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乔娘说的?”
“也没避讳,昨儿就在我跟前对石青婶子说的。”冬郎嗯叽两声,好像快哭了,秀儿把摇窝晃起来,他又舒服地睡去。
不知道小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被摇晃的感觉。
那摇窝是昨儿金大伯和乔娘带回来的,底下涂着红色的漆,画着孩子们嬉戏的图,很有童趣。
金大娘从屋外头进来,拿着几片没完全晒干还有些潮意的尿布,“你乔娘一说,你石青婶子肯定要上心了。虫儿娘家没人,男人死得早,什么事不都还是她做主。要是对方是城里的人,家境富足些,你石青婶子更欢喜,还能多要点礼金呢。”
秀儿接道:“就是城里的。乔娘说那人原先是在宫里头做公公——呃,说石头婶子带着个孩子他应该还蛮喜欢的。”
秀儿说到一半顿了一下,转了话头,张手美知道她在避讳什么。
“哟。”金大娘本要将尿布铺在火盆的竹罩上烤,动作凝滞了一下,“是个净身的公公?那不是害了虫儿么?”
这是什么意思张手美当然也知道,虫娘嫁过去相当于守活寡。
金大娘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忙完了手上的活儿,出去之前还对着张手美叹了句:“你啊……”
难道是张手美害了她么?
张手美竟然也这么觉得。
石头婶子的年纪不大,三十都还没有吧,现代三十岁,人生才开始,她的三十岁呢,都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公公回乡娶妻自古就有,但凡好人家,谁会将自己孩子往火坑里推。
就是石头婶子不同意,石青婶子也不会依了她。都说长嫂如母,难道还能不听母亲的么?就是她说要卖了她,石头婶子也只有任由自己被卖,还要陪着笑脸替她数钱呢。
本来她还就还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哎。
知道了这件事,再看见张阿生,张手美心里总是有些哀戚。樊七巧走得早,张阿生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养到这么大,有多不容易。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虫娘,也觉得自己对不住自己的爹。
何况,就张手美自己的理解,张阿生和虫娘之间,还颇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之情。不然当初她家遭了难,虫娘为何要塞给她十几个钱?那钱真不多,顶不上什么用,可是她有这份心意。
张手美想,可能正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觉得自己很内疚。
“爹,我来劈吧。”
张阿生将斧子递给她,叮嘱道,“担心点劈。”他站起身,将已劈好的短小的柴都装在大竹筐里,“天再冷下来的时候,这一筐柴可以烤十来日。”
他出了罩房,张手美站起来跟过去,“爹,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池塘的篱笆,上次去你姨母家担鱼,她说篱笆边种蔷薇挺好,我看看能不能种如何种好。你不是也挺喜欢指甲花的?爹要是看见谁家有种,就给你弄点籽回来。”
“爹,你坐会儿呗,忙来忙去的。”
张阿生回头看她一眼,“怎么了,有话要对爹说?”
石头婶子的事要不要对他讲呢?
张手美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钱,五次卖鱼所得共计六两银子,除开花掉的钱,手上的存钱有五两。要是要办事的话,绰绰有余。可是那个礼金,她就不知道需要给多少,不知道当初是个什么价钱。
“姐姐,快看,我写完了”张仁美搁下毛笔,难掩兴奋,将一大张纸高高举起。
张阿生不识字,也开心地凑过来看,张手美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将笔和墨收起来,“弟弟,好好地检查一遍,可不能有错别字,不然会不合格。”
“嗯。”张仁美重新坐下,从头看起。
张手美对张阿生说:“爹,我们一起去篱笆边看看吧。”
池塘里的水有大半个人深,这水都是张阿生一担担从河里挑上来的,张手美上次去城里卖鱼,顺便买了好几百文钱的鱼苗回来,已经全部投放进去,可以说,鱼塘正式运营了起来。目前姑母那边的地用不着费心,冬日里基本上都没什么活儿劳作。张阿生最上心的就是这鱼塘,池塘边的篱笆他就费了不少心思。
他指着一角的一小块地说:“这边种美人蕉如何?我还记得顾先生举家迁到佃家台来的时候,在池塘边种了一圈柳树,那时候你就说,你要是有个池塘,肯定种一圈花儿,不种树。没想到还真给你折腾了一个池塘出来。爹记得在你小时候,有个相士给你算命,说你要是能平安长大,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女子。呵呵,没想到家业就是靠你这么一点点地挣出来的。爹好像都没帮上忙,这几趟去城里,总是在麻烦在田这孩子……”
张手美陪着他笑了笑,说那里就种美人蕉,“爹,咱的家业眼看着慢慢建立起来了,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
张阿生睁大小眼睛,抬头纹特别清晰,“缺什么?”
“缺一个持家的人啊。”
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张阿生一脸尴尬,“你这孩子,就这样跟爹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等咱有了点钱,就把虫娘迎进门?本来我是打算年后再考虑这件事的,但是——爹,你想想,要是年前就把这件事办了,咱家不就能过个热闹年了?”
张阿生拿起一根木头,将篱笆的木桩钉得更牢一些,又模模交叉编织的竹条,他想用忙碌来掩盖自己的尴尬,“爹的事不要你操心,你的事我还要操心呢。上次你姨母就问我,说蓉儿眼看着都要嫁人,你才小她半岁,也应该找了。”
张手美嘟嘴道:“不是对您说过了嘛,要是别人提起,就说我有命中灾,一定要等十八岁以后再议亲事。”
“你这孩子……二姨母是外人吗?难道你让爹就这么睁着眼对她说瞎话?”
张手美无奈得很,苦着脸道,“爹,难道你就这么想将我嫁出去?十八岁之后再出嫁又怎么了?我是想为自己多争取三年,我想呆在您和弟弟身边,你让我多尽尽孝道不行吗?您也知道,出嫁后我就是别家的人,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时时处处都想着自己的爹自己的弟弟。”
说张阿生的事呢,怎么扯着扯着就到自己身上来了,张手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怎么答的二姨母?”
“我说一是你还不想嫁,二是也没什么合适的人。你二姨母就说帮忙留意留意。”
姑母也在留意,二姨母又要帮忙留意,一个姑娘家到底是要惹到多少热心的亲戚?
围着池塘检查了一圈,张手美才开口问道,“爹,当初你要续虫娘的时候,石青婶子要的是多少礼金?”
“一两,怎么了?”
一两,还真有点儿多呢。这可是寡妇再嫁,寻常的黄花大闺女也没要这样多的礼金吧?石青婶子果真是个狠角色,这样的价也被她要到了。一两就一两吧,她又问:“是需要遣媒人去说吗?”。
张阿生突然明白过来她想干什么,板着脸责道:“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爹的事不用你操心。”
张手美见他真生气了,急道:“我们要是不抓紧点,虫娘可就嫁了别人”
张阿生一惊,张手美索性将这事对他讲了,张阿生有些不敢相信,嘴上虽说,“不会吧,你乔娘应该只是说说而已。”一瞧他的神色就知道,自欺欺人啊。
“是不是说说而已,到时候您就知道了。不过被别人抢了先,可就真真地晚了。”
石青叔是帮陈府做事的,乔娘是陈府嫁出来的小姐,算他半个主子,石青婶子难道只是听听?她那么会巴结人,主子都说了可以结这么一桩亲,她肯定不会就这么一听就过了,说不定现在就开始行动了呢。
张手美还是觉得事不宜迟。向金大娘打听到就近的董媒婆,差她去向石青叔提这桩媒。
那董媒婆正是几年前想保这桩媒的,自然知道曾经就是被这个孩子搅黄了,她还特意打量了一眼张手美,“出落得真标致。说亲没?”
这是职业病吧?
金大娘为她倒了一碗红糖茶,在一旁陪着笑道:“孩子小的时候不懂事,现在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以前你是怎么保的,现在就怎么做,钱,有。”
董媒婆叹了口气,“几年前没成,看来还真是两人的缘分没到,这些年了,又被孩子牵到一起,真是,是你的还是跑不了,呵呵。”她爽快地接了这件事,“我就再走一趟吧。”
张阿生听说了那件事后一直没表态,这事儿还是张手美联合金大娘悄悄做的,张手美又劝金大娘帮自己劝劝他,金大娘心里头是开心的,“放心吧,你爹还不是怕孩子不适应,我去帮你说说,等我的好消息。”
董媒婆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折转回来。
张手美悬着一颗心,“怎么样,石青叔不在家么?”
“都在,他们两口子都在。你石青婶子说这事几年前没成,这次一样成不了。她说他们已经为你虫娘做了打算,先答应了别人。”
这……才过了两日而已,不会这么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