主!公主身份高贵,金枝玉叶,怎么会来这种三教九流的场所?
殊不知公主也是人,大唐的公主更是以自由大胆而出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此时五位公主一起出马,表明身份,这种皇家的威严说来飘渺虚幻,却是实打实地让众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站起向公主行礼。
不过公主在外,若非正式场合,不可扰民,众人也只是慑于公主威名罢了,到没有大祸临头的感觉,拜完了鞠礼就算完事儿。不过这种感觉对贾仁兄弟俩可不适用。
贾仁兄弟两面若死灰,朝几个公主求饶不止:“小人有眼无珠,口臭嘴贱,望公主千万恕罪,就拿我们当个球,踢了吧。”
公主们看向赵子轩,让他拿主意。赵子轩倒是不愿意公主插手这种事,他知道在一些贵族子弟中自己是个吃软饭的,能有今天全靠了晋阳公主。至于救了太子?拜托,我们当时在也能救啊;打死狮子?瞧瞧哥的肌肉,仔细瞧……
他把二人扶了起来,满脸微笑:“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赵某和二位皆是同窗,跟贾仁兄更是相识多年,如此见外干啥?不就是一首诗吗?我作了!”
客人们纷纷鼓掌,瞧瞧这素质这涵养,怪不得人家都说生子当生赵子轩,嫁女也嫁赵子轩呢。若不是人家当了驸马,咱现在就回去筹办嫁妆,把女儿送上门去。
胡姬酒肆最喜欢的就是客人留下墨宝,掌柜的亲自把笔墨纸张送了上来,楼下的客人也皆觉好奇,纷纷上来观看。
赵子轩一看面色惊异的贾仁俩兄弟,轻轻一笑,挥墨写道:“贞观十七年七月二十日,长安西市偶见同窗贾仁,心有所感,特写诗为其赞之,诗名《卧春》。”
一挥而就,赵子轩将纸上的墨吹了吹,递到了贾仁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大声读出来。”
说完也不停留,直接招呼一行人下楼而去。
贾仁愣愣地拿着手中的纸张,旁人催促道:“赵驸马写了什么诗,你快读出来啊。”
“喔,喔。”贾仁虽然想不出赵子轩何以以德报怨,但赵子轩写的诗他是知道的,样样都能名垂千古,现在能为自己作诗,那自己岂不是也能名垂千古了?当下咳嗽两声,大声念了出来:“
《卧春》
暗梅幽闻花,
卧枝伤恨底,
遥闻卧似水,
易透达春绿。
岸似绿,
岸似透绿,,
岸似透黛绿。”
他越念越开心,虽不知为何赵子轩看到自己会有这种感触,但既然是写给自己的,又写得这般诗意,还是忍不住得意道:“也就本少爷我能当得起这等诗了,别人能行吗?”
楼上但凡读了些诗书的都觉此文意境优美,的确是佳作,赵子轩才名果然不假!有人正要呼喝赞叹,却听突然有人大笑起来。
只见此人一身行脚商人打扮,穿得土里土气。众人心中一阵鄙视,乡巴佬,听到这等有诗意的诗词都能笑出来,真是头蠢驴。
此人越笑越大声,眼泪都哗哗流了出来,到最后居然蹲了下来,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使劲拍打着旁边的凳子,猛然笑岔了气,剧烈咳嗽了起来,即使如此,也是边咳边笑,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
见众人都看傻子一般看着他,他忍不住边笑边断断续续解释道:“这,这不能怪我,这首诗,实在,实在是太逗了,你们让他多读两遍看看……”
贾仁心肺都快炸掉了,这人忒也无礼,居然如此侮辱这首诗,侮辱自己。但是众人催促,只能又读了一遍,才读了几句话,居然又有人笑了起来,跟方才的商人不同,此人一番书生打扮,居然也能笑得出来?
书生笑了一会,毕竟要注意身份,赶紧打住。旁边人问他:“齐兄,这首诗不错啊,你何故如此大笑。”
书生闻言又是止不住一阵大笑,边笑边道:“我笑这位贾兄被人骂了犹自不知,反而还乐在其中,满脸得意!”
骂人的诗?怎么可能?里面一句脏话都没有啊,众人大奇,思量了起来。贾仁也感觉不对劲了,赶紧又从头念了一遍。
“《卧春》(《我蠢》)
暗梅幽闻花——俺没有文化,
卧枝伤恨底——我智商很低,
遥闻卧似水——要问我是谁,
易透达春绿——一头大蠢驴。
岸似绿——俺是驴,
岸似透绿———俺是头驴,
岸似透黛绿——俺是头呆驴。”
……
赵子轩的等人下楼,高阳埋怨道:“赵妹夫,你太没男子气概了,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居然还这么和气,还为他作什么诗?”
赵子轩悠然一笑,并未说话,开始扳指头数起数来:“一、二、三……”一直数到三十了,酒楼内居然都没动静,忍不住心中一阵郁闷,不会吧,居然没人听出“内涵”来?难道失策了?
刚想到此处,只听楼内传来一阵大笑,笑声之高直冲云霄,整个大街上的百姓都被吸引了过去,干啥呢这是?
楼上传来贾仁惨绝人寰的狂叫声:“赵子轩,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