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有方的宅子在城东妙善街,从鱼市街走,只需再穿过两条街。门上挂着铜环,门小,里头却不小。宅子四周都建有围墙,不过奇怪的是,靠街面儿的屋顶盖着瓦片,里头的屋顶盖的可是杉树皮子。
“官府做了规定,在街面儿上能看见的都要砖墙和瓦片,里头自己住的可就随心了。”
恩,这个知道,从古到今都是一样,一贯的形象工程。
“到院子去看看。”金在田走在前头。
院子可不是一般的随心。寻常人家在城里有这样一栋宅子,都会做个花园啊,铺整铺整路面;或者整整做一圈房子,整个四合院,自己住不了就租给别人住收租金。可这宅子里除开容身的几间房子,其余的就是一大片空地,分成一块一块的,种了好些东西,什么都有。
“这是棉,前些日子果子炸开,我摘了棉花,有好几斤。”金在田说得很自豪,的确,这棉可是他从春种到秋的。棉有十棵左右,壳还留在枝上。“我去将棉花取出来晒。”连下了好几天阴雨,昨天才放晴,金在田拿了个大的簸箕,“明年我在屋后也开垦一分地种种看,一年到头收的了这些棉花,被子和袄都不愁了。”
这棉花可不及张手美在电视上和网上看到的长绒棉,又大又白,她帮着金在田翻开花,铺好,花不是很白,有些偏黄,绒也不长。不过真像他说的,塞在夹衣里做袄不错,做被子也不错。
“游兄从西域带回种子,培育棉我们研究了两三年,今年算是正常结了花果,得了成品。模到里头的籽没有,就是拿这个培植的。听说他去的那个地方遍地都开着雪白的棉花,太阳格外地亮,天好像就在头顶上一般,那里的人爱唱爱舞,一个个长得特别壮实……”
他说到天空,张手美就往天上看了一眼,今日太阳不错,天空也高远,秋高气爽。
“……那边的葡萄架,紫葡萄是他的父母游到西域带回的,好些年了;那马乳葡萄是游兄第一次去长安带回的,也有四五年的光景……”
游有方的父母也是爱好云游的人,之前听他们说过,两人在外的时候出了点事,双双走了。没想到游有方不仅不惧,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小时候听过很多父母的讲说,也随他们去了一些地方,后来剩自己一个人,几乎把父母踏过的地方都走遍了。
其实有时候,这也是缅怀的一种方式。
所以张手美深深地觉得,成家之后他也不会停下脚步。
“……当年兵部尚书大将侯君集大破高昌,从那里带回了马乳葡萄,最先是种在御苑。后来从宫中传了出来,据说太宗曾亲自用这葡萄酿酒赏赐群臣,去年你就欠着,今年的我做好了,等游兄回来,我们再来饮一番。”
金在田是个种田的好把式,爱研究爱琢磨,不怕吃苦。没想到还会酿葡萄酒。
葡萄酒啊,她可是非常喜欢。
“我准备在屋后也搭葡萄架,夏日可以在葡萄架下乘凉,孩子们长大了也有葡萄吃。你要不要也移植一棵?”
张手美呵呵一笑,“我不会种。”
“我教你。当初我们种植马乳葡萄的时候也不会,游兄说他父母曾种植紫葡萄的时候是参照一本《齐民要术》,我们找出书来,又请街上代人写信的先生念给我们听。那书上的字我不认识,但是里头写的什么我都知道。”
真强。张手美认真地打量着他。金在田刚好对上她的视线,又飞快地移开,“听生叔说你跟着仁美学千字文,竟比他都学得好。等你认的字多了,我让游兄将那本书借给你……”
“好啊……”张手美答得心不在焉,又道:“我去买点吃的?”
“也好,有一家卖胡饼的,两文钱一个,这里是十文钱,买五个吧。我将棉梗拔出来,晒干了可以当柴烧。”
刚才金在田提到她爹,张手美特郁闷。
来城里是先一天对张阿生说的,结果张阿生又对金在田说了。都是因为萧幂儿的亲事,之前张阿生也不知道她要嫁的就是金在田的好友,他当然想找金在田问清楚,还说今日同他们一起来着宅子看看,模模底。
张手美好说歹说才让张阿生打消了这个念头,说自己替他看,然后就是金在田来找她一起进城。
一起进城倒是没什么,可卖鲢鱼的事怎么说?好吧,就直说是帮月娘卖的,可鲢鱼还要培养美味值呢,难道直接告诉他她有个银镯空间?
张手美对张阿生说的是进城里找绣活儿做,金在田问他的时候她也这么说了,说呆着也是呆着,挣点散钱过年的时候还能贴补一下。金在田倒热心,还说自己在城里认识一些人,说要帮她一起找找。
当时她还想绕到月娘家去拿鱼,于是说自己突然想起上次给月娘带的香粉她不满意,非要三小姐提价的那个,她说:“反正要进城,我去问问她要不要她带。”金在田很惊讶,“那香粉不是一两银子一盒吗,月娘哪有这些钱买?”拿一两银子买盒涂抹的香粉,在他看来当然是荒唐事,他好像对月娘还持有保留意见,“以前也没见你与他接触得这样勤,以后还是少与她来往。”
张手美只好诺诺地应着,让他先到村口等。
说实话,幸好可把东西藏在银镯空间里,能让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一出游有方的宅子,张手美就寻了处隐蔽的地儿,将空间里美味值已增加好的十五尾鲢鱼推了出来,直奔春风楼。
这是第一次正式供货交易。还算有惊无险。
她上次不也是买了大几十只鱼苗的吗,不养还没发现——从鱼苗到成鱼的养殖耗时,竟然需要整整四十九天的时间。四十九天啊,和现实中的相比是快了很多,可是也打破了她的幻想,她还真以为如游戏里那样,几天就能搞定的。
话说回来,也是。游戏里的能吃吗,不能啊。空间里养出来的鱼却是可以吃的,还养人,这可是加速版的现实,四十九天,不多,值得等。
春风楼的采办见张手美推着斗车出现,松了一口气。早早就被叮嘱今天这车鱼很重要,一直等着她,一开工就是在盼着她。
“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也没说一定要哪个时辰来……下次我会早点的。”
“不碍事。”采办收了鱼,带引着她,“张姑娘请随我来结账。”
张手美忍不住地问:“我的鱼在这里卖得如何,受不受欢迎?”
采办的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字不漏,说自己只负责收货,别的不太知晓。
齐二郎从门外进来,摇着洒金的扇子,“当然受欢迎了,不然为何出这么高价买你的鱼。”他好像也特地在等她,“你今日来得迟了点。”
张手美听他说鱼受欢迎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也问候了他,“二少爷。”
齐二郎凑近她低声问道:“你想不想亲口尝尝?”
当然想,想了好久呢,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但是他的话不太明确,这个“尝尝”是他请客,还是要她自己掏钱买?进价八十文的鱼,卖价肯定不低,至少也得一百多文吧。一百多文啊,真奢侈,让她自己花钱吃,她会觉得自己在吃铜钱,肯定只有心疼,尝不出滋味。
齐二郎见她揣着激动却迟迟不答的样子,便说:“有人请。你只需跟着我,不闻不问,等菜上桌放开吃就行。”
有这等好事?
请客的人是位员外,姓苏,四十开外,长得五短身材,不过红光满面。
手美打量了一下二楼的雅间,真是不俗。很快进来三位姑娘,苏员外的仆从请她们四位在桌边坐好,“员外与齐二少在外间饮茶,一会儿便来。”
那个所谓的外间也是在雅间里,齐二郎将她领来的时候就听说苏员外已经来了。在自家的酒楼不是做东,是做贵客,苏员外在他的地盘请他吃饭,好像齐二郎帮他办了重要的事。
张手美和三个女子干坐了一会儿,小二开始传菜,上了几道,她听见里头一个拿手绢的女子嘀咕起来,不是她说,张手美还不知道上的菜几乎都是春风楼最贵的,“听说春风楼有道油浸鲢鱼这几日几乎整个江陵府都在谈论这道菜——”正上的这道菜恰好是油浸鲢鱼,那女子眼睛都直了,“这道菜竟然也点了,一日可只卖一尾呢……如此看来,苏员外很有诚意。”
张手美很有兴致:“整个江陵府都在谈论这道菜的什么?”
“这菜好吃啊!听说何太守宴请刺史大人的时候点的这道菜……此菜可只有春风楼有,一日还只出一条,最开始卖两百文一条,慕名而来的人多了,都说为何他有我没有,齐夫人说鱼好吃正是因为难得,若是大家都喜欢,不如竞价,价高者得——我看呐,以后一两银子都有人买。”
张手美把头低下去喝茶,好家伙,八十文的卖两百文。难怪当日齐夫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物以稀为贵,齐夫人也会做生意。
一位穿桃红衫子的女子问她:“这些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另一位紫衫女子揶揄道:“小妹妹,你这话问得真奇怪,春十娘什么不知道,她的恩客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噗,张手美险些将入口的茶喷出来。恩客?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春十娘,还真……像。桃红衫看上去十分单纯,紫衫有些老练,春十娘被她这么一说,也没争辩,于是自己闭了嘴不说话。
这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子竟然凑到一个饭桌上吃饭,为什么?
菜上齐了,苏员外的仆从就将两位从外间叫了过来。
齐二郎对四人介绍道:“这就是苏员外,想必你们都知道了。”然后将苏员外家房产多少大致介绍了一遍。苏员外笑眯眯的端坐着像尊佛,视线轮流从她们脸上划过,在春十娘那里特地多停了几秒。
他说:“今日苏某做东,还请几位小娘子吃个痛快,不要客气。”
春十娘最会说话,举止也十分大方,率先就说:“谢苏员外,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紫衫抿着嘴低头微笑,桃红衫将所有人偷偷地看了一遍,显得诚惶诚恐。
四个女子自己吃自己的,两个男子自己讲自己的,无非是劝酒劝吃,基本上都没有再与她们说话。
那盘油浸鲢鱼,三人肯定都想夹,可是都没伸出筷子去。张手美吃了一筷子,春十娘特地多看了她几眼。
真的是——好吃。怎么好吃她还真词穷,齐二少说“鲜女敕咸香”,确实是这样,鱼肉肥美,入口即化,香味缠绕唇齿间,这种感觉估计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回味三日。
吃了好久,苏员外终于和齐二郎出去说话了。
他们一走,三位女子都稍稍松了一口气,春十娘连忙夹了一筷子鲢鱼肉,闭上眼感觉了半天,“果真不错啊,真美。要是趁热的吃,肯定更美。”
张手美问她:“方才还是热的时候你怎么不夹?”
“这种场面,就是再馋也要忍着,这位妹妹,你可真是真性情。”
紫衫女子又揶她:“说不定苏员外就喜欢真性情的女子。”
这下,张手美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不对了,“我看几位姐姐与苏员外和齐二郎都不是很熟,彼此之间也不熟,怎么就有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春十娘的嘴张成O型,“你不知道哦?莫非是被蒙骗着来的?啧啧……”
紫衫说:“我看你是齐二少亲自领来的,肯定是你的家人托给他,该不是走后门的吧?”然后她又吧嗒吧嗒地说了一窜。
张手美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可恶啊!她真真切切地从她的嘴中听到了“相妾”两个字。为什么苏员外要在齐二郎的春风楼请他?他是请他帮忙相妾呢!
相妾!相妾!张手美怒不可遏,齐二少是哄骗着她来被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