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方子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其实我自己也很难说明白。
他对于李双芜来说,或许是一个双方之间都很有故事的人。但是对于我柳长青来说,他只是一个刚刚接触过不多次的男子罢了。
但这个男子的的确确纵容过我、帮助过我,可是这一切我又都是托了李双芜的福,所以这样算下来,我们之间便复杂了起来。
我与春喜的生活的确好过了许多,平静下来了不说,就连送来的月例都丰厚了不少。这其中,不知方子期出了多少力。
对于他,我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所以当他再来看春喜的时候,我便不大好意思的留他用饭。
“吃完饭再走吧,刚刚做好的鱼汤。”
我把自己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看着正在教春喜在沙地上写字的他,踟蹰的说道。
他没有什么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扭头温和的问春喜道:“春喜,你希望我多陪你一会儿么?”
春喜自然很用力的点头。
他还是很喜欢他的方大哥的……
于是方子期留了下来,我们三个人对坐着,在食案上共享一锅鱼汤。
方子期时不时的给春喜布菜,春喜又经常性的将好吃的夹给我,在这春风送爽的日子里,这一顿饭分明吃出了家和万事兴的感觉……
只是有些尴尬是不在表面上流淌的,我难以与方子期对话,他也只跟春喜沟通。
他时而淡笑的看着春喜,时而淡漠的看向我。
我有时不由自主的在想,他这个模样,要是去演四川的变脸,一定会惟妙惟肖。
“春喜,想不想离开这碧泉宫?”
快要吃完的时候,他忽然发问。
“啊?”春喜被这冷不丁的一问弄的有些发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想不想离开这个冷宫,去别的地方生活。”他淡淡的询问。
我将一筷子粟米饭送到嘴里嚼着,只做旁听。
“出冷宫么?”春喜的脸上浮现出阵阵的喜意,“方大哥,您是夫人和我可以回静芳宫了么?”
方子期闻言面色微变,但依旧平静的摇头:“不是回静芳宫,也不是你和李夫人一起回去。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去别的宫里生活,不用再忍受这冷宫的凄苦,你愿意么?”
春喜终于听明白了方子期话中所指,整个人却颓丧起来。
“那我才不去那,夫人到哪春喜就到哪,说好了的。”小家伙撇了撇嘴,低下头继续挑鱼刺。
方子期显得有些诧异,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十分复杂。
一击不中,方子期便不再深究这个问题,而是十分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我在一旁看着这个男人,知道他不是这种轻易退却的人。
果然,在饭后要送他走的时候,他对春喜道:“春喜,帮方大哥一个忙,方大哥的佩剑忘在你房里了。”
春喜应声去寻剑,我在他身旁默默的等待着他开口。
“春喜是个好孩子。”他说,“你不肯出冷宫是你的事情,可他不该一辈子都困在着囚笼里。”
“我知道。我也跟他说过,他却不肯离开。”我轻声回答,抬头看他,“所以,找机会把他弄晕了拖出去吧。”
他闻言便是一怔,罕见的惊愕面容出现在他的脸上,让我的内心中悠然升起几分得意之情。
“也好。”
片刻之后,他淡淡的回答,反过来让我一愣。
还没来得及再细问,春喜却已经捧着剑跑了过来:“方大哥,你的佩剑好沉啊什么时候教我练剑吧”小屁孩的满脸的崇拜之情。
“好,有机会一定教。”
方子期淡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目光中很自然的流露出一丝怜爱,被我捕捉出来。
……
……
之后,方子期便时常来到我们这里蹭饭。
当然,蹭饭并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标是春喜,怎么将他哄骗出去,才是方子期的所思所想。
但方子期用的计策并不怎么深奥,只是不停的再说碧泉宫外面的景致或是事情,用那些精彩,来迷惑春喜小正太。
小正太有时的确会听得迷迷糊糊,一脸的向往之情,但每当方子期说道带他出去的时候,他又会想很久以前电影中的党员们一般,小脸一偏,宁死不从。
“方大哥,夫人对我好,是真心的好。不像宫中的那些人,看你得势了,便把你当成祖宗爷爷似的巴结你、伺候你,等你失势了,又一个个恨不得落井下石。春喜虽然年纪小,可在宫里的时间却已经不断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春喜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外头那些精彩,想要得见,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可是那些代价太大,春喜不想付……春喜只想跟夫人一起生活,哪怕是在这碧泉宫呆一辈子。就算方大哥你不再帮我们,我们也可以自己去捕鱼、去采野菜,怎么也饿不着……要是真说要出去,春喜更希望有那么一天,方大哥您可以把夫人和我带出宫去。那样,才出去的彻彻底底……”
春喜的一番长篇大论,逼着我我对方子期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从最为简单的利诱,到之后的放长线钓大鱼,所有的糖衣爆弹,春喜都一一抵抗过了。
而方子期最后这一招,说实话,我是当真没有想到……
“不是吧?我那句话就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你还当真采纳了?”
看着晕倒在食案上的春喜,我觉得我的下巴已经快要阖不上。
肇事者却十分淡然的坐在一旁,气定神闲的喝下最后一口汤汁:“当时我便说了‘也好’的。”
“大哥你当真是言出必行啊”我以手捂额,另一只手费劲儿的伸出了一根大拇指,“不愧是大丈夫,一诺千金,值得称颂”
方子期并不理会我的赞扬,只是起身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袍,伸手就将春喜捞起扛在肩上,抬脚便往门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中却忽然涌起一丝失落。
春喜离开了,他也不会再来了罢。
往前追了两步,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终究言无可言。
直等到人影已消失在门外,我才忽然想起春喜的许多东西还在房里,慌乱之间,想要去追。
何必追呢?等待春喜的是全新的生活,那些破旧的如同这冷宫的东西,又何必再保留呢?
自嘲的笑了笑,我将门落了锁。
背靠着宫门,我看着这空旷的庭院,心情在一瞬间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间,这春色竟已经老了。
……
……
日子回归到最为原始的平静。
每天,我的生活不过就是做饭吃饭与睡觉,剩下的时间,我便用来写下些前世记忆中的诗词文章来打发时间。
前世的我时常藏身于象牙塔,做的就是历史与诗词的研究,所以这时无聊,便拿出以往的课题细细思索。
大概是因为身处环境不同的缘故,以前的一些桎梏,到现在都有了些破冰的趋势。而且许多以往忽视掉的问题,现在也被我重新捡起,慢慢品咂开来。
除了每个月来人送些吃穿用度,我的身旁就绝对没有能够说话的人,偶尔间的自言自语,便让我不可避免的想起那片凡尔登湖。
其实仍旧向往外面的自由,尤其是自己一个人呆久了,便愈加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偶尔趁着夜色正浓,我还会偷偷的跑到御花园中转悠,甚至有心无意的来到那片我曾经模鱼的湖里,隐隐期盼着他的再一次出现。
但他和春喜似乎是消失了痕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
只是偶尔从送月例的人那里打听,还能听闻到春喜荣升掌事的好消息。
于是为了这一件事,我便能一个人高兴好几天。
没有了方子期的打点安排,送来的月例质量又逐渐的下滑,我也懒得去争,反正争也是没有用的。
好在送月例的人已经不再是罗湘,说起来,从容贵人的事情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吃穿用度虽然不够,但我从春喜那里学会了不少谋生的本事,什么样的蘑菇能吃,什么样的野菜能吃,我现在倒也能如数家珍。再加上偶尔去御花园里模上几条鱼,我的生活也算是过的有滋有味。
偶尔写下前世记忆中的诗词,也只是害怕忘记而巩固着。
因为害怕惹出类似于之前的事情,我还是写一张烧一张……
时间转眼就到了冬天。
这里的冬天不算太冷,降雪很少,却总是阴雨连绵。
房屋中满布着潮意,在房里待得时间久了,便觉得整个人的骨头缝子里,都慢悠悠的冒着凉气。
月例给的柴火只够生火做饭,取暖根本不够用,我所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还是觉得寒气不断的侵入体内。
有人敲门,应当是送月例的人来了。
狠狠的打了几个喷嚏,我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大概是病了吧,可是太医根本不会来,不知我这一场病,又要撑多长时间。
稀里糊涂的去开门,送月例的太监也嫌冷,顺便进了屋。
“您这是病了,总该请个太医来瞧瞧。”
这太监二十出头的模样,人倒是长得慈眉善目,说起话来也不让人厌烦。
我又打了几个喷嚏,勉强笑道:“公公说笑了,这冷宫的人,又有哪个太医愿意来瞧?”
那太监笑了笑,伸手却指向了我书案上的纸张:“您将这首词给我,我便去给您游说游说,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病。”
——(今天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