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天刚蒙蒙亮,张手美被张仁美喊醒,他小声地趴在她的耳边喊的,热热的暖气直扑过来,张手美正梦到一只雪白的贵宾狗在蹭她的脖子,这个早晨,她是笑着醒来的。
“仁美?”她伸了伸懒腰。
“姐姐,我们要去舂米了,嘘——别吵着爹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穿过堂屋去罩房,罩房里不够敞亮,模着黑,解了装谷子的袋子,拿大葫芦瓢舀了三瓢,听见张阿生在堂屋喊道:“够了够了……手美,你的病刚好,先舂这么多。吃两天再去舂。”他们本不想吵醒他的,但是爹就是爹,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感觉得到。
清晨有点凉,两人都缩着脖子。张手美往四下看了看,还没分出东南西北来,以往她都是根据太阳来判断的,这几天刚好变天,没见着太阳。早晨有雾,还好雾不算大,近处的都能看清,稍远一点的树啊田野啊,还有昨日弟弟指给她看的姑母家那里的一排房子啊通通都溶进了白茫茫的一片里。
不过,如果他们房子的东西厢房是按方位的来叫的话,按照一般的建筑坐北朝南的特点——她回身望了一下,心中大致有数了。离远一点再看被拆掉半边的房子——她想起了张阿生拖着被打伤的腿走路的样子,也想起了张阿生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的事……发了一下怔,仁美拿手牵着她,“姐姐快走。”
“弟弟,我们要到哪里去舂米?”
“皂角树下大石臼。”
还没走近,都听到了沉沉的舂米声,循着声音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很大的皂角树,枝繁叶盛,底下一圈的地面被踩得平平整整,这里平时应该聚集不少人谈天说地吧。皂角树下的大石臼是村子里公用的,用多了,被磨得十分光洁。此时树下已经有人在舂米了,张手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舂米的。人站在垫脚石上,扶着横木,用脚踩踏板,这是……用杠杆的原理,踏板的另一头有个牙齿一样的东西,石臼里放的是稻谷,就是靠这个牙齿来砸稻谷,这样一下一下得砸多少次才能将白白的大米砸出来?
张手美一只胳膊挎着篮子,一只手牵着仁美,在旁边等着看着。那舂米的婶子见了她,微微笑了一下,没踩多长时间就下来,说话声柔柔细细的,“手美病好了?我刚好舂完,你用吧。”张手美不知道她是谁,仁美在一旁也没叫人,很无视她的样子,于是张手美也只是礼貌地回视她笑着点了点头。那婶子模样周正,眉毛细细,脸生得小巧,看上去有些柔弱,低眉顺眼的,根本就没看到张手美回她的话。
她将石臼里舂好的一并装入筛子里,接下来就是在那里用筛子筛米,张手美看着她熟练的手活儿,在琢磨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弄。那婶子虽然刚才没理她,但是筛米的时候会三不五时地就瞟一下她,两人的视线不经意地撞过好几次,每次被张手美撞着她都像被烫着一般匆匆收回。
“姐姐,我来舂。”张仁美抢着将稻谷倒进石臼里,率先踏上垫脚石,他扶住横木,开始踩了,可能还是人短了点,腿不够长,每次踏板踩下去后抬起来时,他都要调整一子才能积聚力量踩第二次。张手美见他踩得这么吃力,刚要上前,被那筛米的婶子一把抓住,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袋子,塞到张手美手上,低着头没说话,匆匆拿起东西就走了。
张手美解开小袋子,里面是一窜圆形方孔的铜钱,有十几个,这位婶子可是塞给她钱?
一大早起来被钱砸中,这是谁都梦想过的吧,可是,这也算来历不明的钱。那婶子塞钱的样子……怎么有点偷偷模模的感觉。
她想追过去还给她,可是那婶子走得极快,张仁美又在后头叫她:“姐姐,姐姐,你去哪里?”
“弟弟,刚才那个舂米的人是谁?”
“石头婶子……姐姐,你以前都叫我不要理她的。”
“为什么?”
张手美问他为什么,张仁美停下来,也一脸迷茫地看着她,想必以前的张手美吩咐的时候没告诉他原因,她于是笑说:“累了吧?姐姐来舂会儿。”
轮到她有样学样站上垫脚石用脚踩时,才发现舂米真是个累活,没踩几下,腿已经发酸。张仁美在石臼旁看着稻谷有没有被砸出米,看得十分专注。张手美蹬了蹬腿,累了左腿换右腿,又从右腿换回左腿,不知道歇了多少口气,张仁美看一下谷子,再看一下她,看完她又看谷子。
“姐姐,你没有力气了吗?”。
此时天已大亮,东方红通通的一片,今日是个好天儿,要出太阳了。
背上有汗珠滑过,出汗了。
“我来吧。”募地发现这声音就在耳边。
张仁美的声音充满惊喜,“在田哥!”
张手美从踏脚石上下来,有些头晕,打了个踉跄,站都站不住一般,金在田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到皂角树下的石凳上坐着,自己转身就去接着踩。
在田哥……张手美在这个世界睁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他。她有知觉有感觉的时候,是被水包围呼吸不过来浮浮沉沉的时候,估计之前的张手美的灵魂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了。当时她还以为开车堕入的那个悬崖下是水呢,再有感觉的时候,就是被人托住从河里捞起来。
灵魂刚进入这个身体也是断断续续恍恍惚惚的,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再醒过来就是在田哥抱着她回家,她当时睁开眼,看到他的头发和衣衫,以为是幻觉,以为在做梦,怎么是个古人的样子,束发古衣……使劲闭眼后再睁开,恰巧看到在田哥在看她,他的皮肤漾着古铜色的光泽,鬓角上的水不停往下滴,他在对她说话,不过她根本就没听到是什么话,周围有人有嘈杂的人声她也听不到,只看见他们的嘴一张一合。
他抱着她一路快走,生出一阵风,好冷,感觉到他皮肤上传来的阵阵暖气,于是不停地往他的怀里缩,她记得他肩膀宽阔,手臂结实有力……两个人衣衫都湿嗒嗒的,为什么他的身子却那么暖和。
张手美神游间,在田哥已经将米舂好,重新装回篮子里,他对张仁美说:“跟姐姐回去再筛吧。”他们俩出门,没带米筛子。
张手美上前谢过他,他是上地里去刚好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