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问一下,这首词是何人所作?”
“哦?娘子也对这首词有兴趣么?可见这词的确是天下第一品的了。”夏慎行笑道,“这词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所作,因为这人有些特立独行,平素极好隐居,所以名声不显。但知道他的人都褒奖他的才华,这首词,不过是他数百首作品中的其中一首罢了。”
见过撒谎的人不少,可像夏慎行这样,撒谎撒的云淡风轻,有理有据的人,这世上还真不多见。
要不是我确定这首词的来处,恐怕还真会被他的话愚弄住了。
“夏兄的朋友都不是平凡人,却不知这位高人姓甚名谁、郡望何处,还望夏兄代为引荐一下,也免得我们这些俗人于人群中不识龙凤。”凤璋却在这时候插言,而且语气里带着隐隐的倨傲与不屑。
夏慎行闻言仍是满脸和蔼的笑意,慢吞吞啜了一口果酒,道:“凤兄,这可就多少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了。不过既然凤兄你问了,在下便也知无不言。这位高人的高姓的确不为世人知晓,流传于世的,只有一个‘石水’的号,我们与其相交,也只尊称他为石水先生……其实凤兄又何必太过介怀,既然你今日信心满堂的带了这位娘子来,何不让这位娘子显露一手,再与这首《桃花酒》比对比对?”
我不知道为何我写的词,如今成了石水先生所做。不知这些到底是夏慎行自己胡编的,还是刘书文往外卖词时,特意假借了这么一个名字。
但此时我终究有些疑惑,凤璋果真是带我写词来的?那他又怎清楚我会写词?
“这赌局不大公平,夏兄是直接带了成品来,可她直到刚才,还不知道这赌局是怎样一回事。”凤璋在此时摇了摇头。
“哦,这倒不怕,如今有酒作伴,便是多等待等待,也不会让人觉得无趣。娘子大可慢慢填词钻研,或是直接拿平生至好之词来比对也可,皆由娘子自行决定。”夏慎行玩弄着自己手中的酒盏,多少摆出了些成竹在胸的味道,“只是……在下与凤兄也算是君子之交,虽然有些道不同,却也是互相佩服的。娘子慢慢填词,填个个把个时辰倒也无所谓,可若是填个一天、两天……在下倒是平庸无为、无所事事,只是怕耽误了凤兄的生意,可就不大好了……”
我看了凤璋一眼,见他微微对我颔首,便索性点头笑道:“夏先生放心,我向来做的都是快诗快词,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倒是有一点,这评价诗词好坏之人到底是谁?诗词本就无衡量之尺,咱们这样焚琴煮鹤也就罢了,若是在评判的失实,岂不是让旁人笑话?”
“娘子是把我夏慎行当小人了。”他笑着道,“我只能说,我与凤兄做的生意与赌局,全都对得起天地良心,娘子信与否,可自行决定。”
我思付了一下,点头道:“好,便信你一回。”
于是便要来纸笔,铺展砚墨,思付提笔,一气呵成: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
“我以为,那个夏慎行会更难缠一些。”
“夏慎行本身的确是个君子,尤其在女人面前。”
回去的路上,凤璋闲闲的评价着夏慎行这个人:“他不是寻常之辈,我派人查过他的底细。他也是名门望族出身,不过却是庶出,所以从小没少吃苦。他十四岁离开家门,自行经商……你也知道,在你们中原人眼里,经商是极为低下的事情。他那个出身,经商更是不妥,听说因为这件事情,夏家已经把他逐出了家门。但他去在众人的非议中做了,而且做的很大、很好。如今整个襄国的黄金,有七八成都由他经手,但是他仍旧胃口很大,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襄国。”
我听到了其中一个点,有些好奇的问道:“那夏家的其他人呢?如今还会瞧不起他么?”
“我想应该不会了。”凤璋笑的有些妖异,看向我的眸子里闪着淡金色的光,“因为夏家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死绝了。”
我闻言不禁打出一个寒颤,想想着那家破人亡的画面,再忆起方才席上夏慎行脸上和蔼的笑容,那种冰冷的感觉,愈加浓烈起来。
“可是不得不说,他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了些,却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否则今日的赌局,我也不会应约。”凤璋偏了偏头,接着道:“他这个人有些意思,明明以他的实力,若是想在百越这个地方挤垮我,并非什么难事。可是他偏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弄什么君子协定……”
“若是真的让他的势力进入百越,会怎么样?”我有些好奇的问道。
“依着他不留情的手段,那事情可就复杂了。”凤璋开始为我细细的分析局面,“刚开始的时候,为了与我争夺市场,夏慎行一定会不断的抬高黄金的价格,死死的拖住我,直到我成为一个穷光蛋为止。毕竟可以说,他富有整个襄国,我是根本不可能与他抗衡的。到那个时候,百越的民众大概还会很开心,因为金价升高了,他们得来的钱财也多了,生活会更好一些。而我应该会被他们骂,骂做强盗,骂做罪有应得……”
凤璋轻笑起来,流光溢彩的眸与妖异的眉眼,让人有种不敢逼视的感觉。
“但很快的,局面就会不一样。没有了我,夏慎行就会坐拥这块土地,到时候这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他爱怎么蹂躏怎么蹂躏……”
这样的话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那样的话,百越人会沦为苦役,他们之前得来的钱财很快会变得一文不值。他们甚至会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在不停的反抗与失败中沉沦,直到他们变成彻彻底底的奴隶,再也不向往自由。”
花斑缠上凤璋的手臂,在他的肩膀上露出自己的脑袋来,似乎是为了表示亲近,花斑吐出了信子,挠痒一般的轻触着凤璋的侧脸。
“从小,我的母亲就经常跟我说,百越人是自由之民,宁死也要追求自由。可是现在……”
说道这里,凤璋忽然顿住,看着我一笑,道:“我说这些你会很无聊罢,不说了。对了,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会作词的么?”
我摇了摇头,道:“方子期告诉你的吧,你们倒是无话不谈。”
“你跟他,原是青梅竹马的……那夜,你对他说的那些,是托词,还是……”
我沉默下来,半晌才抬起头来,对着他妖媚的眸子,道:“你都听到了,我也不会否认。我的确不是李双芜,我只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一缕游魂,包括那些诗词,也只是我从那个世界里偷来的罢了。我知道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是……”
“我相信你。”凤璋忽然打断我的话。
“嗯?”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在我们族里,有借尸还魂这种说法。”凤璋看向前方,目光有些遥远,“我们子圩族是养蛊的,蛊就是蛊虫,你听过没有?”
我点头道:“听说过,我们那个世界也有,说的神乎其神的,但是从未真正见过。”
凤璋轻笑起来:“的确是很神,而且我亲眼见过。蛊毒的一种,就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大概跟你所说的借尸还魂差不多。”
“你见过?”
凤璋轻笑着摇头:“我只见过另一种。”
“是什么样的蛊?”
“情蛊。我母亲养了十年,成功的让我父亲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他。然后母亲又养了一只噬魂蛊,它让我父亲遭受了两年噬魂销骨的折磨,然后用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凤璋将这段话徐徐道来,语气中不带任何情感,表情上也看不出分毫的变化。
我却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甚至一度连呼吸都停滞了,一句话不敢说。
“其实是旧事了,我都不当回事,你又何必这么小心。”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紧张,他偏过头来瞧我,嘴边带着妩媚的笑意。
抬着肩舆的人忽然对凤璋说起了什么,子圩族的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他们说奈达正在前方不远处打猎,咱们去看看,如何?”凤璋问我道。
我有些感谢这样的打扰,让话题转变了一番,我急忙点了点头,一副好奇无比的模样。
我们被带领着往西走,没走多远,便听到了野兽的怒吼与子圩人喊叫的声音。
我急忙看向凤璋,凤璋对我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奈达应该是正在猎野猪。奈达枪法精准,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若是看不得那些血腥,就闭上眼睛。”
果然,再往前走了十余步,我就看到一头野猪正陷入了七八个手拿短枪的子圩人包围圈。
而那头野猪,也已经被这样的包围完全激怒,在一声嘶叫之后,径直的冲向奈达的方向。
野猪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奈达的十步前,我看着这样的场面,几乎要惊呼出声。
但奈达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我看见她向后拉展右臂,一根笔直的短枪微斜在她手中微斜下来。那样自然却又原始的动作,带着最为朴素与惊艳的美。
野猪终于冲到距离奈达五步左右的地方,而后后踢一瞪,奋力的从地面上跳起,要将奈达扑到。
而在此时,奈达也终于动作了。
她如同投掷标枪一般,几近暴烈的向身前一掷。
野猪凄惨的哀叫声在密林中响起,飞溅出的鲜血喷洒在奈达身上,还有几点落在她平静的脸上。
子圩人开始欢呼,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奈达”的名字。
奈达也在阳光下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