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儿垂了眼回到房间里去。
宅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谁家树上的蝉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木簪子只卖出去了一个,虽然只卖出了两文钱,但是这颗正气丸——眉儿一脸含笑地将丸子举起,翻来覆去百看不厌。这可是齐二少的药丸……大相公,你真有福气。
窗子上闪过一阵影子,脚步声轻快,眉儿一惊,收起笑容,赶紧将药丸藏好。
张手美进屋来,看到立得规规矩矩的她,一颗揪着的心才轻轻放下。
“你自己去找齐二少了?”
眉儿点头,等着她的责骂。
“在哪里找到的?”
“路上碰到的。”眉儿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是出门后迷路,漫无目的地转,然后就碰到了齐二少。她说的很简短,该省去的都省去了。先前张仁美托她卖木簪子的时候,就嘱咐她不要被美姐姐知道,她还在想怎么能不让美姐姐知道,嘿,现在她还真可以不知道。
张手美执她的手坐下,“你也长大了,我们不能再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对待你,这次的事我不说你,只是你要知道,不管干什么,不能闷不吭声地就去做,要有交代。”
“嗯。”眉儿点头,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
张手美将她额前的发丝扒开,“你见着齐二少的时候,可问他兔子的事了?”
“问了,他说兔子有可能被暑气毒到,给了我一颗正气丸,让我给大相公服下。”眉儿拿出那颗黑黑的药丸,“就是这个。”
张手美拿在手上看了看,心思去不在此处。家里人这么说,眉儿听不进去,同样的话齐二郎再说一遍,她很快就接受,这孩子该不会——心里早就悄悄地喜欢上他了吧?
当时还怕她被马远骗,现在又要担心她这执拗的性格。哎,真喜欢上齐二郎可不是好事,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大的可能性,可以预见,这孩子的情路会很坎坷。
张手美模了一把眉儿红扑扑的脸,现在要与她说这些,她怎么会懂。
眉儿这边的事暂告一段落,张手美又记挂起萧幂儿,去找眉儿之前就知道她心情糟糕,没来得及问。游有方和自己一起去找眉儿,听说眉儿回来后,他也不回来,说是到街上找朋友去。当时萧幂儿黑着脸,都不看他,小两口是不是又吵架了?
萧幂儿在择菜,见张手美从眉儿那里回来,气鼓鼓地问她:“有没有好好说眉儿一顿?小孩子不能纵容,今日能不声不响地消失两三个时辰,明日就能消失两三天,今日这不听你的话,明日那方面也不会听”
“好啦”张手美笑嘻嘻夺过她手上的菜:“你想说的不是眉儿吧这话是不是想对表姐夫说?甭择菜了,我们不差这一口吃的你要是心里头不痛快,就对我说说,时间还早,我们晚点儿走也成。”
“说什么?我有什么不痛快?”
“还跟我装?怕我看不出来啊?说说吧,你和表姐夫究竟怎么了,他夜不归宿还是不听你的叮咛?”
萧幂儿蹙眉,夺过菜继续择,嘴上嘀咕,“你个小孩子能懂什么。”
“哟哟,嫌弃我比你小了?你们有什么复杂的事我不懂?你不对我说对谁说去?快说啊,我正有闲情听呢,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听说常把话憋着的人,会憋出病来……”
萧幂儿于是决心把自己心里的这把火引出来,白了张手美一眼,“要我说都怪你”
“怎么都怪我?太莫名其妙了,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快说快说,要真是我错,我一定任你处置”
萧幂儿也不是真的在怪张手美,不过被她伸头拿手砍脖子的动作逗笑了,说:“要不是你当初介绍你表姐夫供货给春风楼,现在别人也不会再找他去进胡椒货。”
哦,这件事啊张手美笑道:“要是当初没有我的引荐,恐怕表姐夫娶你刚好差了那么一点钱,你现在还在家里待嫁呢。你不谢谢我,反倒怪我,哼。”
萧幂儿手上择菜的动作成了慢动作,低了头不说话,张手美感觉到她真的难过了,轻声问,“你是特不想表姐夫出门么?你怪他私自应下,没有与你打商量?伤心什么,跟他一起去你看你们现在多轻松自由,上没有公公婆婆需要你呆在家里尽孝,下没有小儿缠绕走不开,他要出门,你跟着一起去就是。他在外行走经验丰富,还怕他保护不了你?你要是在外有了什么见识,也好回来对我讲讲……哎呀,我不知有多羡慕你”
“谁想和他一起出门”萧幂儿确实没想过,不过张手美这么一说,倒还真的引起了她的兴趣。
张手美看她的神色,知道她说的是反话,忙道:“你不想?那我去我一直盼着出门的机会,你要是不抓紧表姐夫,他在外面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留住,可别怪自己。”
“他敢”萧幂儿说到这里,气已经消了一大半。张手美趁机说正经的:“表姐夫爱出门,这是你嫁给他之前就知道的,以前你觉得很酷,现在怎么就不这么想了?再说,他也不是为了耍酷才出门,你们一没地,二没生意,有钱送上门来还不挣,傻不傻啊?”
张手美说着话,萧幂儿起身端着择好的菜往厨房走去,张手美亦步亦随,萧幂儿要生火,张手美拦住了,“你要是没想开,还带着一肚子气,就不要给我们做饭。我听说怀着糟糕的心情做饭,饭菜也会变得很难吃,我和眉儿不想吃了之后也变得心情差。”
萧幂儿敲她一记,“你从哪里听来的一些歪理歪说?有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家的道理么?你可别陷我于不义。你的话我会考虑。”
“嗯嗯嗯,好好考虑。”张手美抿嘴笑,点头如捣蒜。
“对了,想不想吃鱼糕?我去看大力卖完没有。”
“我和你一起去。”
隔壁的宅子没有游有方他们的宅子大,围着院子盖了一圈房子,被分割成一间一间,基本上都是出租给在城里做事的人居住。大力的娘和小侄女住在最北边的一间,那房子连窗户都没有一个,很小,灶台也砌在房里头,看得出来是新砌的。
先前听萧幂儿说他大哥大嫂留下的孩子是侄儿,这会儿大力的老娘亲正在给那小孩子梳头,她的头发散开,这么一看,明显是个女女圭女圭。
大娘把自己底下的板凳抽出来,又让孩子去搬另一个凳子,招呼张手美他们坐下,“大力买盐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坐着等。”
大娘夫家姓丁,大力的大名叫做丁大力,这个小女孩叫丁铛。
萧幂儿笑道,“丁铛这个名字真好听。”丁大娘说:“瞎起的。”她推孩子一把,“快叫人人,叫婶婶。”丁铛抿着嘴不说话,萧幂儿拿了两颗糖出来,“给你吃。”丁铛磨蹭着不接,丁大娘替她接过,“你真是太客气了丁铛,快谢谢婶婶。”
丁铛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两颗糖上面,动了动嘴唇,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应该是说的谢谢婶婶这句话吧。丁大娘把糖塞在她手中,对萧幂儿说:“孩子认生,你莫见怪。”
萧幂儿笑,“没事。小孩子都这样。以后让她多去我那窜门子。”
丁大娘的白发已经出了一半,人瘦且没精神,看上去比金大娘还老上十岁。看来真像萧幂儿推断的那样,她得子晚。
丁大娘于是问起自己的这个邻居来,知道她新婚半年,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肚子。
表嫂子有了,虫娘也有了,独独萧幂儿差了音信。这个……张手美就不好与她说起,估计姑母不少对着她念叨。
萧幂儿知道丁大娘在想什么,提高了声音说:“大力的手艺真不错,做的鱼糕很好吃,家里来客人,再来买一盘。”丁大娘说:“多谢你们街坊四邻照顾大力,这孩子,哎……”
张手美知道她一句话转折是在叹什么气。这孩子,说不定几年之后就是春风楼的大厨,好好的前途就这样毁了。
张手美宽慰她道:“大娘,现在大力自己做了小生意,说不定境况就慢慢好起来了,比先前还好。”
丁大娘看着张手美,先前一直在与萧幂儿客气,还没顾得上问她是谁,张手美自我介绍,“我与大力先前就认识,他的事我都知道。”萧幂儿补充,“这是我舅舅家的表妹,叫手美。大力昨天去买的鱼还是找她买的。”
“哦——”丁大娘仔细打量张手美一番,“听大力说找熟人买的鱼,原来就是找的手美姑娘。”丁大娘是个话不多的人,话在她嘴里不是被吞了,就是卡住了,让对话很难进行下去,张手美了然,就这么笑笑,和萧幂儿安静地等人。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力回来了,丁铛似乎很粘这个叔叔,早早就迎上去,牵着他的衣角,跟前跟后。
他一天的生意还不错,担出去的全卖完了,丁铛早上就吵着要吃鱼糕,他只给她留了一块,萧幂儿一点儿也不客气,愣是让人家割爱了。
丁铛撅着嘴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