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缠—意绵长(下)、摄政王
夜色深沉。[中文]
许氏已将事情说完,恭敬行礼,道:“休妻之事,大将军也曾提过,当初妾身无法应允,而到今时,则是无话可说。”随即转身,取笔墨纸过来。
卫玄默沉默半晌,视线不离面容憔悴的女子。她嫁入卫府三年了,痛失过一个胎儿,如今又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起因,不过是错看、错等、错嫁了他。
之后,他温声道:“你我膝下本有七个儿女,如今昔昀、昔晽已然入土,昔晙不成器,被我发落到了别院。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有四个儿女,怎么,难道你从来不曾将他们视如己出?难道还执意要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许氏讶然相对。
“我自知诸多劣性,这几年来都委屈了你,难得的是你鲜少抱怨,这一两年更是任劳任怨打理府中诸事,不曾出丝毫差错。每每想来,总觉亏欠了你。如今,你怎能认定我会因为那些小事便休妻?”说到这里,卫玄默逸出笑容,“我已年近不惑,将要老去,能给你的唯有平宁时日,只求与你宛若老友、相敬如宾,你不喜这等时日么?”
许氏眼色复杂,随即,泪光闪烁,“将军……”
“日后休要胡思乱想,只管一如既往。只要你仍旧安分守己,我手中的一切,便有半数是你的。”卫玄默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头,“不早了,回房歇了吧。”
许氏顺从地点了点头,泪水却无从停止。
有所失,亦有所得。她失去的,之于寻常女子,意味着灾难。可她却在这关头,得到了卫玄默的善待、许诺,足以知足。
第二日一早,许氏便命鸳鸯去了将军府,转告卫昔昭,不需挂怀她的事。
卫昔昭听完会意,留在寝室,给季青城做夏衣。
季青城很少见的早早回来,绕过屏风,不声不响地走到床前,俯身吻了吻她,“怎么也不好好歇歇?”
卫昔昭被吓了一跳,“进来也不出个声,真是。”
季青城夺下她手里的衣料针线,“先让太医给你把脉,人我已经带来了。”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就自作主张?”卫昔昭不悦,“我不。”
“不这样、不那样,”季青城拍拍她的头,“我让你如意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
卫昔昭没心情检讨自己近来的态度,坚持道:“你怎么说我也不依的,哪有为这种事就请太医的?”说完,脸色微红。
季青城失笑,“这又怕什么?不妥当就要看看是为何,你总一味忍着,苦的不还是你自己么?”
“不要你管。”卫昔昭穿上鞋子走进厅堂,“你将太医打发回去吧。”
季青城笑着抱她起来,径自走向寝室。
“胡闹什么?!”卫昔昭低声指责着,瞥见丫鬟,脸就转为绯红。
季青城将她放在床上的同时,吩咐道:“去将太医请来。”
丫鬟抿嘴笑着称是。
卫昔昭气鼓鼓地瞪着他。
季青城则一直笑笑的在她面前,直到太医在门外出声,他才踱开去,避到了东次间。
太医进门之前,雨低声说了两句,是了解卫昔昭的性子,不想让她到时候为难。
卫昔昭无计可施,只得任由太医把脉。
诊断之后,太医道:“夫人体内虚寒,服几副药便能调理过来,请宽心。”
卫昔昭胡乱应了一声。
亲自送走太医之后,季青城才回来,淡淡笑道:“这是皇上御用之人,不需担心别的。”
卫昔昭还是有些别扭,“平白无故又让我多吃几副药。”
“这不是怕你总吃那份苦么?”季青城坐在她身侧,抱她入怀,“这也不算什么事,偏你想不通。”
“总是你有理。”卫昔昭故意找茬,“是不是你昨夜觉得累,今日就忙不迭找了太医?”
“胡说八道!”季青城说完又笑,“药你服着,我每日照旧,行不行?”
卫昔昭实在没话好说了,眼中有了笑意,“那怎么行呢?我依你就是了。”
季青城拥着她倒在床上,“今日只当我如常上朝,你陪我偷得半日闲。”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皇上抱恙,不能早朝。”季青城现出一丝伤感,“最近越来越显出病态,一些官员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病得那么厉害?”卫昔昭想了想,“午后,我带着瑜哥儿去看看他吧——平日他不召见,我也想不到去宫里。”
“嗯。”季青城放下这话题,用手蒙住她的眼睛,“昨日你睡得不安稳,再睡会儿。”
卫昔昭一味忽闪着睫毛,“你的衣服还没做好呢。”
“我都不心急,你又何苦来?”
“……”
身边的人呼吸转为匀净,季青城移开手,给她搭上一条薄被,交代了雨一句,起身转去书房。
小九和裴孤鸿都在门外,见他进门,同时跟了进去。
季青城看着裴孤鸿。
裴孤鸿无辜地回望。
“下去。”季青城吩咐。
“是——”裴孤鸿拖着长音,慢吞吞离开。
小九趋近两步,低声道:“将军,目前还未任何消息,一干人打探不到国公爷之前私事的任何蛛丝马迹,最奇的是连传闻都甚少听说。”
“继续,不急。”这情形委实反常,意味着的多半是将一些事刻意掩盖了起来。随后,季青城又吩咐:“将程绍扬请来。”
小九应声而去。
程绍扬走进来的时候,季青城正在醉翁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漫声询问:“侍郎前日送过一件嫁衣到将军府?”
程绍扬则是反问:“有么?”
季青城仍旧未睁眼,只是唇边溢出一丝笑意,“侍郎记性不大好。”
程绍扬轻笑,“如此说来,便是有了。”
季青城放下这话题,转而道:“西域近日不平宁,侍郎可愿赴西域护一方平宁?”
程绍扬很诚实:“不愿意。”
季青城又道:“有情人最怕意中人消失不见,侍郎可怕伊人消失?”
程绍扬不说话了。
“缘来缘散,并非他人相助便可心愿得偿。日后,离昔昭公主远一些。若有为难之处,季某兴许愿意相助。”
“那件嫁衣……”
“完璧归赵。”季青城唤雨。
雨将礼盒送到程绍扬手中,瞥一眼将军,心里好笑,有点同情卫昔昭——正做着梦呢,想帮人牵线搭桥的事就被将军给搅黄了。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卫昔昭醒来得知后,哭笑不得。这个季青城,她拿他是越来越没办法了。
季青城看她不提,也不多说——谁让她不跟自己言无不尽的?跟女子斗也好、亲近也好,都无妨,居然还管起了男人的事,他能允许才怪。
——
午后,萧龙洛进宫面圣。
他和萧龙渄,如今对彼此俱是有着彻骨深仇,这样的兄弟两人相见,在一旁服侍的太监自心底开始紧张,生怕哪一个压不住火气动起手来。
他们兄弟自然不会如此,俱是言辞有礼地寒暄几句之后,萧龙洛说有私事回禀,萧龙渄将太监遣了,静心聆听。
太监在殿外心神不宁,虽然自知多虑,可是见惯了宫中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怕忽然发生什么意外。
太后正在和陆剑语说话,听说了这边的事情,心里便是一沉,直觉告诉她,去找萧龙洛是找错了,搞不好,会被他反过头来算计。焦灼之下,急中生智,命人去召卫昔昭进宫。
今日赶得巧了,太监刚出宫就遇到了卫昔昭,因为她本就要在这时带着瑜哥儿去见萧龙渄。由此,只得暂缓去养心殿,先一步去了太后宫里。
而在将军府的季青城,在卫昔昭和瑜哥儿出门后,心里有些不踏实,这在之前从未有过,由此放下手边事,唤裴孤鸿随自己进宫。
卫昔昭走向太后宫里,途中,看了看抱着瑜哥儿的雨,“你带瑜哥儿去面圣。”孩子跟在身边,万一出事就是大事,而太后又一直对瑜哥儿心怀鬼胎,谁知什么时候就会出错?那样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雨会意,却有些担心卫昔昭,“夫人,您一个人……”
“没事,若是我耽搁的时候久了,你就求皇上过来看看。”卫昔昭笑着握了握瑜哥儿的手,“瑜哥儿听话,等一会儿我就去找你。”
瑜哥儿却顺势要让卫昔昭抱,小手伸向她颈子,“姑姑。”
“快去吧。”这次,卫昔昭是怎么也不会由着孩子的性子的。
瑜哥儿扁了扁嘴,要哭出来的样子。
卫昔昭却知道,这是他想达成心愿惯用的伎俩,笑了一下,吩咐雨:“快去吧。”
一旁的太监却道:“昔昭公主,太后娘娘时常将小皇子挂在嘴边,这都到了宫里,怎的不让祖孙相见呢?”
雨闻言转身就走。
卫昔昭敛起笑容,“方才公公并不曾说太后娘娘要见小皇子,此时这番说辞所为何来?”
太监便讪讪地笑着,不再坚持,“太后娘娘等着呢,您请吧。”
进到宫里,卫昔昭见过太后,目光瞥过陆剑语,似笑非笑地微微颔首。
陆剑语转脸看向别处,心里怨恨而又羞愤,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是一点颜面都没有。
太后命人赐座,开门见山:“哀家在宫里,听说了卫府一些闲话,不知是真是假,今日便叫你过来问问。”
卫府的闲话,恐怕也只有许太夫人告诉太后。太后在宫里,是一日也不肯安生的。卫昔昭对她要说的话心知肚明,却还是笑问:“不知太后娘娘听说了卫府什么事?”
太后像模像样地叹息道:“听太医说,大将军夫人再难孕育子嗣,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啊……依你说,这是所为何来?大将军是国之栋梁,若他的夫人是被有心人谋害至此,哀家是不是该详加调查,势必查个水落石出?”
查个水落石出?卫昔昭心里冷笑。她对卫府的人与事最清楚不过,到此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太后又如何调查?恐怕调查是假,栽赃是真吧?之后婉言笑道:“卫府之事,自然要由臣妾的父亲做主。臣妾父亲若是无从应对,太后娘娘再调查也不迟。”
“你父亲自然是顾忌着名誉,不想家丑外扬。可若有人一定要将卫府之事宣扬出去呢?”太后意味深长地道,“依你看,哀家是该阻止还是任由事态蔓延呢?”
“太后娘娘自然会阻止。”其实卫昔昭是真懒得理她了。
“哀家有时也是有心无力啊。”太后扶额叹息,“所以,才将你唤道眼前来,想请你出手相助。”之后又显得烦不胜烦地挥了挥手,“你是不知道,许太夫人对哀家说的是非实在是太多了,她甚至怀疑是你当初下的毒手……唉,这可如何是好呢?这些话若是宣扬的满城皆知,大将军的脸面该往何处放呢?大将军夫人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而大将军有些事,也是不好放在明面上来讲的吧?例如你的生身母亲……事关先帝啊,话一说出去,后果可就难以估量了。”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卫昔昭暗中咬了咬牙,忍下心里怒意,仍有恭声道:“太后娘娘想让臣妾出手相助,所指何事?”还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就发火,不是她的习惯。
“哀家与许太夫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她那些话,哀家几句话便能让她忍在心里,而你,只需帮哀家一件事。”太后自心底漾出笑意,就知道卫昔昭的软肋是卫玄默,一试果然如此,之后直言道,“你设法将卫昔晧与丁兰心的婚事取消,撮合丁兰心与丞相长子陆剑诚成亲,此事办妥,哀家便将听过的话全部忘掉,你意下如何?”
卫昔昭站起身来去,屈膝行礼,随后语声坚定地道:“太后娘娘,恕臣妾无能为力。再者,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太后娘娘三思。臣妾先是卫家女,才有之后荣华,为了亲人名誉,情急之下难免也会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到时臣妾虽然安危难测,却也能保他人不得安稳。”之后抬头,定定望向太后,“臣妾记得,太后娘娘不愿落得两败俱伤,只是不知如今是何想法。”
这话放在往日,太后定会心生惶恐,而今日,她却只是报以一笑,“如今皇上龙体抱恙,对诸事已有心无力,昔昭啊,你不要给皇上龙体雪上加霜才是。”萧龙渄以往对什么事都想弄清楚真相,而如今,他已有心无力。谁想让他病得厉害些,那就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好了。
“太后娘娘说的是,皇上龙体抱恙,任谁都不该横生枝节。再者,皇上自登基以来,倚重的是谁呢?”卫昔昭嫣然一笑,“谁若是想拿皇上的重臣生出是非,不论皇上、重臣,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下之意……太后气闷地看向卫昔昭,她是不是在说,皇上病重与否,之于她都是不打紧的?若是病重,那她的父亲、夫君都会被委以重任;而若是早日痊愈,一切还是一如既往。
如此笃定,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太后沉了片刻,又不以为意地笑开来,“那么,哀家也只有利用这段时日,拼个两败俱伤了。”随后沉声吩咐,“来人!”
门外便大内侍卫齐齐应声。
“哀家倒要看看,将你扣留在这宫里,你如何能够去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卫昔昭一点也不心急,反而安然落座,“太后娘娘三思才是,皇子已经去了皇上宫里,皇上过些时候便会过来。”
太后冷冷笑道:“你与皇子进了宫,哀家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你以为皇子能够如常见到皇上么?”
卫昔昭依然不显丝毫慌乱,“臣妾拭目以待。”
一直在一旁观望的陆剑语眼中现出疑惑,她分辨不出,眼前两人哪一个是在危言耸听。都是那样不动声色的人,任谁恐怕也难辨真假。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如果太后真将皇子怎么样了……那宫里可就真的乱了。
太后起身,缓缓踱着步子,随后低声吩咐了一名太监几句,又安然落座:“丁贺兄妹、卫昔晧稍后就会来到哀家面前,到时还请你美言几句。”
卫昔昭以沉默表示拒绝。
太后又等了一会子,见一名宫女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才又出声:“日后,大将军夫人不能孕育子嗣之事,京城将无人不知。而眼下,你服下这一碗汤药之后,也会步其后尘。你若不想落得终生遗憾,就听命于哀家。”
卫昔昭淡然相看,摇了摇头,“太后娘娘为了陆家,竟不惜毒害臣妾,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太后脸上笑意渐浓,对于自己想到了这样一个法子,不是不庆幸的。她是太后,不曾干政,今日惩戒一个卫昔昭,即便是做的过分了,谁又能拿她怎样?最重要的是,谁有证据?人在她宫里,之后就算颠倒黑白,说卫昔昭言行无状甚至想害她,还不全由着她么?这女子牵扯太多,处处阻碍着她,早就该下狠手了。
卫昔昭垂下眼睑,把玩着手上的珍珠手串,“臣妾但愿太后娘娘能够如愿以偿,否则,日后必将隐忧不断。”随后看了看自鸣钟,“不满太后娘娘,过不了一刻钟,便会有人前来接臣妾离开,时候不多,您可要抓紧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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