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痴,恨无关,清风明月。天上人间,共婵娟一片。
当凝霜转身离开的刹那,她已经死了,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伤心至极的躯体。
有关上官昊天的一切,都如烙印,时刻灼烧著凝霜已碎千瓣的心。
“小夫人,行驿简陋,您的身子又弱,夜里睡不习惯吧?”残影语气柔和一如从前。
初晨的日光淡薄,风中夹杂着白雪的的清甜,凝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还说这些有何用处?呵呵。我已经不是夫人了,所以你还是直接唤我的名字吧!”
为迎接凝霜而特意修缮的行宫延绵数里,就地开采谷中巨大光润的白石依山而建,宛如仙宫琼台。白石所砌的步道依山势缓缓升起,暗合七星天阶,直抵天宫所在之处。
听着凝霜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残影大哥!”但自己却是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元凶之一,思及此,残影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凝霜抬眸望着他:“此去东丽,也是成全了我的心意,并无牵念和不甘,唯独有一事放心不下,想求残影大哥帮帮忙!”
车外的侍从悄声提醒,残影猛醒,按照礼数他也应该下马了。
闻言,残影一怔,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您说便是,残影定然全力以赴!”
回想起出城的那一日,皇帝陛下含笑离了御座,亲自搀扶起凝霜夫人,携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下金殿。至鸾车前,而人呢执手相顾,皇上将一封书信交与夫人,笑意盈盈,仿佛兄长送幼妹出门踏青,日暮便会归家一般。
三日后,东丽行宫。
眼不见心不烦,这个锦囊留在自己的身边,只会徒留无限伤感!
已近辰时,想来凝霜夫人已经梳妆完毕了。残影沉吟转身,乍一抬头,只觉得一抹艳光照的人不敢直视。
一双素手递出,由女官搀扶了,繁复的衣袂层层拂动,从容步下鸾车。相隔数十步,残影尚不能看清她的面目,只是这一动身的风情,除去遗世而独立,再无言可比拟。
每过一处皆有相应品级的迎接使者越众答礼,并有女官带那厮颁下赏赐。銮驾内的凝霜始终不曾露出半分容颜气息,直至抵达宫门,汉白玉鸾阶前众臣俯首。看着这偌大的排场,残影心中很不是滋味,想起临行前皇上眼中的血丝,不禁倍感凄凉。日迎车望。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往后过了很多年,残影仍然记得那时惊鸿一瞥的泪光。
皇上亲手扶夫人登上车辇,夫人温婉顺从,却在登车后仍然目不转睛的望着皇帝。皇帝静静的看着她半晌,含笑俯身,随即转身离去。唯有他残影站的最近,看见他转身的刹那,在她耳边极其轻快的说了什么。凝霜夫人眼里涌上泪花,却在被人看见泪落的那一刻,猝然放下车帘,命令凤辇起驾。
凝视着上官昊天,凝霜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手脚冰凉,全身上下都好似有冰刀在割,即使痛入骨髓,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致上官昊天
凝霜的銮驾停下了,她端坐在车中,纹丝不动。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今日天色甚好,残影大哥可有赏雪的兴致?”凝霜红衣似火,缓缓走近,轻快的神色好似忘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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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望了一眼残影手中的锦囊,浅笑道:“这个,你留下吧!”语毕,转身离开。
残影看着凝霜,片刻后低声道:“小夫人,您切莫要怪罪于皇上,他也是迫不得已的!”
凝霜点点头,应允道:“残影一定照办,您放心吧!”倏地,他想到了一件事,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凝霜,“这个是陆家大少爷留下的……”
五丈白石铺就的官道尽头,五色雉羽为期,黄色猛虎为徵,旗帜飘飘如云蔽日,簇拥着御天王朝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南面而来。当先的五列轻骑开道,护卫着送亲使臣而来,司礼内侍手持三十六种礼器相随,七十二名宫娥并列在后,金碧辉煌的銮驾耀的天地生辉,随行其后的礼物牲畜一路蜿蜒,望不到尽头。
一身锦色官袍的残影从簇拥之下缓缓行过各处,再一次检点审视,务求尽善。他负手而立站在庭院中,凝望着天际微露的光亮,沉默良久。路北上,终于出了那京城千里之外。东丽国为了迎接凝霜夫人,特意修缮了行宫,一座宫门隔开两国,踏入那道宫门,凝霜夫人便算是东丽的人了。
七日后。
东丽的气候与京城完全不同,随意入春,但是四周依然的银装素裹,白雪千里。忌日诸事皆宜,东丽太子早就等候在行宫,只是这几天再也未得到那位阴晴不定的二王子的消息,中间音讯断绝。思及此,残影又望了望那院落深处,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往后您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多加珍重!”残影本是极善言辞之人,此时也黯然无言,只得浅浅几句关切之言,:“我已经将你的哥哥的身后事处理妥当了,往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去看他的,你无须挂心!”
东丽皇家旗帜高高耸立,气象庄重,显赫的仪仗从宫门展开,飘扬十里,锦衣宫人匍匐跪侯在道路两边,内宫各自持着礼器侍立在后,皇家护卫队执仗列队。仪仗队高高升起硕大的玄蛇王琪,旗子上嵌绣着东北虎,猎猎招展在北风中,这正是东丽皇族的标记。四名迎接亲使携礼官等人分辨在地门,云门,天门,正门迎接,依次为司仪大臣,钦命大臣,皇族典仪,宗室长老。
身后一串嘎嘎吱吱的轻响,凤鸾垂门缓缓开启,珠帘浮动,传出清冷之声:“有劳大人一路辛苦!”卷帘出,珠履霞披,璎珞环佩,珠光宝气,大红的衣衫下的凝霜微微抬起水眸。刹那间仿佛天地万物都化为须有,风歇树静,人人屏住了呼吸。
听他唤了声“夫人!”凝霜一时间神色怔怔,微垂下了脸,不知如何作答。
扑面而来的烈风吹得脸颊生疼,凝霜环顾四周,目光从那烈烈招展的东丽王旗,移至面前的华服美男,东丽的二王子——李城秀。
上官昊天微微一笑道:“什么事,你讲!”
天还未亮,皇家行驿已经灯火通明。数百名仆役齐齐在门前清扫洒土,将凝霜车驾将要经过的官道都扑撒上长长的红毯,毯子上撒入了细金屑,一路扑撒过去只觉得万点碎金闪闪发光,贵气无边。道旁树身枝条一律按照东丽的习俗,缠裹着大红色的绫罗,沿路陈列仪仗,鼓乐齐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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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答应为我写一封休书。”语毕,凝霜深深的吸了口气。
残影迎上前去,含笑凝视着她,目光里却不由得顿住。胭脂水粉遮住了憔悴的神色,却这辈子她眼里的红丝,显然了夜里哭过。这一路来,从未见她露出半分忧虑之色,人前总带着几分泰然,只是一天天的消瘦了下去,比往昔更见纤弱。
凝霜望着他,“爹娘现在还没有消息!我若是您日后有机会见到他们,希望您不要将擎云哥哥的死讯告之他们。就让他们以为哥哥在边关服役,这样也能给他们二老留个念想和希望。”
凝霜侧过脸,良久没有言语,几缕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起起伏伏,回转身之时,神情已经淡定如初,款款对残影一笑:“多谢残影大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她身着嫁衣,然而烈烈红妆和四周素白的景色相映,竟然有夺人心魄之力。
佳人难再得!
銮驾徐徐而行,依次踏入地门,云门,天门,正门,迎接使臣率众臣相迎,四下仰首。
一身红妆嫁衣的凝霜夫人卓然而立在亭廊之下,也不知站了多久,就这般静静的看着他。
凝霜太脆弱的心承受不了极度的幸福与极度的痛苦,於是,当誓言如沙般飞扬,你紧握的拂尘,也要他知道,什麼叫做绝望和伤心,残忍与背叛。
原来也不过是个弱冠之年的毛头小子。
这一下马,两国使臣互致礼数,便算是将凝霜正式交到了东丽的手中,从此昔日御天王朝的皇后就算是东丽的人了。眼下境地不明,岂敢轻率的做出判断。
面目虽然瞧不真切,身形却还是像的。
此时此刻,是福是祸都退无可退,前边是平坦的大道还是荆棘的小路,总是要踏过去方才知晓。zVXC。
凝霜在凤辇前站定了片刻,微微扬起小脸,举步迎上前去。
残影怔怔的看着凝霜的背影,终究还是一咬牙放开了缰绳,翻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