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手美投去赞赏的眼神,“有想法就好,就怕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就此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自己放弃自己。”
春十娘拿不准她的意思,不好冒然开口问,又看齐二郎一眼,正好对上齐二郎的视线,于是齐二郎嗯了一声,说,“张姑娘给你寻了门攒钱的好活计,只需装模作样,动动嘴皮子,年内或许就可自赎。”
张手美接道:“就看你是不是真想从良。你这行做久了,也知道男人不是完全靠得住,世上或许有那么一个两个几个是有担当的,可很难被我们寻得。不管是在此处还是将来出去以后,都只能靠自己,自己手上有钱,比什么都强。”
齐二郎奇怪地看着张手美,不知道她说的是场面话,还是她心中就是这样想。
说起从良这件事,张手美不得不先让春十娘知道,自己问的是她的本意。张手美来这里之后,听说过一些人被ji女欺骗感情的事,她们很多都是佯装从良,为的就是从男人手上骗到钱,所以有句话叫做戏子无情*子无义。张手美知道,很多人不一定是自己真想这么做,都是老鸨教唆的,老鸨估计说了很多男人无情无义的话,当然不乏真实的就在她们身边存在的被欺骗的例子。所以说逢场作戏逢场作戏,男人女人变精之后,哪怕有那么三分真心,都不敢再轻易表露出来。
齐二郎坚持让自己找春十娘说,恐怕为的也是避这个嫌。
春十娘确实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她正在纳闷中,这张姑娘的口气听着着实奇怪,她小小年纪,连烟花女子都不曾见过,还未婚嫁,没有经历男女之事,为何在了解男人女人上反倒像是老手?姑且听听她要说什么,于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春十娘请张姑娘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没有你见识多,只是曾经有人负我,我痛定思痛,自己瞎琢磨了一番,方才说的话便是重中之重,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现如今我不过比你多了一分底气,两分勇气,”张手美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女子也可以做圣人,可以入朝为相,可以抛头露面,世道不一样,机会更多,能不能抓住就在于我们自己心中的观念,你要是认同我,我便将这个活计交由你,不一定立刻就有成效,却也不会超过今年冬天去……”
张手美如是如是,这般这般将所要与她合作的话说了一遍。春十娘听完,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没恢复过来,“张姑娘和齐二少何以认为我一定能帮上这个忙?”
张手美道:“这个事自然是找谁都可以的,不过佛家说,人和人之间讲究一个缘字,讲究惺惺相惜,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素未相识你能那样待我,我一直放在心上,如今这等好事自然是想到你,干嘛要让它落到别人头上?”
春十娘琢磨一番,张姑娘是个直爽的人,话讲得这么明白,自己再犹豫就太扭捏了,所以并未推说要多考虑几日,当下就应允了。
外头传来争吵声,春十娘伸长了脖子喊:“春云?”不一会儿,春十娘的小丫鬟跑进来,春十娘问她外头是不是春十一娘,小丫鬟眼眶含泪地说:“春十一娘她——还是来要崔公子的宝扇。”春十娘淡淡地说:“你将宝扇拿给她罢。”小丫鬟犹豫一下,转身去了,片刻回来又说:“春十一娘说往**藏着不还,今日这么爽快,不知道是何居心,硬要见你的面说个明白。”
春十娘嗤一声,“人都是这样贱,轻易得到的总是不相信。你没告诉她我这里有客人么?”
“说了。春十一娘请你出门说话。”
春十娘刚要站起身,齐二郎跷起二郎腿吩咐春云,“既要见见也好,你去将春十一娘请进来,有什么话就当着我们的面说。”
春十娘皱眉看着齐二郎,“齐二少你这是……”
张手美知道齐二郎这是给她撑腰呢,于是说:“叫进来吧,在外头吵吵闹闹做什么,今日说你有客人她都不依不饶,可想往日都做了什么事。齐二少难道还比不上那崔公子?让她亲眼见见也好。”
春十娘感激地冲张手美笑笑,吩咐小丫鬟,“春云,去请春十一娘进来说话。”
张手美的话显然让齐二郎很受用,他含着笑,整了整衣襟。
春十一娘一脸恼怒地冲进来,看见房内有客人,顿时止了步子,换上一副笑脸,“姐姐房里真有客人呢?我还以为姐姐懒得见我,故意拿话搪塞。”齐二郎是常客她当然是认得的,向他福了一下,浪笑道:“齐二少,打搅了——”长长的尾音一直拖到仔细辨认完张手美是个女子,一般女子要进这种地方见识都是换了男儿装束,今日这女子可是整齐地着女装,就在春十一娘打量的那一瞬间,她掂量出张手美的分量,看衣裳和头面首饰,也就不过如此而已,笑容敛了好多,没有问候她,又正脸对齐二郎道:“齐二少好兴致。什么时候也上我房里坐坐?”
齐二郎几乎是所有来春香院的客人里最好招呼的一位了,出手大方,又没有过分要求,吃酒真的是吃酒,让她们陪酒真的是陪酒。他平时来都是找春四娘,今日怎么找到春十娘这里来了。
春十一娘的猜测揣度只是在笑容后头,自以为掩藏得挺好,其实眼前三人都看得出来。
齐二郎说:“真不好意思,今日我的事离不了春十娘,你不是找她有事么,你有什么就在这里说了吧。”
春十一娘马上否认道:“哪有什么事我们的事有的是时间说,齐二少难得点她一次,”她的话有些酸酸的,还算有点眼力劲儿,“我也不多呆,扰了二少爷的雅兴。不过——最近总是不见柳三少来,哎,娶了新夫人,就忘了我们这些旧人,我还真想看看那五夫人长得是怎样倾国倾城貌。”
张手美听她说起柳三少,知道肯定就是柳三郎。五夫人不就是玉儿。柳三郎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人,对家中新娶的小妾,不过是股新鲜劲儿吧。
她勾起唇角,ji女虽然嘴上瞧不起给人当妾,心里头还是羡慕的,也算半个主子呢。
春十一娘嘴上说要走,脚上迟迟不动,难道还指望齐二少为她传话不成?
春十娘虽然心里头不喜欢她,还是装出姐妹情深的样子,起身推了一把,“好了妹妹,如今你有崔公子,还要抽出时间来挂念柳三郎,着实够忙的,别累坏了身子,先回去歇着吧。我们回头再说。”
张手美凑近齐二郎,小声地问他:“她说你难得点春十娘一次,以往来,你都点的是谁?我当时问你是不是与春十娘最熟,看来你没说实话。”
齐二郎做苦脸状,“我熟的的确不止春十娘一个,不过熟我的女子,非春十娘莫属。”
春十娘打转回来,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受宠若惊,“齐二少这话严重了,明明是你处处帮我,当初要不是你,我还不得天天燎屋子”她让春云开着门,端两盆清凉的井水过来,扇风引清凉,这降温的办法不错,屋子里登时凉爽许多。
所谓燎屋子,就是她生意冷清的时候,老鸨日日督促她烧黄纸在帐中床下房里的每个角落过一遍,去晦气的意思。齐二郎在她生意冷清的时候,点了她几次,算是解了她的困。
恩客,真的是恩客。
说完了重要的事,张手美要走,齐二郎说天气太热,这会儿赶路还不得中暑倒下,让她过会儿再走。春十娘也留,这个时辰真的不是好时辰,赶上一天最热的时候。于是张手美又多坐了一会儿,听春十娘说起自己的往事。
春十娘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走,连自己的亲人都记不清,几经转卖,最后卖到这春香院,当时年纪小,做的都是打水扫地伺候红牌的活儿,“从小就在这种地方长大,见过的事太多,知道前途是什么样子。我做小丫鬟时逃走过一次,差点被打断腿。后来梦想着有一日攒够钱,自赎出去,但是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小丫鬟,连一两银子都没攒到,后来,后来还被当时的春十娘出卖,我不仅以后不能再有这样的想法,连仅有的几百文也被老妈子搜刮去……”
长到一定的年纪,人也出落了,难免被老妈子逼着接客,“我倒不是被她逼着接客的,是我自己愿意,我算看开了,不接客我怎么能存下钱?虽然大部分的钱都是被她们拿走……怎么说我现在也存了点。有时候会想,出去了不一定有在这里逍遥快活,毕竟我从未在外头生活过……”
第一眼见到春十娘,就觉得她是个大方不扭捏之人,现在她讲起自己的往事来,也丝毫没有哀哀戚戚之情,开朗得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张手美还是听得心里头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