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章节名真是……魔怔啊
——————————
纵是顾先生酒量那么好的人,喝了两个对手,也忍不住有好几分醉意,“这酒既然开了封,再剩着我心里不安,要是你不来,我一人就是喝到深夜也要喝干净才算。”
金在田为他满上最后一杯,“知道先生是极爱酒之人,我拿了自酿的葡萄酒给先生品鉴,要是先生喜欢,今年我再特地为先生酿一坛。”
“葡萄美酒?”顾先生探出身子看了看之前他们放下的礼,眼中放光,“好好好,只要是酒我都喜欢,春天的桃花酒,夏天的糯米酒,秋天的菊花酒,冬天的屠苏酒……这些年我可是挨个将这些酒喝了个遍,往后还能喝上你的葡萄酒,我看普天下的酒啊都要在我的肠中走过一回……”
金在田很认真地道:“葡萄酒酿得好不好,还请先生饮过之后给点意见,我下次好改进。”
“一定一定,来,最后一点,一口干了”
顾先生本要当场就将葡萄酒打开尝一尝,不想冬郎醒了哭个不停,金大娘怕打扰到不舒服的月娘,要和金在田一起告辞,顾先生留不住,便约了下次再对饮。
送走金家母子,顾先生发现自己走路已经不太听使唤,东倒西歪,于是靠在门框上,望着漆黑的夜幕。此时月亮躲进云层里,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蛙鸣。他呆呆地愣了许久,眼神越发迷茫起来。
顾大娘收拾完桌子碗筷,服侍他洗了,便让他睡下。
顾先生因着喝了些茶水,心里清净了些,想起来问她,“月娘空着肚子就睡下了?”
“嗯,先前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闷酒,心里头不痛快,说吃不下。”
顾先生解衣的手停下,从床沿上站起来,“我去看看她。”
顾大娘将他拉回,“她都睡了,你也醉了,明日再看吧。”
顾先生将她推开,“我没有真醉,她也不一定真睡,我还是去看看她。”
顾大娘的眼神黯淡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我扶你去。”
“不用,你歇着吧,今晚我歇她那里。”
月娘果然没有睡,堂屋里饮酒说话,谁来谁走她都清楚得很,拴上的门早就打开,此时正在坐在窗前凝思。顾先生开门的声音她听见了,却没转过头来。
“怎么不点灯?”
月光不明朗,屋内很暗,顾先生模到放取灯的地方,点燃了烛火。
月娘还坐在那里不动,顾先生走到她身后拥住她,“在生闷气?”
“没有。顾郎——”月娘语气幽幽,欲言又止,顾先生的脸颊摩挲着她的秀发,刻意压低声音让他的嗓音格外沙哑:“说吧。”
月娘转过脸来,两人的面颊近在咫尺。
“顾郎,今日汪寂过来,可说了什么?真的像你预言的那样么?”
顾先生点点头。月娘的眼底难掩失望,“我还以为他得了道,以后可以帮扶我们一把。没想到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
顾先生意兴阑珊,在她身边坐下,“圣人不点头,谁都帮不了我。”
“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总要筹划一下,牵线搭桥。”
“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月娘柳眉微蹙,“已经等了好几年,没想到她竟然自封,登基做了圣人,听说还越活越年轻,长了黑发,出了新牙……你要等什么?等她殡天?还要再等几年?”
顾先生揉揉太阳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跟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一个落魄的人,现在还是,没有坏多少,吃住什么都不缺,你要是在乡下住不习惯,就回去与你哥嫂同住。”
听他的语气里生了隔阂,月娘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顾郎,我来。”她起身,双手捧住顾先生的头,轻轻按摩,两人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月娘才轻声问:“汪寂有没有说他打算怎么办?”
顾先生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问她:“今**和手美之间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高呼你要杀她?”
月娘嘴角一撇,手上点按住某个穴位,保持姿势不动,“那个死丫头的话你也信?她的肠子不知道拐了几道弯。”
“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先生坚持要问,月娘也只好如实说,“我前两日不是进城回了哥嫂家么,城里都在传佃家台有人染上天花官府派了官兵来查的事,街坊四邻知道我住在佃家台就来问我,我当然照实说了,你也知道,这瘟症不知道怎么就会染上,大家都很恐慌,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导致手美的鱼卖不出去,所以她以为我是成心针对她故意这样做的。”
“那你到底是不是诚信针对她故意这样做的?”
“顾郎——”月娘拉长了尾音,不悦地一坐在凳子上,“你也这样怀疑我么?”
顾先生盯着她,“那城中人是如何知道手美卖鱼的事?”
月娘手指缠绕着手绢,一副并不知情的无辜模样,“她总是上城里去卖鱼,谁不会知道一点?反正总是有人知道的,一传不就传开了,我觉得大家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顾先生点点头,姑且信了她,“既然事情因你而起,为何你还要拿铁锹铲她?”
一说这个月娘就来气,“是啊,我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她这样说就是想害我呗,这点小伎俩也只能骗骗姐姐顾郎,你不会也被她骗了吧?她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也不似以前那样有原则,越长大越精明”
顾先生不耐烦地说:“她还是个孩子。你非要让自己和她一般见识?”
月娘知道和他说有关手美的话总是惹他不悦,便不再多说,转了话题,另说了几句逗趣的话,吃吃地笑一番,然后听见那边厢房里传来咳嗽声,显然是有人在提醒时侯早,于是两人便吹灯睡下了。
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那个不单纯越长大越精明的孩子竟然一拐一拐地过来了,月娘将一盆子水泼出去,“哎哟,仁美,你到这里来才几步路程,还要劳烦姐姐来送么?”
张仁美老实地说:“今日姐姐与我一同上学。”
月娘心中一堵,就是不喜欢这死丫头往自家男人跟前凑,以前还说要学写字,这么大个人竟然要人手把手地教她知道两人关系差,越说不让她来她会越跟自己对着干,只好对着张仁美说,“先生只收了你一人的侑金,当初可没说还连带着要教姐姐天底下有这好的事么?”
张手美本不打算理她的,可当下她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让她很生气,她就那么爱钱么,给她双眼贴上两文钱,让她以后都从钱眼里看人好了“月娘您操的心态多了教不教,许不许,都是顾先生说了才算。要是先生说不教,我立马就回家去”
连个外人都知道自己是说话算不上话的人,这都是为谁在操的心啊?到最后里外都不是人月娘从鼻子里哼一声,一跺脚,端着空盆回屋去了。
张手美和张仁美进了书房,不一会儿,顾先生来了,笑呵呵地说:“手美今日有空来陪读?怎么样,脚伤可有大碍?”
“没事,好得很快。”特别是在空间池塘洗手之后,现在她脚指甲里连淤血都没有了。
顾先生依旧教的是论语。张手美经常检查张仁美的功课,知道先生教的规则,一日教一则,教三日复习两日,半年过去了,一本论语学完,又重新开始学。张仁美的学习守则是顾先生教什么他就学什么,张手美问过他为什么不学别的,张仁美只说温故而知新,今日张手美便拿出来问顾先生,顾先生也是给的这个答案。
这年头,读书人读书都是为了考科举,当然要习读四书五经,所有儒家经典全部都要学得滚瓜烂熟。可是张手美打听过,眼下科举考试最热门的是明经和进士两科,明经重贴经墨义,进士重诗赋,经义全赖背诵,诗赋却需发挥。在这两科之中,又以进士出身的最为荣耀,仕途最好,所以读书人趋之若鹜。为什么唐朝是个诗歌全兴的朝代,与科举的读书的前途不无关系。所以,这年头的文人不是腐朽的,不是麻木的,是恣意潇洒的,神采飞扬的……
顾先生能在垂拱元年高中进士,可见不是个读死书的人,但为何要这样死板地教张仁美?
等到张仁美申请去出恭的时候,张手美问了顾先生的意思。顾先生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认为该学些什么?”
该学什么张手美没有发言权,只是纳闷而已,也许顾先生有自己的一套。
顾先生叹一口气,“既然你想得如此深,不怕与你说实话。其实在仁美没有拜师之前我就对你讲得很清楚,仁美对于读书的天分有限,学了这半年,我的感觉依然是这样,我指哪儿他打哪儿,不会举一反三,不会灵活运用,要是教了些无关紧要的,又怕太分他的神。他这样的情况适合考明经科,考明经科需要学什么,我就直接教什么。”
汗,就是说仁美脑子死板,不会发散思维之类的……
人人都说勤能补拙,仁美就算天分差点,只要一股恒心与毅力在,也能学个七八分。但是又反过来了,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需要天分的,不是试卷说明一切,你不会作诗不会活用,不能称之为满月复诗书。参加聚会什么的特别容易瞧出来深浅。这样看,仁美又吃亏了很多。
反反复复认真想了又想,张手美突然觉得是自己一家人在为难顾先生。
顾先生没有开私塾不以教书为生,收学生私教无非是看欣赏与否二人投趣与否,如今硬将张仁美塞给他,诚然,对牛弹琴苦恼的不是牛,是弹琴的人。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
咳咳,张手美打住不让自己在想。就当自己从未想到过吧。她今日来还真不是真心陪仁美读书,“先生,春天的时候,江陵府大大小小的食店都参加了一次群鱼宴,食店都有这样的盛会,不知道江陵府有没有谁举办过读书人的盛会,譬如诗会之类的?”
“诗会?”
张手美一派轻松地笑,“是啊,以诗会友,以酒会友。”
顾先生笑,“我在京城的时候,倒是听说京城权贵之家有为招揽贤士举办过这样的盛会,曾经也被邀请。江陵府这边不太清楚,也许有人在自己小范围地办过。怎么,你想去见识见识?”
张手美拼命点头,“不知先生有没有兴趣举办一个诗会?比如菊花诗会?”
顾先生含笑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想吃桃何必辛苦去栽桃树?”他在此隐居多年,交往的人不多,就是要办诗会,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来。
张手美有些调皮地眨眨眼,“自己栽的桃树结的桃子才香呢吃桃之前还有桃花看,结了桃子,想什么时候吃就摘一个,若是去市集上买,不一定买得到,买回来的还不能放。”
“你真是个孩子。要知道,桃树也不是今年栽下,明年就有得吃,得等好几年。”
“正是因为要等,桃儿才吃得特别美味。不然先生为何要在此躬耕?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劳作的果实吃得香,吃得安稳踏实?”
顾先生的笑变得有些干乏。眼前这个女女圭女圭,也知道等待的意义么?她不知道自己的事,却也不像兴之所来就这么一说。
张手美还在继续说,“只要先生想办,所有事交给我就成,我怕到时候太多人不远千里而来,您这边还招待不下呢”
“你啊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顾先生拿起一本书,佯装看起来,“这个就不要你操心,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张手美期盼着他爽快地答应,看上去不是没有兴趣啊……怎么最后来一句以后再说。
难道他有兴趣的不是自己说的内容,而是自己说这样一件事?
不对,顾先生肯定不是没有兴趣,他也听进去了,只是个性如此。张手美转而想到,可能有人会看上去更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