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萍侧目瞧去,看那人白发白须却不呈老态,满脸红光,笑容可掬,不由心想:“听师父的语气,似对此人颇有些忌惮,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正自寻思,只听李逍遥说道:“很抱歉,我要去应付你那帮徒子徒孙,没闲工夫理你,你请自便罢!”
完颜萍曾听李逍遥说起中原有六人与他功夫相若,除却当今四绝之外,便是郭靖和周伯通了,又听师父一句“徒子徒孙”,当即便猜到此人身份,心想:“这人好生古怪,既是那帮道士的祖师一辈,何以适才那一场小斗,他反倒冷眼旁观?”不由得心中称奇。
周伯通听李逍遥直言相拒,也不生气,只觉极为欢喜,放眼四下里只有自己三人在场,悄声问道:“甚么时候见面?”
李逍遥沉吟道:“依着全真教的做派,估计不到一个时辰便会兴师来客栈寻我问罪。”
周伯通拍手笑道:“真个好戏!我也去瞧瞧好么?”
李逍遥摇头不许,道:“那可不行,你再怎么说也是全真教的人,虽然这一场热闹确实很好玩很有趣,就怕万一那群牛鼻子打我不过,喊你上前帮手,那我这岂不是作茧自缚?”
周伯通怔了一怔,心想此言极是不无道理,不由伸手抓了抓头皮,喃喃道:“是了,我是他们的师叔祖,若是不救,未免不好意思,若是相救,将他一发惹恼了,好戏又该瞧不到啦!”埋头想了半晌,忽然跳起身来,叫道:“好兄弟,我就在一旁远远地看,决计不出手相帮,若是有违此誓,教老顽童武功全失,连小猫小狗都打不过。”
完颜萍听他立誓如此古怪,只觉忍不住好笑,暗想此人童心未泯,倒也好玩的紧。李逍遥仍是摇头,道:“那番毒誓你已在桃花岛和郭靖说过一遍,真当我不知么?世上哪有这般好占的便宜?”
周伯通奇道:“这个赌赛不好么?”
李逍遥哂道:“有甚么好的?你当年答应王重阳不练《九阴真经》,却又如何?”
周伯通脸色倏地大窘,双手乱摇,道:“那是我一时鬼上身,做不得数!后来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李逍遥微微一笑,道:“噢?若我将你早年在大理那一段风流韵事传遍天下,再跟你说我已忘干净,此事做不得数,你看可好?”
周伯通听见“风流韵事”四字,没来由心中一慌,急道:“换一个赌赛便了,若是有违誓言,老顽童便……便……”他本要说“从此练不成武功”,但突然想武功全失还可练回来,若改作“从此练不成武功”,那可大大的不划算,他生性好武成痴,一时间踌躇起来。
李逍遥见他语塞,转过身悄悄拉着完颜萍的袖襟,展开轻功飞奔。不多时回到那家客栈,掌柜隔着老远瞧见二人,起身前迎,笑道:“大侠所需的衣物,小老儿已在床头备好。”
李逍遥微微颔首,独自上楼换了白衣,旋即转到楼下买了一桌饭菜,招呼完颜萍坐下,斟了两杯酒,道:“等会有一场小战要打,然后去大胜关入宴,此番南下恐怕不会很安稳,务必小心。”完颜萍见李逍遥神态自若,心知师父已不将自己擅自出面的事放在心上,只觉倍感轻松,忙替师父夹菜添饭。
二人待要用饭,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怒哼:“大胆狂徒!竟敢污蔑我全真教玄门正宗!”两人一齐转身,只见二十余个道人各执长剑,挡在当路。
完颜萍见全真教人多势众,当即娇声叱道:“好一个以众敌寡的全真教,好一个自命不凡的玄门正宗!真令重阳真人蒙羞!”
一个矮胖道士踏上一步,冷笑道:“妖女休逞口舌之利,若有本事,只管来破我天罡北斗阵!”不由分说,挺剑纵身当胸便刺。完颜萍微微有气,心道:“定叫你不得善了。”眼见剑尖刺到,柳叶刀锵的一声亮鞘而出,对准剑身狠狠劈出,这一刀使足七成气力,嗡的一声,那道士把捏不定,长剑断为两截,直飞上半空。
李逍遥微微一笑,右手食中二指合若剑锋,不等那断剑落地,铿铿铿连点三下,三道剑气自指尖飞射迎向剑身,只听嗡嗡嗡连响三声,每过一声,便有七八个道士均感胸口气血翻逆冲,先后哇哇吐出鲜血,一一卧坐在地,一个高瘦道人挣扎起身,破口怒骂:“妖邪!有本事就杀了本道爷,全真教上上下下,必不饶你!”
那掌柜旁观既久,眼下见势不好,急向李逍遥求情:“李大侠,那人是小老儿的远侄,还请瞧在小老儿的面上,饶了这不经事的畜生罢!”疾冲至那人身旁,当面掴他一个耳光,骂道:“小畜生不分好歹,实在该打!”
那人昏晕半晌,勉力回过神来,心中又愣又愕,手掌抚着脸旁,问道:“伯父、这、我如何不、不分好歹了?”
那掌柜劈头盖脸掴了几掌,高声骂道:“老子把你这个遢货!小兔崽子,还敢驳嘴!”转又低声道:“那位客官姓李!”那人闻言一惊,放眼朝那白衣人身上望去,越看越觉心惊。
李逍遥见威势已立,便吩咐掌柜自行善后,自己携完颜萍回座喝酒吃饭。待过了三巡,各自收拾行李,李逍遥从店伴手里牵过马缰,待要上马,忽地想起一事,向掌柜道:“老板,去年我问你愿不愿随我南下避祸,你说无意于此,今日我问你同一句话,你还要坚执这个念头吗?”
那掌柜身子一颤,道:“小老儿自幼长在此地,六十余年来未不曾远离山门。前番屡拒李大侠一片心意,非是小老儿不通人情,只因小老儿心系旧园,难离故土。还望李大侠成全!”
李逍遥见他眼神平静如一,不由大感伤怀,仰天叹道:“落叶归根,狐死首丘。罢了罢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你既是下定决心,我也无话可说。有缘再见罢!”抱拳施了一礼,策马向效野纵去。完颜萍驱马紧随其后,脑海中想起二人适才话语,只觉心头一阵暖暖和和,忍不住的掉头回望,那客栈渐远渐小,直至不见。
二人骑马穿过龙驹寨,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又见前方一片树林,完颜萍骑乘多时,已感又累又渴,取过干粮泉水,小口小口嚼下。李逍遥端坐地上,闭目养神一番,嘴角微微一翘,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悄悄抽身走开。
完颜萍吃得正香,忽然间嗅到一股肉香,索性搁下干粮,循着那股气味走向湖边走去,不多时忽听一声“乖乖不得了,我服侍不了这批蜜蜂老太爷,好兄弟快来救命。”心想这声音好熟,莫不是那老顽童的声音?正寻思间,走近一看,只见天上一大群蜜蜂盘旋飞舞,绕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乱叮乱刺,那老头手脚乱挥乱舞,头脸被蜇了几个包,拼命叫道:“蜜蜂老太爷,蜜蜂老祖宗!”心头不由好生奇怪,忽听一声:“我做了鱼,你来尝尝。”但见李逍遥递来一根烤鱼,轻轻一嗅,煞是香气扑鼻,忍不住接了木枝,轻轻咬下一口,问道:“师父,老顽童何以招惹上了这些蜂子?”
李逍遥先不答话,伸手自袖内掏出玉峰浆瓶挥舞几下,呼叱数声。那群野蜂闻讯集成一排,陆续向林外飞去,片刻间四下里再无蜂迹。李逍遥负手走到周伯通身旁,手指疾出如电,点他“章门”、“期门”二穴,喝道:“老顽童,还不将蜂毒吸入丹田!”
周伯通笑逐颜开,依言照行,再随真气流遍全身各处大穴。约莫不多工夫,体内蜂毒尽解,纵身跳起来,叫道:“兄弟好本事,你不教我功夫,这门御蜂之术教了我罢!”
李逍遥侧头想了一想,道:“这本事也没甚么了不起,你爱学便学,成与不成在你。”长袖一甩,将玉峰瓶丢给周伯通,任他大声呼呼喝喝,自己回到湖边打坐。完颜萍只看得满头雾水,一时间不明所以,悄悄走到李逍遥身旁,轻声问道:“师父……”
李逍遥轻笑一声,道:“此事说来也颇是有趣,你若有兴致,我便说给你听罢。”
原来周伯通见李逍遥、完颜萍二人不告而别,暗自生气。本来要到重阳宫去问师侄那白衣人的身份,但半路上见全真教二十余个徒孙齐齐下山,说有人污蔑全真教。出于好奇之际,便跟着众道下山,待见到李逍遥显露一手剑气绝技,又忍不住心头痒痒,索性一路跟来,满拟以为自己轻功高超,可瞒住对方耳目。谁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均被对方把握的明明白白。
李逍遥虽觉察出周伯通跟踪在后,却想若是明言相邀,对方难免会闹一番顽童性子,当下悄身走开,在湖边烤了几尾鱼,又取些蜂蜜搁在一条烤鱼身侧,而后故意落下,只等周伯通现身来偷。果然不出所料,周伯通取下烤鱼啃下一口,鱼肉的香气之中便增一分蜂蜜的清香,终至引来蜂群来叮。
完颜萍听了极感有趣,掩齿嘻嘻笑了一阵。声音传入周伯通耳中,甚觉不是滋味,赌气道:“好兄弟不教我武功,小丫头也幸灾乐祸,蜜蜂大老爷不好玩,呜……呜呜……”竟渐渐哭出声来。
完颜萍逐渐觉得心中不忍,悄声道:“师父,你看……”
李逍遥本意是要尽快赶赴大胜关,与郭靖黄蓉商议国家大事,自然不愿途中多生事端,是以初始听到周伯通的声音,心中并不存什么结识之意。后来转念一想,周伯通武功如此之高,不若引他陪完颜萍练武,自己亦能全力筹划抗蒙大业,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然而周伯通此人素来玩闹惯了,爱与旁人捉迷藏,须设法引他出来,当即设下此局。哪知竟将周伯通惹得哭闹不止。李逍遥听他大哭一阵,也不出言安慰,只向完颜萍悄声道:“你将刀法使出,他便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