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柱后的卓暖初因见闻了海中白鲨的气势,已经忘神地半身探了出来,定定地看着船下漆黑无声的海岸。方才,他便是看到一条巨大的尾巴自眼前腾空扫过,后又得了无比疼痛般痉挛着跌回了海里。
那凌空激腾起的海水洋洋洒洒、铺头盖面地拍了他一身。空气中陡然升起一阵冰冻的寒意,自是他的身躯,亦微微颤抖着,有点不能承受。
“鲲哥哥……”口唇煞白,双目失神,一抹或惊或喜夹杂在困惑和不能置信中,生生压在那一声轻唤之下。
秦王孙又将双手拢在了大髦中,看了一副惊慌模样的阮探禄一眼,笑道:“阮大人面色不是甚好,可有体恙不适,需要进舱内得火暖和暖和?”
阮探禄忙伏首称谢公子记挂,转而目瞪叶姓家厮,叱道:“大胆叶武胆敢自己跟公子讨要赏赐,真是无法无天还不快将勾耳还予公子。”
叶武一时唬住,捧了匕首在手,一时仿佛知不得进退。
秦王孙却摆了摆手:“这是我赠予诸位英雄的器物,拳作助兴,无甚紧要贵重,只望诸位英雄万莫嫌弃了方好。”
阮探禄自然知道这只是他一面客套之词,无甚紧要贵重?断是山野莽夫都看得出那五颗连心帝王绿的价值来。现在放眼望去,下方那帮船夫、木匠谁不是贪撑了一双眼珠,只差轻轻一晃便要掉地。
但世子这般坚持了,他还有何话可说,只余得满面焦躁,一头薄汗。
叶武倒是头脑简单,他只看出这匕首华丽,价值不菲,却不知道此物来头。本便是咋呼了讨彩来的,若此番还回去,日后岂非不落的一笑话?现在见秦王孙说得爽快,忙将捧匕首的双手收了回来,嘴上不住说着谢公子赏赐,谢公子赏赐。
但是他第三声谢公子赏赐一下噎在了喉咙中,因为秦王孙抬手打断了他。
嗯?莫非反悔?
秦王孙笑道:“先别忙着谢赏,这勾耳虽华而不实,无甚实用,但此物是本公子娘亲留于小可,伴身左右十三年载,其内情分,倒也深厚。现在,小可将此物赠予英雄,倒也存了自家私心。”
那一声娘亲,那一声十三年载,那声情分,声声撞入阮探禄耳中,他自觉自家的判断又可靠了几分,额头的薄汗不由一阵浓滞。
叶武见他不是出言讨回匕首,忙将匕首塞进了衣襟,双手一抱,无不豪爽道:“我等无非船夫莽人,随公子、诸位大人出海,长点见识,图点小财,当不得公子英雄厚称。现在公子金口只管开来,若是我等有施才用武之处,断不会拒绝公子。”
秦王孙眼眸略略扫了一下四周,船夫?木匠?厨子?呵……
扫视完毕,噙了嘴角笑意,挑了长眉,道:“唔,多谢诸位英雄慷慨。家母卧病在家数年,遍求医士都束手无策。正巧,出海前得一神医指点,言称有一奇方可助家母愈病,只是这奇方需要一味药引,小可惭愧,便是为了求这药引,方厮混了随诸位出得海来。”
“哦?有甚药引赭国大川遍求不得,需要来得这苦茫的荒海?”叶武凝神问道。
秦王孙眸中暗色渐浓,面上却仍是笑意不减,他看向船外大海:“这药引便是白鲨的心与肝,念及此物出处的凶险,小可便是跟出海来,也苦求无措。今日果真是天恩于我,恰逢陆大人擒得白鲨,又有诸位英雄意欲割鲨食肉,小可便斗胆一请,可能留了心、肝与我,好带了家与娘亲治病?”
叶武闻言,仰头一阵大笑,方下便满口答应下来:“这想是老夫人命运机缘于此罢。如此甚好,我与弟兄们便约得,谁首先获得此恶鲨的心与肝,谁便得公子匕首。”
众人眸中精光毕现,一番难捺欲试的模样。更有几个兴奋的,眼中甚至迸出红光。
叶武高高举了手中匕首,含笑望着年少的世子,虬髯大须在冷风中凝出一道刚硬的弧度。
五指一握,匕首顿震:“操家伙,比试开始”
船身一阵震动,除了厨子,原本立身各处的人等均涌了上来,纷纷抢夺厨案上的刀什,更有几人手脚敏捷的,执了刀直接跳入海里去,不时便有血淋淋的鱼肉一块块扔了上来。而那些拉了后腿的,见人家已经得手,双目更红,再也不管海水冰冷深浅、刀光无眼,立时吼了一声拔腿冲了上去。
一时间,船身震动摇晃,烟火震耳纷呈,刀光霍霍,侍女相拥惊怕呼叫,油锅飞溅沸油,场面出奇的失控。
仍是抱胸站了高处的陆潜双眉紧紧地蹙了起来,他手上牵连而下束缚白鲨的冰绡蚕丝起先不住翻搅震动,而那震动逐渐失势,想是那白鲨最终停止了反抗。
这等杀戮,这等嗜血,便是猛兽,亦不可及。
他看着秦王孙,只见少年世子亦目色清冷地看着他。
四目交汇,突闻耳旁一阵脚步远远跑来,伴随着阵阵凄恻痛呼:“鲲哥哥鲲哥哥”然后,见得起先晕倒内室的薄衣小儿跑下船舱,直直朝船沿跑去。
正是他,目中惊怒交加,无比痛苦地叫着“鲲哥哥”。
秦王孙眉头一皱,他叫一尾白鲨为哥哥?但这疑虑不过半分,因为小儿触及了船沿,无丝毫犹豫,便探身扑了下去。
秦王孙看的一惊,忙转身跑去,但便在他转身一刻,见得身侧隐约白光一闪,而后闻得陆潜厉呼:“世子”
先是衣料被划开,后是背上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
而那叶武正拿了他的勾耳,面上阴冷地笑着:“如此锋锐,倒也是一把宝器,世子称其华而不实,岂非有眼无珠?”
陆潜双手一撤,数十道冰绡齐齐撤离十指,飘空而去轻如无物。他身形一展,如鹫鹰般落在秦王孙面前,挥臂震得叶武退离三丈。
秦王孙背上受了刀伤,面上露出痛色,他对自己的太保师尊说道:“师父,替我要回我的勾耳来,那是西楼喜欢的东西。”
说着,借了船沿一力,便纵身跃下了巨船。那动作迅敏的,连陆潜都反应不及。
陆潜不禁一阵咬牙切齿:“畜生撇了师父生死,念着西楼,还去救小女娃儿……”
叶武见秦世子跳海,以为他纵身逃月兑,正欲去追,却见身前海蓝身影一闪,直直地拦在了他的面前。顺便带的,还有脖子上一把清晰倒映出自己狰狞面孔的冰凌长剑。
陆潜道:“勾耳只是用来哄女子欢喜的,男儿家的,当该喜欢我这逐影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