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恺恒仰头看着手术室门上亮起的红灯,想着自己还没有成型就死去的孩子,心底的伤一阵痛似一阵。手臂上的鲜血已经沿着手肘渐渐滴落到蜷在他脚下的沈缙熙的脸上,把他那消瘦又苍白的脸染成一片可怕的血红,更是让沈恺恒泛起一阵心痛。
他知道沈缙熙有多痛恨慕若心,也想象过有朝一日一旦察觉他没有把慕若心交给他他会有多痛恨自己对他的欺瞒。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沈缙熙竟然会向他开枪,竟会恨他恨到想要了他的命。
这是他唯一的兄弟,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家人之一,可他们竟闹到如此田地。
他们本是双胞胎,但相貌体质却大相径庭。同在母亲肚子里时,沈缙熙便是孱弱的那一个,营养竞争不过沈恺恒,发育也自然较差,以至于出生时便被医院判了死刑,人人都以为他活不过几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的他,最后竟出人意料的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其实一直很微妙。
因为天生体弱,沈缙熙从小便是全家人悉心呵护的宝贝,反观沈恺恒,长辈们似是要把沈家的担子全都交由他一人来承担,处处对他要求严苛,有些时候甚至不近人情。他必须时时事事让着沈缙熙,从来不能和沈缙熙争抢任何他喜欢的东西,甚至在一次沈缙熙失手用弹弓打破了他的头时,长辈们都急着去安慰因受到惊吓而哇哇大哭的沈缙熙,而忽略了血流满面呆呆站立的他,只有温妤盈一人用小手拉着他的手着急的哭唤着“快来人救救大哥”……
他常常会羡慕沈缙熙能得到那么多的宠——溺和关爱,甚至偶尔没出息的假想,如果他是生来孱弱的那一个,该多好……
他童年少年记忆里唯一的温暖,就是和他亲密无间的那个可爱的小丫头,温妤盈。可是最终,他依旧难逃命运的摆布,就像让出他所有喜爱的东西一样,无论多么不舍,却还是把她拱手让给了沈缙熙。
谁让他对沈缙熙的事故难辞其咎……
长大后打拼辛劳的他早就看不惯好逸恶劳一身纨绔习气的沈缙熙,一而再的隐忍,终于惹来一次爆发,在一次沈缙熙因逞口舌之快打个赌便输掉旁人一千万之时,他看着沈缙熙伸手向他要支票那满脸无所谓的样子,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狠狠的大骂了他一顿,并坚决不肯给他那一千万。无关钱多钱少,他实在是气极沈缙熙这样不劳而获的习气。他们大吵了一架,从没受过这样冤枉气的沈缙熙一气之下便和几个狐朋狗友跑去了L市疯玩。事后已经有些后悔的他,还没等派人去找沈缙熙,便接到了他被人摘掉双肾的噩耗……
虽然救下了沈缙熙的命,可接下来的这五年里,他始终生活在歉疚的阴影中,常常会被噩梦里沈缙熙那满身的鲜血惊醒,他常常会在梦里祈祷时光倒流,如果还有机会重新回到那一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递给沈缙熙那张支票,那么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无论曾经有过多少隔阂,他毕竟是他唯一的兄弟。就算他今天向他开了枪,他依旧不能置他的生死于不顾,不是吗。
况且是他先背弃了对他的承诺,不仅没有把早已找到的慕若心交给他,还开始和他周旋保护起她来……
看着紧急奔来将沈缙熙抬走救治的忙乱的人,沈恺恒神色微恸,嘶哑的对身旁的温妤盈说道,“快去陪着缙熙。”
“大哥,可你的伤……”温妤盈痛哭着,难过不已。
“我没事。你快去。”沈恺恒无力的挥了挥手。
他真的太累了。
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尽头?
缠绕于这些纷乱的家事感情事,他实在烦躁的想要好好爆发一场。
看出他阴鹜脸色的温妤盈不敢再和他忤逆,纵有万般不愿也还是乖乖的走了开。刚刚路过慕若心的高级病房,便被一个护士拦住,“小姐,我记得你是这个病人的家属对吧?”
温妤盈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方才正是冒充她的家属才被许可进了病房,接待她签字的正是这个护士。
“麻烦你跟我进去帮她收拾一下东西,如果有贵重物品帮她收好,我们要为她清理下房间。”
温妤盈闪了闪眸,果断跟着护士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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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沈缙熙没有大碍一切指标稳定后,沈恺恒就一直守在慕若心的床边。
已经不知道自己守了多少个小时,似乎久的连手臂上的枪伤都了无痛意。
看着慕若心轻轻睁开的眼眸里那冰冷又陌生的目光,他已经苦涩的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孩子没了,但是你的情况还算稳定。好好养身体,我们之间的事,等你好了再说。”他的声音满是沙哑。
慕若心的眸中闪起几点水光,声音虚弱颤抖,面色却努力保持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五年前,你的弟弟,他和两个男人一起在我们打工的一家酒吧里酗酒疯闹,强jian了我的一个同学。”
沈恺恒的眉轻轻的皱了皱。
“那个同学绝望到自杀,虽然被救了下来,精神却一下子垮掉。我们报了警,警察草率立案后便对我们置之不理,我们气不过,和几个同行的男同学商量要收拾他们一顿。我负责迷——惑他们把他们逐一灌醉,其他人负责把他们狠狠暴打一顿。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简单。”
“可是隔几天的新闻里,我们得知,那几晚好几个在酒吧里宿醉的男男女女被人摘掉了器官,大部分都丧了命。”
慕若心顿了顿,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们的确有错,但不是我们错在先,结果也远非我们预料。如果说有罪,我承认你弟弟的悲剧有我的一份,但他活该,时至今日,我依旧这样认为。我可以为他还债,他却也活该承受恶果。”
沈恺恒的拳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
他紧盯着慕若心的脸,哑声说道,“够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听。”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我随时奉上。”慕若心疏离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虚弱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容颜上,麻木陌生的神情让沈恺恒忽然便是一阵钻心的痛,而更让他心头巨痛的是她随后那平淡低弱却无比残忍的话,“孩子死了,死的真好,免得日后受罪。我们之间,有过不去的过去,却再也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