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的哥哥转眼变成仇人,我知道你一直放不开。
像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剑,朝深藏心底的某处准确无误切下去,于是看到了化成脓水的伤口,那些伤口,一直都是,一直视若未见,而今,被他明明白白切了开来。
清晨的阳光明媚到了极点,从半月形窗户照进来,阳光里有细小的尘埃在舞动,没有什么东西能遁形,她于是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人眉目冷冷,语气如冰,像是一把冰剑,斩断了所有的可能。
十六年的情谊,终究敌不过血脉的传承,那一天,所有美好的记忆在阳光下化成暗影,痛到了极致,反而不觉得痛,她模糊想,心已死了,当然就不会痛了,只是木木的,只是恍惚,恍惚看着心底某处血流成河,恍惚看着整个世界就此轰然坍塌惚。
她那时并没资格任由自己在坍塌的世界里沉沦,南境疆土沦陷,父亲身陷敌营,所以,她摒弃了原来的世界,把那个世界里的人和事统统打包,尘封,丢弃,就像战报上写的,她的哥哥楚青桓,战死沙场。
其实那场战事埋葬的不只是楚青桓,还有楚青芜。
坊间的话本子里提到她,说郡主惊才绝艳,手执飞霞剑万人之上取敌首,灼灼兮如翱翔天地的火凤凰……她当时只觉得好笑,是真的很好笑,凤凰浴火重生,而她哪里有重生的本事,勇敢莽撞的少女楚青芜,早就在雍州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是楚家军的统帅温。
后来,她用三年的时间构建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永不会坍塌的世界,爱恨由心生,心之所向,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只要有心,便会在乎,会得到与失去,得到越多,失去便越多,没有什么能天长地久,终归所有得到的,都会化为乌有,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无心,无心的话,便从容,不怕失去,便可以平和安稳,便可以再也不用承受失去时的噬心之痛。
她以为,她重新构建的世界已然很稳固,可是这会子,他水蓝色眸光静静看着她,平和淡然,却能轻易看到人心底最深藏的伤口,她以为早已结痂无痕的伤口,却原来,那伤口一直都在,无声无息溃烂淋淋,他眸底里间倒影出她的模样,苍白的一张脸,茫然而无措,整个人近乎摇摇欲坠,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
凤紫琛心底的疼泛滥成海,她怔怔立在那里,乌溜灵动的眼睛此刻唯有惶然,木木的,飘忽的,根本不像是她,虚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晕倒,呼吸浅得微不可闻,整个人无知无觉微微颤抖着,每颤一下,都像是一根针,无声无息刺入他心底,泛滥成灾。不舍如同潮水一样涌来,他指尖动了动,想要把她揽入怀中,为她挡去所有的苦难和疼痛,可到底控制住了,她心底早已溃烂的伤口,只有正视,才能彻底康复,指尖游移,最后固定在她下巴,不容她逃避。
“我知道你跟你哥哥自小情谊深厚,知道你哥哥跟你没有血缘关系,若无意外,你们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满的神仙眷侣,而我没有任何机会。”他眸光平和宁静看着她,“可是芜儿,意外已经发生了,逃避没有用,只有面对,才能放下,你才能真正的重绽笑颜。”他定定看着她,“我纵容你逃了三年,绝不会容许你再逃避下去。”
青芜只是觉得呼吸困难,没呼吸一下,像是有刀子顺着呼吸而入,直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清楚可以听到刀子***血肉的嗤嗤声,那样痛,痛不欲生,她觉得自己会晕过去,然而他的声音有种坚定的力量,不容她退却,退无可退,心里反而生出一种凛凛的勇气,他眸中倒映着窗外阳光,亮得如同最璀璨的希望,仿佛只要有他,所有伤所有的痛都有解决的办法,她张了张口,好几次终于说出话来,“我该面对什么?我该怎么做?”
“面对楚青桓没有死,而是成为了云国皇太孙,楚青芜也没有死,她只是沉睡了三年,你需要做的,是唤醒原来的自己。”他看着她,眸光微微有些恍惚,“那个敢爱敢恨,不在乎世人的目光,善良勇敢而又独一无二的楚青芜,那个笑容里没有任何阴影,只有纯然开心的楚青芜。”他微微一顿,唇边溢出一抹叹息,“那个从不压抑自己,从不需要借梦境来释放自己的青芜。”
碎玉般的声音,把一层名为自我催眠的轻纱掀起,露出它原本的面貌。
是啊,梦境,只有在梦里,她才敢放纵自己,只有在梦里,她才肆无忌惮,因为觉得安全,可如今连梦境都这般,眸光闪过困惑,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脆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凤紫琛再也忍不住,伸手把她揽入怀中,轻叹出声,“芜儿,你的梦,早就该醒了。”
你的梦,早就该醒了。
青芜重重一震。
温暖宽厚的怀抱,怀中萦绕着幽幽百和香,那香熏得人想要流泪,不,她又在骗自己了,不是香的关系,是她自己想哭,这一刻她突然什么也不想了,只是想哭,眼泪迅速在眼底汇集,凝聚滴落,一滴、又一滴,越来越快,最后成串落下,如断珠,散得到处都是。
她其实自小性格有些倔强,很少哭,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有在那人面前,才会放纵自己哭,在那人的面前,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另一个人的怀中哭泣。
她哭得气噎声堵,可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痛快,那些被剖开的伤口,奇异的也不那么疼了,那些被尘封的过往,纷纷从密封的匣子中溢出,飘散而去,有什么东西顺着眼泪也无声无息落下。
凤紫琛轻柔搂着哭泣的人儿,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哭得这般厉害,她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把心给揪出来,那样羸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她哭,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三年前就该哭了。青芜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三个时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泪竟然有这样多,可再多的眼泪,终归到最后流完了。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的瞬间,沉重的心蓦然一轻。
室内寂静,她听见自己未平息的抽噎声,还有他帮她顺气的轻拍声。
一下,又一下,把人心中的惶恐和不安轻轻理顺,她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额头抵在颈窝处,他轻轻靠着她,温暖而疼惜,她恍惚觉得自己是最珍贵的稀世珍宝,很难看的稀世珍宝。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抽噎声渐稀,她闷闷咬了咬唇。
他忍不住失笑出声,重重点头,“是很丑。”顿了一顿,又道:“为了避免你这幅丑兮兮的样子被被人看到,以后,只准在我面前哭。”忽然又改口道:“不对,这一次,把这辈子该流的眼泪都流完了,从此以后,便不用再哭泣。”
他的话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她的一只手慢慢被他握住,握在手心里,温暖干燥的掌心,一点点把她冰冷的五指温暖,此时此刻,她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真实。
那些疑惑突然间通通都不想求证了,因为根本不用求证,是他,一直都是他,她绝望时最美的希望。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还未开口,他便看着她柔和笑了,“芜儿,你还记得自己从前的笑容吗?”他抬眸看着淡金色阳光,“你知道吗?从前,阳光灿烂不过你的笑容。”他指尖动了动,抚上她的脸颊,“以前你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忽闪着两个大大的酒窝,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笑,笑里盛满了明媚和幸福。”
“你知道吗?是你,给了我勇气,可以不惧一切,追寻幸福的勇气。”本来他以为这辈子最大的幸福终归无缘了,那么,在旁边看着她跟那人幸福,也足矣,可是后来竟然生了变故,让他有了机会,绝不容许错失,他眸光流转,重新落到她身上,“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忘却和适应,我会等,等你心里的伤康复,等你能够完全对我敞开心扉。”
青芜怔住。
“不过从此刻起,我要你忘记我在等你这件事情。”阳光渐盛,凤紫琛唇边的笑在阳光里绽放,轻暖如初春桃花,“娘子,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