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岁起,如情就开始与李骁接触,虽然每次都是短暂的,但不可否认,与这家伙每一回的见面,都会加深她对他的印像,并且每一次都有着比上一次再加深刻的,且不同往常的看法与见解。
六岁那年,她以一个毫不起眼的,爹不爱嫡母不疼众人都忽视的小小庶女的身份,无意中见识到正与知义比武的李骁,那时候的他,身形都还未长开,却故作老成,教训知义来头头是道。发现了角落里一脸惊怕的他,由知义嘴里得知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后,便没再瞟她一眼。
那时候,她有些受伤,也有些气忿,只恨这家伙目中无人,眼生头顶。
第二回,在夫子的课堂上,知义知廉还有如善三兄妹为了《三国志》里的人物,争论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时,这家伙带着小王爷的威势闪亮登场,那时候的他,与父亲倪倪而谈,对老太太恭敬有礼,是个既有礼貌又有气度的小王爷,惹得如善一颗芳心碰碰作跳,数度与之示好都是毫不理会。
那时候,她对李骁应该是什么感觉呢?
呃,好像是略有些好感吧,并且也常常在无人的时候偷偷瞧他。当时只觉这个少年好威风哦,小小年纪却是如此的谈吐有物,进退得宜。
第三回,呃,记忆有些模糊了,好像是李骁要回京了,在方府大门口时,一袭玄黑劲装束初打扮,在一群护卫的映衬下,更显得威风凛凛,无与论比。
第四回,呃……原来对这厮有些好印像的,偏在这回就全给破坏了,这家伙居然闹市纵马伤了方老太太,并且连马都不下直接扔了一绽银子就想走人的态度严重惹翻了她。也就在这回,老太太却与她说了好些李骁在京城的恶行恶状,惹得她对他再也生不出一丝好感了。
第五回,他登门道歉,却横毛眉竖眼睛地质问自己,虽然送了一匣子珍珠作陪礼,却也分走了她心爱的熊掌,害得她对他多出了一分畏惧,还多了份不满。
第六回……之后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应该有三四年吧,她也记不得了,反正,之后每回见面,都是不欢而散,并且他带着恼怒与胜利的笑容离去,而她则带着咬牙切齿的月复诽与忍气吞生……总之,对他的好印像一旦破坏了,就再也无法修复——这家伙还休妻,别人送的美人来者不拒,却不好好管束妻妾,最终酿成大祸——这些都是给他打负分的最有劲的理由。尤其后来还数度贬损她,欺负她……好不容易有一回他舍身救了她而他本人却几乎丧命于白登湖,让她又产生了些许好感,还为自己先前对他的诅咒忿恨而愧疚,但没过多久,这家伙又原形毕露,再然后的然后,她对的印像一路恶劣到底,再到后来回京后,又见识到向家母子的恶劣,随老太君何氏等人一道外出走亲访友,十个官宦之家有七个都有纳妾的,并且还不止一个两个,剩下的两个不是老得走不动,无法再纳,另一个便是男人体质弱,纳了也有心无力,最后的则是妻管严。
这个时代的男人若有妻管严,那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得着的,她也自认没有这个本领可以把男人管成那样,所以,她也无耐接受了自己的男人将来纳三五个妾室,生几个庶子庶女的事实。就算门风清白的何家公子,如情也打算了,如果他真要纳妾,可以给他在外头买两个身世清白又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来作妾,但必须把卖身契握在自己手里头。
如今,门风严谨,家世清白的何家公子陡然换成了李骁,她想都不敢想,山西代王纳了四个侧妃四十五个妾室,如善的公公豫郡王纳了两个侧妃十八个妾,还有通房丫头无数。新任成郡王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听说王妃却已被妾室们给活活气死了。成王府要稍好些,但加上妻子在内,一共也有十六位伴。新晋为王也才几年时间的齐王爷,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当年苏贵妃的唯一独子。在庆元三年娶了诸家千金为正室,这位诸家千金也是个少见的端庄贤慧的,人家才进门三年呢,生下嫡子后就给丈夫开枝散叶,主动给丈夫纳了三个良妾,另外还有太皇太后所赠送的两名美妾,皇太后赠送的四名貌美宫婢,还有皇帝所赠,林林种种加起来,足足有十二房姬妾。这齐王听说今年也才二十九岁的年纪……
皇帝还有三个弟弟,现年二十二岁的福王,已娶了嫡妻,也纳了两位侧妃,三名妾室,听说目前又相中了某四品官家的姑娘,想聘为侧妃……现年二十岁的汐王,在娶正妻前,已有凡位通房,在正妻进门后,这些通房听说下落不明,但目前汐王膝下已有一嫡子三庶子,两个郡主了。
现年十六岁的腾王,正在议亲的阶段,但听闻屋子里已有好些貌美的通房……
把京城的所有王爷们都拿出来统统一番对比,如情再一次摇头,王妃这个职业,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好当的。
放眼整座京城,那些王妃们,哪个没有顶好的身家?不是出自世代赞缨的书香世家,便是雄霸一方的士绅名流,其中功勋爵位之家的也大有人在,最低等的也是正三品官家的千金,并且个个都是嫡女。唯一一个以庶女出嫁的福王妃,人家娘家也是显赫有名的承平伯府柳家,之所以娶这位柳家庶女,是因为这位福王身子弱,天生从娘胎里就带了疾病,无法根治,听太医说估计活不长久。当赐婚圣旨到达柳家后,柳家夫人擅自作主,把柳家的庶女替代过去了。当时皇太后确实恼怒的,但没法子,你在圣旨上又没指名道姓,只一句统称柳家闺女相称,被钻了空子也怨不得人家。
福王身子弱,活不长,柳家庶女再如何的不堪,人家总也是堂堂伯府的千金呀,但如今混成什么样了……唉,如情再一次叹气,得了,哪边好耍就哪边耍去吧,还是别揽那个瓷哭活吧,以免丢人现眼。连累方家更是千古罪人。
当然,在关心她的知义面前,如情哪里敢把这些说出来呀,只愁眉不展地道:“靖王府门弟太高,妹妹真的高攀不起的。还有,放眼整个京城,那些王妃们,她们的日子又好过到哪儿去了?哥哥若真为妹妹着想,等下在皇上面前一定要替妹妹拒绝这门亲事。”
知义不是傻子,早已把如情面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很是遗憾,但又微笑起来,目光怜爱地望着这个妹子,柔声道:“你自小便比其他人都要想得通透。好,为兄一定替你争取,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其实,皇帝赐婚的圣旨,通常下达后,哪个敢反抗呀?知义其实也没多大把握的,不过他嘴才确实了得,把武将与王爵不得联姻的祖训搬出来,既向皇帝表明他的忠心,又给皇帝一种“我方家人都是不畏权贵,不计荣辱孝忠皇帝”的感觉,一翻话把皇帝感动得无以复加,几乎当场就要表示收回成命,可,忽然想到李骁也在他面前表示了他的忠心,与对如情的势在心得,并还向他施压……
皇帝想着李骁的耀武扬威,不由一阵泄气,无论如何都不敢应了知义的要求,正在那打他的皇帝腔,知义却虎眉一挑,道:“若皇上不肯答应臣的请求,那臣就只能找来御史的杨大人,皇上曾偷偷溜出宫去大同的事。”
皇帝当场便几乎跳了起来,指着知义半天说不出话来,“大胆,方知义,你胆敢威胁朕?你你有几个脑袋?”
知义忽然跪了下来,沉声道:“皇上,臣生平最疼的就是这个妹子,皇上就忍心把她推入火坑?”
皇帝被气乐了,“嫁给李骁,可就是堂堂的王妃,怎么就叫火坑了?”但心里却在幸灾乐祸着,好你个李骁,原来你也有被人瞧不上的时候呀……
知义语气沉重,“臣妹性子柔弱,风一吹便倒,并且……”
皇帝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好了好了,别与朕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李骁的婚事,朕如今也作不了主了,一切,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定夺吧。”他冲知义无耐一笑,“对李骁,朕也是如此回他的。”先前他也确实顾忌着知义手头的上重兵及李骁的身份,但现在嘛,当个深明大义的皇上也是不错的。
……
皇帝可以在臣子面前打他的皇帝腔,可太皇太后那可就不那么容易好打发了。
今日如情要面见的便是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两位国母,太后她已见过,也相互表明了身份,如情可以放下来,不必担心太后会陡然发难。但太皇太后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如情才刚跪了下来,磕了头后,太皇太后也没让她起来,只是道:“你就是骁儿一心要求娶的方家闺女?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不轻不缓无喜无怒的话,却让如情心生敬畏起来,不敢起身,只能依言抬起头来,只见十来步远的紫檀木雕花凤座上,一位头发花白头戴珠冠,身穿玄黑宝蓝双色肩膀袖袍处以蹙线各绣凤凰鸟对襟处绣织金龙凤纹对襟褙子,玄黑铺翠圈金黑罗绣蹙金祥云纹长裙的老妇人,正面无表情蹙着半边花白的眉,那神情,似乎在评估,也似在不满。
皇太后望了如情一眼,对太皇太后笑道:“母后,就是这丫头,您瞧瞧,是不是生的很干净?”
太皇太后道:“有远些,瞧着不大清楚。”
皇太后转头对如情道:“再过来些,让太皇太后仔细瞧惟你。”
如情苦笑,起身,向前走了几大步,复又重新跪了下来,上一回她来慈宁宫见皇太后时,这屋子里都铺了厚厚的大红绣金色吉相花卷绒地毯,在如此的极冷的天气下,太皇太后的宫室里居然还光溜溜的,虽然她穿得厚实,可也经不住这大理石地面的坚硬呀?也才跪了一会儿,便觉膝盖骨跪得生疼。自己却还只能咬牙挺直肩背,这种姿势跪久了也真的会要命的。而太皇太后似乎只顾着打量自己,却忘了让自己平身,也不知是不是在给她下马威。
不由在心里骂着,丫的,该死的万恶的封建社会。
太皇太后盯了如情一会儿,不放过她脸上,身上的任何一处,总算打量够了,才侧头对皇太后淡淡地道:“这丫头看着倒是干净。模样也是生得挺好。”
皇太后笑道:“平时候骁儿那孩子眼界可高了,如今总算有让骁儿瞧中的闺女,还不惜一切代价求娶,母后,您看,让这孩子做骁儿的王妃,应是不错吧。”
如情低眉垂目,不敢看上头两个尊贵人物的表情,只听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不悦地响起,“看这模样,倒是不错的。可区区一个因被妾室犯事而被罢黜的罪臣之女,又如何能配上我的骁儿?”
如情心里一个咯登,敢情听说自己不愿嫁给李骁,所以召她进宫她个下马威?抑或是替李骁抑不平,斥责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轻重?
皇太后怜悯地望了如情一眼,只见如情重又磕下头去,声音清亮,“太皇太后英明。如情罪臣之女,实在不敢簪越天颜。靖王爷俊逸潇洒,英武绝论,又气宇轩昂。而方府却门弟沉落,无力振之,加之父亲又获罪丢官,如何敢高攀天家威严?还请太皇太后作主,给靖王爷另赐门当户对之优秀佳妇。”说着便长磕不起。
皇太后怔住,敢情这丫头不是在拿架子,而是委实不愿嫁李骁呀。
太皇太后也怔了会,瞪着伏在地上的女子,胸口怒火直冒,怒拍了身边的雕花四方小翘几,怒道:“大胆,圣旨即下,汝还敢抗旨不成?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承担得起吗?”
如情吓得心头一跳,皇宫里的贵人果真不好侍候呀,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预兆都没有。
但如情也发挥出他这些年来的看家本领,哽咽道:“圣旨即下,如情断不可违背圣命。可,如情确是身份低微,恐配不上靖王爷。恳请太皇太后酌情考虑。”
皇太后见太皇太后神色越发恼怒,自己也跟着生气地斥责道:“放肆。靖王瞧得起你,是你的福气。汝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偏还处处拿架子摆矜持。岂能当皇家威严如儿戏?来人呀,把方氏给我拿下,带回慈宁宫去,让她好生学学规矩。”
外头立马奔进几个嬷嬷,三五下便把如情捉在手里,眼看就在拖出去,太皇太后连忙叫道:“慢着,”她望着皇太后,道:“到底是个罪臣之女,又是没见过世面的庶女,哪懂这些规矩。你也不必动怒,就让她回去好生闭门思过吧。另外我再指派几个嬷嬷去方府,多教些便成了。”
然后瞟了如情一眼,缓缓道:“待学好了规矩,再另行择日成婚。”
皇太后连忙领命,“您老人家说得极是,是媳妇想得不周全了。”
原来,宣她进宫来不是问她的意见,而是拿天家威严来质问她,并且还给安上不懂规矩、出身低贱还摆矜持等罪名。强迫别人就犯还一副这是瞧得起你的架式,并且还不得反驳,不得反抗,甚至连气愤的表情都不敢摆……如情忽然觉得一阵心灰意冷,原先努力学习的一切古代生存法则,已完全不管用了。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再从头学起,是否又太晚了?
想到未来的一片灰暗,又想到太皇太后那咄咄逼人又目空一切的面孔与下马威,如情只觉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咚”地倒在了地上。
……
一大清早便接到宫里头太皇太后下达的旨意,如情一颗心一直七跳八下地跳着,所以早饭并未吃多少,在太皇太后面前又直挺挺地跪了好半天,又被恐吓,又气忿,加之肚子饿得咕咕叫,对未来又充满了绝望,对这些权贵更是生出了股怨恨,却还得死死憋在心里头,以至于一口气接不上来,很没用地晕了过去。
皇太后吓了一跳,忙合着底下人把如情抚了起来,还以为如情生了什么重病。正待宣太医,如情却很快醒了过来,挣扎着直起了身子,“太后,臣女没事,只是一时气虚而已。”
太后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担忧,“真的没事么?瞧你脸色这么白。”
“真的没事……”如情苦笑,她哪里敢说,跪得太久了,肚子又饿得慌,一时间没力气而已,加之对霸道又蛮不讲理的皇权的悲忿,这才一时急怒攻心给晕了过去。
这时候,太皇太后拄着龙抬头龙嘴里还镶着枚赤绿宝石的刻龙绣凤赤金拐杖在太监的挽扶下走了过来,目光如炬,面含威严,语带不满,“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给晕了?你这身子也太不中用了。日后嫁给骁儿,如何生得出王府嫡子?”
如情低头,小声道:“太皇太后英明,如情身子确是不中用……”
太后瞧她半弯着身子,双手揉着膝盖的动作,也明白症结所在,想她小小年纪,哪经历过如此阵仗,估计也是给吓着了,于是对太皇太后道:“母后息怒,这孩子自小养在深闺,何时见过母后威严?估计是给吓着了。”
太皇太后目光如炬,冷冷盯着如情。
只见如情低垂着头,身子摇摇欲坠的,似乎风一吹就要倒,眉头皱得更凶了……
……
午后的皇宫是宁静且祥和的。汉白玉的柱子刻着龙凤飞舞的图案,近处是姹紫嫣红的各色珍异花卉,远处是雕梁画栋的琉璃屋舍,只要绕过眼前的一座桥,便是后宫,外臣没有宣召不得进入。
知义背着双手,远远凝视着,抬头看了天色,上午还见晴朗的天空已渐渐暗了下来,估计今晚又会有一场雪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双剑眉已渐渐隆起——如情怎么还不出来?难不成,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要留饭不成?
如果真这样,那应该也会让人来通知才是,而不是让他这般干耗着等候。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总算见着前方抬着的一顶青幔小轿,似与刚才接如情进宫的那种小轿差不多,便连忙上前几步,引颈相望。
那小轿抬到知义不远处,便给停了下来,一名青衣比甲的宫女扶了轿中人,知义定晴一瞧,面上一喜,果真是如情。
如情由宫女扶下了轿子,见着知义,忽然没能忍住,低低地叫着,奔进知义怀中,“哥哥……”双目莫名红肿,未语已泪先流。
知义脸色大变,握着她瘦弱的肩膀,颤声问:“怎么了,太后有为难你么?”
如晴摇头,胡乱拿帕子拭了眼泪,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说。”
知义点头,抚着如情一路往宫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后,知义便急忙问:“究竟怎么了?太后有为难你?”他印像中的如情,可不会随便哭泣的,尤其还这副厌厌的模样。
如情苦笑,想着在慈宁宫皇太后与她说的话,心情又沉重起来,但她不想把这些事告诉知义,以免陡增他的担忧,只是哀哀地道:“哥哥希望妹妹嫁进王府么?”
知义沉默了会,道:“其实,抛开家世不谈,单站在男人的立场,我觉得李骁还是满不错的。只是他已有庶长子,还有姬妾无数。妹妹嫁过去,确实会添些堵。可凡事不可只看一面……这世上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不过,不管如何,为兄首先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如情感激地望着他,“谢谢哥哥。”
“自家人,与我客气作甚?”知义皱眉,“太后究竟与你说了什么,瞧你……”知义简直感到心痛死了,早上都还好端端的妹子,这时候却如失了水份或被暴风摧残过的花儿,一副厌厌的无精打采的还心灰意冷的模样,并且还红着一双眼,而这种红眼的程度,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累积出来的,定是给生生逼出来的。
如情想着太皇太后高高在上的严厉与不满,又想着皇太后临时的劝诫,茫然摇了摇头,“我真没什么的,只是对未来没信心罢了。”在太皇太后眼里,她是区区罪臣之女偏还拿架子故作姿态还身子不中用的低贱女子。李骁能瞧中她,实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不感恩戴德,居然还敢还不知足,实是十无可赦。
皇太后或许站在她这边,却也觉得以她的身份,配上李骁,确实是大大高攀了的。并且还反问她一句:“靖王究竟有什么不好?值得你这么排拒?”
如情也不敢真说李骁的种种不是,只隐蔽地反问一句:“但凡为女子,有哪个会真心希望自己丈夫姬妾一个接一个地纳进门?”
太后果然受到触到,望着如情的目光带着某些悲凉。
如情又哀哀地道:“太后,如情只是平常的普通人,或许能忍能忍气吞生,可与多个甚至无数个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成天活在算计别人或是别人算计自己的日子里,如情真的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来进而连累家族……毕竟,家中祖母父兄嫂子都待我极好……”
虽然便宜老爹方敬澜偏心,但不可否认,她在他的羽翼下,确实平安成长了。并且便宜老爹虽然势利,却也未拿她的终身来换大好前程。
老太君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祖母,但养恩同样重要,老太君自小养大她,并且一心一意为她着想,虽然偶尔也会有私心,但在大局上,仍是很好的祖母了。
知礼虽然与她相处平淡,甚至没怎么相处过,但每每遇上有关她的事儿,仍是想方设法替她着想。
知义更不必说了,虽从未有过任何只字片语,却在行动上让她感动了温暖与亲情,两位嫂子对她也极好……还有如真,如善,如美……她若真嫁进靖王府,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关系着方家的颜面,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是古代家族连诛式的生存法则,容不得她去破坏。
太后总算明白了如情的顾忌,可在思考了一会儿后,仍然坚持她必须嫁给李骁。
如情眼里闪过不甘心熄灭的火焰,继续哀求太后,然太后却轻轻拂开她的手,只握着她的肩膀,温言道:“孩子,圣旨已下,是万万不可更改了。再刚,李骁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孙子,这回李骁没有求到她跟前反而来求哀家,这已令她万分恼怒。再则,”她顿了下,“女子生而在世,本就有诸多桎梏,想躲都躲不掉。哀家知道,你心思通透,想得比谁都多,看得比谁都明白。可再是如此,你仍然得嫁。天家威严,不是儿戏。若你真的对未来没信心,那从现在起,就得把信心重新拾起来。”
如情低泣,“若是重拾了信心仍是不行呢?”
太后放开她,只淡淡地道:“那就熬。”
简短的三个字,却包含着浓浓的无耐与森冷无情。如情颓然垂下双肩,双目茫然了好一会,眼里默默流出了绝望的泪水来。
太后任她流泪,也不制止,只是双眸奇冷地盯着她,声音冰凉,如冷月下的银霜,“你也别怨哀家和皇帝不给你生路。哀家告诉你,女人的生路,从来都是自己奋斗拼出来的。没有人一出生便有康庄大道等着她的。”
……
如情抬起头来,对知义扯唇笑了笑,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哥哥,我想通了,嫁给李骁,也不是没好处的。”
一旦嫁入靖王府,那就是堂堂王妃,相信昔日曾瞧不上她庶出身份只肯给她妾室待遇的江家,不知要受尽多少嘲笑。
而在向夫人眼里,与她儿子退了婚事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找着更好的婆家了。而她却陡然高嫁,一飞冲动,对她也算是一种讽刺。
基于以上两点,如情觉得,王妃这个身份,也确实是不错的。
知义怜悯地望着如情,知道事情已无更改的余地,如情哀伤而认命的神情却让他无比难受。可惜他又找不着可以安慰她的法子,只能很可恶的一句:“你也别想得太悲观了,既然李骁一个一心求娶你,相信心里也是有你的。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安心做你的新嫁娘吧。”
如情点头,她也只能往这方面想了。
过了半晌,知义又问:“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如情道:“太后许诺过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完婚。”
知义讶然,“这……太后当真这么说?”
想着太后脸上闪过的促狭,如情微微露出笑容,太后严厉警告她后,又给了她一颗甜枣子吃,“李骁以那样的方式断送了你与何家的大好姻缘,如今又请出圣旨来压你,哀家知道你心里怨恨,可站在皇家的立场,我也无法帮你太多。唯一能帮的,也只有承诺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就什么时候完婚。”
如情当时并未有多少喜悦,不管成婚早晚,她迟早都要嫁给李骁是事实。
大概是知晓她的想法,太后又道:“这些日子,李骁进宫的次数可比往日增多了。每次来便哀求哀家,早些与你完婚。看他猴急的样,大抵是真的对你上心了。所以呀,傻丫头,每个姑娘嫁人后都要低人一等,所以你也只能在未嫁之前,摆些姿态了。”
……
从宫里回来后,如情身心俱疲,回到写意居后躺在床上便睡个昏天暗地。方敬澜等人的疑问全被知义给打发了。
知义也不过多说,只是对方敬澜沉沉地道:“可以给妹妹准备婚事了。”
木头木脑的话让方敬澜惊怔不已,“真,真……”忽然想到如情是极不愿嫁入靖王府,而两个儿子也是抱反对的态度,方敬澜连忙摆出吃惊且沉重的表情来,“不是说可以撤旨么?怎么又……咳咳,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知义微微掀了眉,“不清楚。”
方敬澜再度呆住,皇上只赐婚,却不定大婚日期,这说得过去么?
但知义却没空回答他,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