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汪淇名也喝得七七八八了,看到陈天豪与张天浩大打出手,只是下了一跳,害怕再这样下去真的会闹出人命,酒也登时醒了大半,走过来问苏成沛,“成沛,你怎么不制止他们啊?”
再怎么说,张陈两家在上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两人今晚在夜上海的大门口这样闹腾,众目睽睽的,只怕传了出去,又是一桩大新闻。
苏成沛神色平静,自己并未上前,而是叫来了陈张两家的司机,淡淡道“让他们别再打了,一会记得直接送他们回家。”
司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两位祖宗给分开了,将他们往各自的车里拖,陈天豪与张天浩都已鼻青脸肿的,就这样还红着眼,冲着对方骂骂嚷嚷。
“张天浩……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跟老子作对…。下回别落在老子手里……否……则……老子……老子……废了你!”
这边也不甘示弱的,“有种……你就来……你要是不敢怎么样……你就是龟孙子……!”
那骂声,回荡在空气里,两辆车子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这一场闹剧终于收场了,围观的人纷纷散去了,夜上海门前终于恢复往常的平静。
周筱筱的家比较近,在南天胡同前便下了车,此时不忘热情地邀请阮香澜,“香澜,要上我家里坐坐吗?”
阮香澜摇了摇头,“不用了,时候不早了,再晚些回去,我母亲该担心了。”
“那好,明天见!”周筱筱笑着冲她挥挥手,俏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胡同口。
黑蒙蒙的天似被墨染,看不见一颗星辰,隔得很远才有一盏路灯,因着灯杆太高,照下来的光线也极为微弱。
又往前跑了一段,就连路灯也没有了,四周漆黑一片,很安静,只能听到车轮轧上石子发出的响声,以及黄包车夫的脚步声。
夜风拂在脸上,送来一丝难得的清凉,阮香澜坐在那黄包车上,头依旧隐隐泛痛着,精致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忧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自然不愿意招惹麻烦,可是陈天豪那样的小人,只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黄包车最终在一间破旧的民居前停下,屋子前有两排木篱笆,篱笆上绕满了牵牛花虅,每日早上出门的时候,牵牛花已经打开紫色的“小喇叭”,神采奕奕的,很是漂亮。可到了晚上,它们就又都萎谢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阮香澜付了车钱,便朝着院子里走,破旧木门被人一推,便发出“吱呀!”的响声,屋里只点着一盏煤油灯,故而光线极黯。仔细看去,整间屋子摆设陈旧而又清贫,几乎没有什么家俱,一张旧桌子,几张破椅子,有一个椅子的腿,还是用蓝布条绑着固定的,最好的要数角落里那个檀木箱子,那还是二十年前,父亲与母亲结婚那会添置的了。后面的门帘子上打了几块补丁,窗户上的花菱玻璃也裂了好几条缝。
一个妇人正端坐在桌前,就着昏暗的灯光,认真的缝补着衣服,妇人的年纪虽还不到五十,看上去却比同龄人要老上许多,发白的鬓角,眼睛周围布满了明显的鱼尾纹,一双手也异常的粗糙,贫穷的生活,艰苦的环境,使得岁月在她身上刻下太多的痕迹。
这间屋子是他们租的,依照他们的条件,即便是租这样旧的房子,加上每月生活上必须的花费,也已是捉襟见肘。为了维持生计,阮香澜的母亲才在外面接些缝缝补补的活,还要帮人浆洗衣服,每日起早贪黑,十分的辛苦。
阮香澜走了进去,道:“母亲,我回来了!”
何玉兰抬起头来,看着阮香澜,眼底隐隐含着一丝无奈与心疼,“今天怎么这样晚?桌上有我为你留的饭菜,快吃吧!”
阮香澜点点头,往里屋看了看,确定没人,问:“他呢?”
她说的他,其实是她的继父,她八岁那年,父亲便病逝了,十三岁那年,母亲改嫁给现在的继父,这个继父就是个恶棍,嗜酒好赌,喝醉了酒就爱打人,因为欠着赌债,家里三天两头有人来闹。
何玉兰也犯嘀咕:“家里没米了,早上我叫他拿几只家禽上集市上卖,也好换些米回来,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阮香澜道:“那我先去吃饭了。”
阮香澜走进里屋,将竹制的桌罩子拿开,桌上依旧摆的是稀饭咸菜,坐下来没吃几口,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
走出来一看,只见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继父赵元德像被拎小鸡一般地拎进屋,领头的那个黑衣男人,自他后面一踹,赵元德一个踉跄,就这样跪倒在了地上。
何玉兰慌忙丢下了手中的针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眼底带着惶惶,“发生什么事了?”
领头的男人粗声粗气道:“他欠了我们赌坊的钱,赶紧拿钱来!”
何玉兰看向赵元德,眼中怨意深深,只恨不得杀了他,“赵元德,你居然又去赌!”
这个赵元德嗜赌成性,并且十赌九输,这个家就是被他这样给败了的!上一次因为欠了赌债,赵元德被赌坊的人毒打了一顿,打得半死不活的,故而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再去,何云兰正暗自松了口气,怎料赵元德恶习难改,今天又故伎重演了。
赵元德怕死,厚颜无耻地冲何玉兰大吼,“瞪什么瞪,还不去拿钱,莫非你要眼睁睁地看我死?”
何玉兰愤然道:“家里有没有钱难倒你不清楚,都没米下锅了,哪里还有钱还你的赌债?!”
赌坊的人一听说没钱,顿时变了脸,挥着手中的铁棍便是一阵乱砸,其实这家里也没什么可砸的东西,无非就是砸坏桌子与椅子,可是几个大汉拧着铁棍的凶神恶煞的模样很是吓人,“咔哒!”数声,身旁一张椅子被砸的七零八碎的,赵元德跪在那里,生怕那铁棍会落在自己身上,捧住了脑袋,吓得屁滚尿流!何玉兰则惶恐地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个家再次遭受这样的劫难,心里真比吃了黄连还要苦楚。
阮香澜走了出来,轻揽了揽母亲,神情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她说:“母亲别怕。”
何玉兰抬起头来,看着阮香澜,攥紧了她的手,苦楚的眼泪簌簌落下,“香澜……赵元德看到阮香澜,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用手指着她,“她能帮我还债,你们放了我,她会很快将钱还给你们!”
阮香澜冷冷地看着他,对他这副嘴脸厌恶至极。
一通混乱的打砸总算停了下来,领头的人看向阮香澜,目光阴沉的审视她,复又看向赵元德,“真的?”
赵元德拼命的点头,“她可是夜上海的头牌,夜玫瑰你们听说过吧?就是她!你们放心,她一定有钱还给你们!”
何玉兰心中羞愤莫名,冲他大吼:“赵元德,你还要脸不要脸?!”
几人一听说阮香澜就是鼎鼎大名的夜玫瑰,颇有些错愕,领头的人把玩着手中的铁棍,冷声道:“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一次,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务必将一百个大洋还来,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百块大洋,对他们这种贫苦的家庭,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何玉兰听了当即瞪大了眼,差点没气晕过去!
赌坊的人走了,家中一片狼藉,何玉兰还在哭,赵元德自地上爬了起来,走近里屋喝了一碗茶,出来的时候趾高气昂,与方才那个孙子样,简直判若两人。
“刚才他们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将钱还了!”要人还钱代还理直气壮,再无耻也不过如此了!
这几年阮香澜早就受够了,此时只觉得忍无可忍,“你不是爱赌吗?有本事自己还债,像你这种人,即便被打死了也是活该!”
“你说什么?”赵元德瞪圆了眼珠子,手不客气地朝着她的额头戳去,“你这臭丫头,这些年是谁供你吃供你喝?要是没有老子,你早就饿死了,居然还敢跟我叫板,我看你真是骨头痒了!”
“就算我欠你的,这几年我不断地帮你还赌债,也早已还清楚了!”
“妈的,找死了你!”赵元德看阮香澜死拧,顿时原形毕露,扬起手便要打阮香澜。
“住手!”何玉兰护住阮香澜,怒视着赵元德,“你要打就打我,不准打我女儿!”
“哼,我看你们母女都是贱骨头!”赵元德像是疯了,拳头不客气地落在何玉兰身上。
“够了!”阮香澜吼着,拼命将赵元德一推,眸光冷凝,“我可以帮你还赌债,但是,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管你!现在你给我滚,如果不滚,三日内我不帮你还钱,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阮香澜实在不愿再看到这个恶棍,指着门口的方向,浑身散发着凌人的气势,不客气地让他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