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红罗依旧到永璘别苑与他练琴,两人才开练没多会儿功夫,一个下人就手捧着一封信匆匆进屋。
“什么事?”受了干扰而不得不放下笛子的永璘浓眉微是一皱,略是不悦地问那突然闯了进来的下人。
来得不巧的下人察出主子的不快,面上起了些惴色,小心道:“十七爷,方才有个洋人拿了这封信,千叮万嘱要尽快交给红罗姑娘,模样甚为焦急,所以……”
刚刚将琴从肩上拿下的红罗听得一愣,眼光登时投向了那下人,诧道:“找我的?”
“正是”
怎会有人到此找她?能确知她此时身在何地,又是个洋人,脑中念头一转,红罗已猜着送信人是谁了。
永璘也有些奇了,不再作声。
红罗将琴搁于身边桌上,边向那下人伸手边道:“让我瞧瞧”那下人微弯身走前几步,恭敬地将信递了过去。
红罗掠一眼信封,果然不出所料,那上头用鹅毛笔写成的字迹真是出自雷诺之手。
红罗眼神微惑,一手打开封口,将信取出,一摊开,一行法文立即跃入眼中:“Cecilia,请尽快来育婴堂一趟,有要事相商”
红罗盯着那行字沉吟一会儿,抬眸问那下人:“那洋人现在何处?”
“他将信放下之后就离开了。”
红罗没再言语,颌了颌首。
“可是出了什么事?”永璘星眸探来,关心问道。
红罗眼波一转,轻摆了摆首:“我也不晓得信是育婴堂的神父送来的,只让我尽快到育婴堂去一趟,说是有要事。”
红罗边说边将信折好,重又收入信封。
永璘没再多问,让那下人退了下去。
两人接着又练了一个时辰,红罗心中惦记着雷诺的交代,遂提早结束练习,离开了别苑,想去育婴堂探个究竟。
到了育婴堂,一触雷诺神色,红罗便觉事态严重。雷诺平素一张慈蔼的面上俱是惶急之色。
“出什么事了,神父?”红罗忐忑问道。
“Cecilia,我这次是请你来救命的”雷诺素日平和的声音全然不再,声音又高又急。
红罗心中一惊,“救命?”她禁不住低呼出声。
雷诺沉沉叹了口气,沉声道:“最近有个教士在福建私自传教被捕获,判了秋后立斩,目前已上报刑部复核,一旦核准,便即明正典刑”
红罗骇住,双眼瞠大,小口微张,半晌才回神道:“你是想让我向皇帝求情?”
雷诺投来沉重一眼,面上煞是无奈:“自雍正朝开始,清廷便大肆禁教,颁令洋教士只能留在京城、广州和濠镜三地,不准私自到各省传教。而事实上,我们许多教士还是悄悄地潜入各地传教。而乾隆即位以后,更是严厉禁教。乾隆一朝已发生过好几起禁教风潮,尤以十一年和四十九年为最,当时就有好些教士和信徒死于其中。”
红罗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事情她还是首回听闻。
“如若此次无人为那教士求情,他必死无疑红罗,如今我们根本无法接近清廷显贵,你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希望。请你务必施予援手,去求清帝法外施恩”雷诺的声音愈说俞显怆然。
这几十年来,清廷对传教士日益严苛,如今他们这些洋教士不过仅有立锥之地,而朝廷显贵历经两朝禁教后,对这些教士也已日渐疏远,根本找不到有力之人来为他们说话。而今只有与西洋大有渊源的红罗可登庙堂之高,雷诺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红罗心中沉下。她对这些洋教士不顾禁令,一意传教的行径实是有些费解,只是这疑问若是现在出口,唯让雷诺心中添堵而已。纵算那教士再怎样胆大妄为,再怎样违法不该,却总是生生一条人命,总不能这样平白丢了。
红罗转而又想,乾隆对自己虽一向优容,却也不过是些无关痛痒之事,这事却事关朝廷律令,即便自己有心想施援手,也不见得会有效用。而且一个女子插手朝政,似乎也于理不容。
想到此处,她心中犯了些迟疑,面上即有所昭现。雷诺观其面色,心中打鼓,声色又有些急了:“Cecilia,若连你都见死不救,那个教士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红罗心中一凛,她迎着雷诺忧急棕眸,开口道:“神父,并非我想袖手旁观,只是我人虽在皇帝身边,却从来与朝政无涉,只怕我就是想……”
红罗话还未了,雷诺就急急抢了话头:“只要你肯向皇帝求情,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们亦算是尽过人事了”
红罗静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道:“我尽力而为”
雷诺面上掠过一丝欣喜,脸色也稍稍松下。
红罗心中却无法轻松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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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红罗按时到了养心殿。乾隆那日兴致不错,让她陪着下了盘棋。
“红罗,你如今棋艺真是大进了”在红罗输了三子、棋局告结之后,乾隆笑呵呵地赞道。
“不是说名师出高徒嘛我的棋艺是皇上教的,这都是皇上的功劳”红罗甜笑着奉承了乾隆一把。事实上,红罗棋艺猛进应记福康安之功。
红罗的话让乾隆心中很是受用,白花花的长眉抖得更是厉害,伸出两指宠爱的指指红罗的鼻头道:“你这张小嘴是涂了蜜了”
红罗伪作委屈的垂眉鼓腮:“皇上怎能将红罗的真心当假意?”
乾隆哈哈大乐地偏头望向一旁侍立的王进忠道:“这丫头就是会卖乖”
王进忠一摆手中拂尘,微微躬身,满脸堆笑道:“奴才瞧红罗姑娘诚心的很哪”
“好啊王进忠如今连你也偏心着她”
“奴才这是偏心皇上,凡是向着皇上的奴才才会偏心”王进忠嘿嘿笑道。
乾隆轻笑着眸光在那一老一少身上一个来回,摇了摇了首,却是不语。
这时恰好有一侍女前来奉茶,红罗赶忙起身,走向侍女,从那茶托之上捧起了茶碗,恭敬递向乾隆,口道:“皇上,喝口茶润润喉吧”
乾隆欣悦地颌了颌道,从红罗手中接过茶碗。
侍立在侧的红罗瞧着乾隆呷了几口热茶,眉眼自在,心知此刻便是开口求情的良机。
待乾隆放下茶碗后,红罗便谨慎开口道:“皇上,红罗听说,最近福建出了一桩教案?”
原本满面愉悦的乾隆面上微是一滞,抬眼细看了红罗一眼,问道:“你是打哪儿听来这消息的?”
“听育婴堂的洋教士说的。”红罗实言禀告。
屋里瞬时静下,乾隆面上幻变,原本的愉悦已是不见影踪了,红罗一时觉得四周窒郁。
半晌过后,乾隆沉声问道:“是那些洋人要你来和朕提这事的?”说话时,乾隆看向红罗的老眼里有几丝惕厉。
红罗心中一凛,她听得出乾隆语声中的不悦。
她脑中念头一个急转,忙道:“非也皇上知道红罗与洋人的渊源,有关洋人的事,红罗难免会上心”
乾隆没再发问,似是听进了红罗的辩辞。红罗暗自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红罗小心翼翼又问:“皇上,那教士将会受何处置?”
乾隆声音微冷道:“朝廷三番五次申令禁教,可这些洋教士却屡次犯禁,居心不测地煽诱一班愚夫愚妇,他们既敢这般目无我朝律法,怨不得朕就要杀一儆百了”
乾隆说得丝毫不以为意,红罗只觉后背阵阵发凉。
“皇上,红罗斗胆,请皇上法外开恩,饶这教士不死”红罗深吸一口气,鼓足心气将求情之话吐了出来。
乾隆的眼光利箭一般射向红罗,混浊老眼变得有些深沉难测,他微绷着脸,一语不发。
旁边的王进忠面上却骤起惶色。
“你要为他求情?”乾隆的声音又冷又沉。王进忠一颗心悬了起来。
红罗定了定神,迎着乾隆逼人的眼光,恳挚道:“皇上,那教士惘顾朝廷禁令,确是罪不可恕但要惩治他,也并非只有杀他一途。”
乾隆眉头微拧,仍是不语。
“皇上,我大清天朝威名远播,去年英国人才不远万里而来,荷兰又欲派遣使团来访……”
一直闭口不言的乾隆听至此处,忽地插话道:“荷兰人要来?”语声不尽惊诧。
红罗听了也是奇怪,这消息她是自雷诺口中获知,却不料清廷仍未收到风声。遂点了点头道:“听说是为恭贺皇上登基满一甲子而来。”
红罗话完,乾隆的面色缓了一缓。这荷兰人也不是头一回来大清了,想当年他们满人入主中原才不过八年,荷兰使团就来觐见,而且极识时务,恭谨有加,对着顺治爷毫不犹豫地就行那三拜九叩大礼,哪像去年那些英国人那般骄横无礼。
红罗察言观色,直觉有机可乘了。忙继续道:“西洋诸国近来加紧示好,如若这时杀了那教士,恐怕会寒了洋人那一份示好之心,倒显得我天朝上国气量不够宏大。”
乾隆冷哼了一声,眸光一闪,却并未作声。
红罗长睫一动,灵眸一转,又说:“即便免了那教士死罪,亦有很多方法可惩治那教士,譬如将他押至濠镜囚个十年八载的,同样能显朝廷禁教决心,亦能震慑那些蠢动之心”
乾隆垂睑,脸上若有所思,半晌,他才沉声道:“此事再议吧”
王进忠听得面上一松,暗中舒了口气,眼色复杂地递了红罗一眼。
红罗心中暗自一喜,面上笑意隐微,隐隐看到那教士的一片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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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都看到这份上了,是好是坏也没个说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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