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桨的宫婢,见司云出落水,急忙飞身相救。
司云出识得水性,但是,羸弱的身躯,还是让她不可避免的连吞了好几口冰冷的河水。待,双足,重新站在小船只上时,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密布的水渍!浑身上下,更是有串连成线的水珠,一个劲不停落下!不消一会儿的时间,便在甲板上,积聚了一大滩。白色的衣袍与乌黑的长发,紧贴在消瘦不堪的纤细身躯上。风过处,咋一眼望去,仿佛风中飘拂的柳絮。让人,不免担心一阵清风,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吹走。
“宫主,你没事吧?”
“宫主,你受不得寒,我们这就返回百花宫……”
两名粉衣宫婢,一左一右搀扶着司云出的手臂。清秀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与焦急。
司云出任由两名宫婢搀扶着,整个人,沐浴在天际洒落下来的温和阳光之中。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感觉很冷很冷。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冰窖。沁心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侵入血液骨髓。
一时间,止不住用力的咬紧了牙,抑制不住的轻颤了一下!
下一刻,抬头,平静的望了一眼对面神色呆滞的赫连苍,没有丝毫的犹豫,对着两名宫婢虚弱点头道,“回去,我们马上回去。”若是自己在此处等着祈陌回来,那么,祈陌与赫连苍,必然会碰面。可是,此刻,她却并不希望他们两个人碰面。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的恩恩怨怨……
宫婢闻言,一人,立即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司云出进入了船舱。一人,则快速前去船尾划桨。
船头,赫连苍怔怔的站在原地。整个人,如遭电击,久久无法反应。这么多年来,虽从未曾看过司云出的身体,但是,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清清楚楚的知道,她的手臂上,点了一颗血红色的‘守宫砂’。那‘守宫砂’,还是当年,她亲生母亲,亲自为她点上去的。至于原因,不明。
清风,迎面而来。在水面上,吹拂开层层漪澜。
黑色的衣袍与乌黑的长发,肆意飘飞在半空中,翻涌开一道接一道的弧度!
渐渐的,赫连苍还拽着那一角白色衣袖的手,不自觉一寸寸收紧。节骨,根根凸起。关节处,一圈圈泛白。空气中,甚至不难清晰的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
安静的狭小船舱内。
司云出轻坐下来,拢了拢宫婢从自己身上褪下、披在她肩膀上的外衣。
继而,对上宫婢那担忧至极的目光,浅浅一笑,反过来安慰道,“我没事,别太担心了。另外,你也一道去划桨吧,两个人,可以快些。”
宫婢连忙应声,旋即,三步并作两步的快速步出了小船舱。
‘百花宫’内的婢女,包括四使在内,全都是这么多年来,战乱下的遗孤。性命,皆被司云出所救。司云出待她们每一个人,都极好!
所以,每一个人,对司云出的感情,亦是深厚。
司云出在宫婢步出小船舱后,双手,环抱住膝,慢慢的卷缩起了身体。苍白如纸的容颜,在漫天飞舞的白纱与偶尔洒落进来、支离星点的阳光下,若隐若现。半敛的凤眸,随意落向冰冷、渐失去知觉的双足。只见,不过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船舱干净的甲板上,便已经积聚了一大滩水渍。
一瞬间,心中,不由暗暗担心起体内的寒毒,会不会提早发作。
人生在世,都难免一死。可以说,一直以来,司云出心性淡然,都不是一个太在意生死之人。可是,这一刻,她却好想生命能够久一些,再久一些。若是自己有事,那么,那一个人,他一定会难过的!
而她,真的不想看到他难过!
想着,苍白的手,轻轻的拾起了面前矮几上的那一根碧玉箫。
刚才,幸好自己没有将它带在身上。不然,很有可能便落入水中了。而自己,刚才,也太不小心了。徒然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与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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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悄无声息中,一分一秒的缓慢流逝。
小小的船只,以最快的速度,飞一般的向着‘百花岛’的方向而去。与碧波清澈的水面上,荡漾开一圈又一圈深浅不一的波澜,闪动开粼粼波光。
安静中,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司云出的视线,慢慢变得朦胧起来。模糊中,隐约看到一角衣摆,落在自己面前。
赫连苍缓步步入小船舱,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有千钧之重。随后,在司云出的面前,缓缓的、缓缓的蹲下。任由黑色的衣摆,拖延在湿渍的甲板上。因习武而略带脖间的手,轻柔的、珍惜的抚模上司云出冰冷无温度的脸庞。深邃的黑眸,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怜惜。面部的轮廓,线条沉凝。出口的声音,低沉而又无法言喻的暗哑。甚至,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轻颤,“是不是……是不是那一夜……”司云出对自己的感情,赫连苍一直都知道,清楚的知道。所以,并不怀疑她会背叛他。那么,‘守宫砂’不见,唯一的解释便是……指尖,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如果,真的……真的是那样,那么,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真是该死!
司云出后知后觉的意识过来,面前之人,是赫连苍。于是,急忙侧头闪开。
至于,赫连苍说的话,半响才反应过来。
赫连苍看着对自己避如蛇蝎的司云出,心下,猛然一痛。
一刹那,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异样陌生感觉,如潮水般,蜂拥着席卷上赫连苍的神经。
下一刻,落了一个空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紧握成拳。许久,忍不住深深的闭了闭眼。满眸的悔恨,严严实实的掩藏在紧闭的眼帘之下。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悔不当初。
薄唇沉启,“云儿,对不起!”
那一夜,他下的,不过只是普通的药罢了。不过只是为了应付月夫人罢了。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面前的人儿,当初,都遭受了些什么?
“云儿,难怪,难怪你当日,竟会说那般绝情的话……”
船舱有限的空间内,四周的空气,伴随着赫连苍的话与神色,不知不觉,黯沉了下来。
司云出明显一怔,没想到,高傲如赫连苍,竟也会说这三个字!对于当初发生的一切,她痛过,也伤过。那一刻,真的……
划桨的两名宫婢,在看道赫连苍进入船舱的那一刻,立即迈开脚步,也要进入。但,在余光瞥见船舱内的画面时,又突然停了下来。默默的相视一眼后,继续快速的划桨。只希望,能够早一些回到‘百花宫’中。
死一般寂静的船舱内,气氛,冰冻凝结!
司云出双手依然环抱着膝,静静的望着蹲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赫连苍。记忆中,自己竟很少有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望他。这个男人,她四岁时便认识,青梅竹马。一晃眼,都已经有十八年了。
深深的爱过,如今,终是累了,也放下了!
半响,司云出释然一笑。苍白的容颜上,没有怨,也没有恨。不甚在意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开口。仿佛,事情并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一般,“赫连苍,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只想重新开始。”放下对面前之人过分的执着,也放下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好好的抓住另一个男人的手,然后,陪着他,走完自己剩余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司云出脑海中略一勾画,竟忍不住抿唇,浅浅笑了。
赫连苍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的、专注的凝望着面前的人儿。蹲着的笔直身躯,单膝几乎快要触到甲板。深邃的黑眸,强行压制着眸底深处那一丝沉痛。而,司云出此刻唇畔上的那一抹笑,看在他眼里,俨然是自嘲,是……苦笑。顿时,心中,更加的心疼与怜惜,还有自责与沸水般不断泛滥开来的悔恨。
渐渐的,船舱内的气息,再一次凝沉了下来。
空气,似乎都带上了一丝黯殇!
许久许久!
赫连苍的手,再一次轻抚上司云出的脸庞。
同时,长臂一伸,直接将司云出整个人,都紧紧的搂入了自己坚实的怀中。
怜惜的话语,第一次用上了对待曲妃颜时的那一种柔情,“云儿,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云儿,回到我身边,让我好好的……好好的补偿你……”‘补偿’二字,并不是赫连苍第一次说。但是,语气,却是截然不同。此时此刻,这样的真挚,恐是世间任何一个女人,也难以抗拒。
“放开她!”
而,也就在这时,只听船舱外的茫茫河域上,骤然传来了一道冷声。
音落,一抹金丝绣边的白色身影,已瞬移上了船只。一掌,毫不犹豫的拂向赫连苍拥抱着司云出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巧妙的一把将司云出带入了自己的怀中。旋即,带着司云出便退出了空间狭小的船舱。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在一眨眼的瞬间发生!
赫连苍一恁,下一瞬,黑眸倏然一眯,猛然向着船头望去。旋即,瞳眸中,闪过一道危险而又冷寒的光芒。起身,一步一步步出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