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繁华的京城,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一派花气袭人。
道边的杨柳沐着金色日光随风轻摆,温暖的微风送来一阵清脆的马铃声。两张精致的油壁轻车缓缓驶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看标记仿佛是威远侯沈府的。
“不知道车里坐的是不是沈家三小姐?”立时便有人联想到兵部尚书沈谦之女,那位以一首给太后的贺寿诗名动京城,年方十五才色双佳的沈三小姐沈凌萱。
“听说今日镇国公府设了赏花宴,遍邀全城王孙公子,夫人小姐……”立刻便旁人接口,眼中颇有几分意味,“沈府的小姐,莫不也是去那畅春园?”
当下边有人面露嘲弄之色,“镇国公府估模着是要给世子相一门亲……呼呼……那世子……”
谁知人们八卦的兴致刚刚点燃,那厢原先缓缓而行的后一辆马车,忽然毫无先兆地剧烈晃动起来,猛地越过前一辆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前面驶去,拉车的马横冲直撞,竟是发疯一样地飞奔起来,直吓得路上行人纷纷抱头躲闪,乱作一团,好不狼狈。
“马惊了……马惊了……快闪开,闪开……”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一面高声呼喊,一面手忙脚乱地去拉缰绳,谁知那马又猛地一颠,车夫一个趔趄,竟被重重甩落。
马匹一声长嘶,越加飞速地朝着前面大街上密集的人流处冲去。
眼看着,就要和前面另外一辆马车追尾,立时,人群骚乱起来,四下里尖叫声响成一片。
这万分危急的当口,只见自失控的马车之中,倏然跃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又快又稳落于前头马上,手势熟练地着力一带马缰,受惊的马儿两个前蹄高高抬起,几乎作直立状,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嘶,吓得周遭人群立时鸦雀无声。
但见马上的人,牢牢攀在马背上,一面熟稔地轻轻拍打马脖子作安抚状,马终于一点点地放下了蹄子站定。
一场几乎要酿成的惊马伤人惨剧总算消弭,惊魂未定的人们目瞪口呆,好一会才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此时,方看清楚马上那人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二小姐,可吓死奴婢了,您要不要紧啊?”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从这才从车里抖抖地出来,看起来真吓得不轻。
“已经没事了。”女子说着轻快地跃下马,这时只见刚才将将要撞上的前面那辆马车窗帘掀起,一个四十左右,盛装美服的贵妇一脸关切地问道,“那边是沈家的小姐?可有伤着?”
“惊了夫人车马,望夫人见谅。”女子上前略施一礼,“多谢夫人关心。”
中年贵妇的目光不禁带了几分探寻,面前这一位“沈小姐”倒是面生得紧。她的旁边蓦地凑过一张俏丽的面庞,“是沈姐姐吗?咦,你是谁啊?”
车外的女子淡淡一笑,目光掠过马车上临安侯林府的家徽,迎向那对面露诧异的母女,“小女沈凌芷,先父乃是沈谏,见过夫人。”
“哦,原来是沈二小姐。”中年的贵妇客气地一笑,目光随之淡了下来,“原来是沈相家的千金,果然临危不乱。”
虽是称赞的话,语气却只是寻常。而一旁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则一下垮了脸,眼神明显涌上一股抵触之意。
见状,沈凌芷虽然有些纳闷,却也只作视而不见。说话间,沈家的另外一辆马车已到近前,门帘一掀,自里面传来一条端庄的女声,“幸好没出事,二侄女快上车吧。”
早有家人收拾好沈凌芷原先乘坐的马车,换了仆役赶车,两位夫人透过车窗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朝着今日的目的地——镇国公府的别苑而去。
“娘,我讨厌她。”临安侯府的马车内,林雪吟撒娇地靠在母亲身上,小巧的嘴唇微微嘟起,玉雪可爱的面颊上透出一派天真的神色,眼神中却满是烦躁。
“女儿家的,莫要这般不害臊一会到了你姑母家,可不许对人摆脸子”夫人宠溺地睇了女儿一眼,半哄半责地说道。
“哼”林雪吟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一下窝进母亲的怀里。
畅春园里,早有镇国公齐府的下人们收拾得焕然一新,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处处精妙,奢华中透出精致,精致中不失大气。国公夫人林氏身着一袭华贵的锦缎罗裙,云鬓高挽,一支夺目的水晶珠钗,映得面容光华夺目,将近四十的人,看起来如同三十岁一般,别有一段风韵。此刻,她优雅地坐于中堂之上,神色自如,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陆续有宾客盈门,自是京中的各家贵勋。众夫人携了小姐,而年轻公子们,则是三五成群,结伴而来。
“世子爷呢?怎么还不见过来?”林夫人刚刚把一家客人让进后面园子里,回头小声对一旁丫鬟问道。
“这……奴婢使人去催过了……”丫鬟嚅嚅地说,不敢抬头。
“孽障”林夫人小声骂道,眉头不禁一皱,暗暗咬牙,“给我再去催,催到他来了为止”
“夫人,沈尚书家的夫人带着两位小姐过来了。”丫鬟进来通报,林夫人闻听,立时站起身来,精神抖擞地向外迎去。
两下见礼,林夫人的目光落在沈家大夫人杜氏身后的两位小姐身上,唇上荡起温和雍容的笑意,“杜夫人啊,瞧这两位姑娘,一个个跟天仙似的,我说沈家莫不是沾了仙气儿,养得出这等如花似玉的女儿。”
“林夫人见笑了,就是寻常的女孩儿,也没见比旁人家的好到哪里去,骄纵倒是一分不少。”杜氏说着笑眯眯地挽起身边绯红色绣牡丹花纹衣裙的女儿,“凌萱,快见过国公夫人。”
沈凌萱一张脸生得白净细致,眉目如画,樱口琼鼻,端的是精致动人,俏生生上前一礼。那林夫人握了她的手,殷情地细细问候了几句,沈凌萱一一作答,乖巧得体。见林夫人笑意愈加可亲,沈凌萱便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指了指身边一直静默不语的沈凌芷,“夫人,这是我家二姐姐,刚从老家过来的。”
“哦,沈二小姐,也是好人才啊”林夫人笑赞一声,仔细打量了沈凌芷一番,“从前你们在京里的时候,我和你母亲也常有走动,很是相投,你母亲可安好?”
“回夫人,家母一切都好。”沈凌芷答道,笑容清浅。
林夫人见她举止不倨不恭,周身散发出自然清新的气息,面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暖意,朝着杜夫人说道,“二姑娘可是许了潘家大郎的,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怕近日便能讨一杯喜酒吃了。”
“那是,那是。”杜夫人笑着说道,“一拖就是三年,如今出了孝,也是时候办事了。”
话虽如此,眼中却划过一丝细微的不悦。一旁的沈凌芷微微垂下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沈凌萱则微微皱了皱眉,狠狠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三人的神色没有逃过林夫人的眼睛,脸上笑容渐次淡去。心中不免喟叹,可惜沈相英年早逝,不然,这等标致从容的女孩儿,何至于须得仰赖伯父伯母,当下忍不住略带同情地看了沈凌芷一眼,入目却只见半张毫无表情的净瓷似的面孔。
“姑母……”正说话间,只听一个黄鹂般欢快的声音,众人转头望去,沈凌芷认得,来得正是半路遇上的夫人和少女。这时才看清,那少女一身粉色罗裙,整个人显得十分娇俏灵秀。
“是雪吟啊来,来快到姑母这边来。”见到娘家人,林夫人心情大好,一旁杜夫人则笑吟吟地说道,“果然前后脚便到了,我还在寻思怎么不见人呢。”
临安侯夫人卫氏忙叫女儿过来见礼,林雪吟福了一福,便亲亲热热地拉过沈凌萱,“沈姐姐,好久不见,你都不出来玩儿,我们几个相熟的在一道写诗,缺了你,真是少了几分意趣。”
沈凌萱含笑与她搭着话,两人手牵着手往花园里走,林夫人见一边沈凌芷落了单,未免有些尴尬,于是忙温颜道,“好孩子,你且等等,吃点果子喝喝茶,一会儿我家那丫头过来,烦劳你同她说说话,她是个胆小性子软的,说话声儿小的跟蚊子一般,你可莫要见笑。”
“你呀,外甥女儿就是害羞了点,别的哪样不好,偏生你这个做娘的老是编排人家。”卫夫人在侧笑道。
“娘亲又在说沁儿的不是了,幸好有舅母帮我说话。”一旁传来细声细气的说话声,只见一个面色有些苍白,身子单薄着一身杏色掐花襦裙的女孩子倚在廊柱后,一张小脸眉清目秀,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神色却不似适才的林雪吟沈凌萱那般活泼烂漫。
林夫人忙叫女儿上来见过卫夫人和杜夫人,又引了沈凌芷说道,“这是你沈二姐姐,头一次来咱们家,沁儿可要好生招呼了。”
看来,这就是镇国公府那位据说体弱多病,一年到头不离药罐的小姐齐沁,沈凌芷于是朝她微微一笑。齐沁立刻羞怯地低下头,然后又一点点地抬起头,在母亲宠溺鼓励的目光下,仿佛很艰难地说道,“沈二姐姐,我们一起去园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