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敏,你在说什么,不可以诅咒哥哥,哥哥好不容易才醒来。”宛娘语带责备。
“娘,是江姨娘把二哥推进池塘里的,如果这回二哥平安没事,下回她定然使出更恶毒的手段,趁二哥不备,再害他一回。不如咱们顺水推舟,假装二哥落水太久,醒来之后变成傻子,好不?”见哥哥清醒,她顾不得会不会受母亲怀疑,一心只想要改变局面。
“是江姨娘推你二哥的?”宛娘大惊。
“是,二哥知道、大哥也看见了,是大哥同我一起救下二哥的。”
宛娘望一眼儿子,向他求证,莫钫敏点头,宛娘双眉皱起,细细寻思。
鑫敏脑子蠢钝又不爱念书,经常逃课,同附近的孩子去打鸟捕鱼,私塾里的师傅同丈夫告了几回状,而钫敏念书认真,每回考试成绩都是学堂里最好的,他是学堂里最受学子、师傅喜欢的孩子。
难道因此种下杀机?如果是的话,那么鑫敏不如钫敏、芬敏不如诗敏,是不是下一个受灾遭殃的将是诗敏?
遥想当年,丈夫虽有满月复才华,家里却一穷二白,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不得不允了他们夏家的亲事,夏家是商户,士农工商,士是四民之末,但为了银两,丈夫娶她入门,这事始终是他心头上的痛。
可也因为她带来的嫁妆,莫家经济才得以改善,不但买下目前住的这座大宅院,丈夫也才有银子可以进京赴考。
身为莫家媳妇,她不但将公婆照顾好,也将嫁妆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让莫家上下吃穿不愁,渐渐地,月兑离贫户,丈夫成为地方上的仕绅。
有相士说:她的命格益子旺夫,将来生下的孩子定然贵不可当,丈夫有她相荫,将来定能宫拜丞相。
这话让公婆将她疼入心,家中大小事都让她拿主意。
而丈夫一路考试,从举人、进士到状元,过关斩将,待他入仕当上七品县官之后,其顶头上司、五品官员江昌平看上丈夫的才干,认定他自后必大有前途,愿意将女儿媚娘嫁给他为妾。
能高攀上江家斗户,丈夫心喜之余,对媚娘的疼爱远远超过她,而且有了官棒后,他再不必靠她的嫁妆过日子,便将公中之事交给媚娘。
从此,丈夫不再与夏家往来,也不允许她与娘家联络,他一心与官家周旋,希望从这一代开始,由农晋升为官,彻底月兑离贫困的前半生。
宛娘清楚,媚娘好事,她的出身比自己好,却因先来后到,不得不以妾的身分入门,这一直是她的心头病。
多年来不主事的她避居竹院,把所有的心力用来照顾一对子女及经营嫁妆铺子,实不愿与媚娘正面冲突。
也明白丈夫看不起自己是商家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媚娘怀孕、无法伺候时,才顺从公婆的心意,转往竹院,让她有了钫敏。
因此钫敏跟在鑫敏之后,而诗敏跟在芬敏之后,再下来,丈夫身边有更多的侍妾,她明白,自己所能拥有的,就这两个孩子了。
所以,她处处避让,但媚娘仍然不肯放过自己,她要什么?要她的孩子取代你敏、诗敏,成为嫡子女?
心蓦然一悚,婉娘说:“不行,这件事太大,我得同你爹说说。”
“娘,爹才不会相信。”
诗敏这样直白的话,让宛娘吓一跳,凝目望向女儿,她只是个五岁孩童啊。
见母亲神色有异,诗敏知道自己过了,她揉揉眼睛,硬挤下几滴泪水。
“爹爹最偏心了,大姊抢我的东西,我告状,他也不听,江姨娘莫名其妙打女乃娘巴掌,我哭着求爹爹替女乃娘主持公道,他也不理,我们说什么爹都不会信的,他只听江姨娘的话。”
宛娘向八岁的儿子望去,莫钫敏苦笑点头。
是啊,父亲非常偏心,对正妻嫡子的重视,远远不及偏房姨娘,若不是父亲态度偏颇,怎会连家里下人待他们的态度也差异甚大。
儿子眼中的无奈及女儿的哭声撞疼了宛娘的心,原来孩子私底下受足委屈,却不敢对她言明。
“娘,您听我一回吧,就让哥哥装傻,等诗敏长大,能够保护哥哥和娘,哥哥再变聪明不就得了。”
“你哥哥是男孩子,得念书考取宝名,不能成天待在家里装傻。”
“娘有钱,咱们自己花银子聘师傅往家里住,就说是要来教诗敏念书的,哥哥在一旁跟看听,定能懂的。”
“你哥哥八岁,你才五岁……”
“我发誓会拚命念书,让师傅教哥哥应该学的课。”
宛娘兀自犹豫看,诗敏说服不了母亲,只好求助地向哥哥望去一眼。
他点点头,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娘,我觉得妹妹的话有道理,娘本是不爱同人计较、起争夺的性子,可一再退让,却让人觉得您良善可欺。
“昔日在生活上的琐事便罢,这回牵涉的是性命,江姨娘推我落水时,我看见她眼中的狠决,她绝非不小心,而是一意置我于死地。为日后有平静生活着想,不如装上这一回,反正不管我聪明能干或傻气痴呆,爹爹都不会重视的。
“这个家里,没有人能保护咱们,咱们只能靠自己,如果您担心的是儿子的课业,娘,儿子对自己有信心,定能考上状元,为娘争个浩命。”
话说到尾,宛娘心底酸涩不已,儿子要吃多少亏才能有这样的体认?她搂住儿子女儿,胸口有说不出的心疼。
避家始终没把大夫给找来,女乃娘等不及,自己出门去寻大夫。
宛娘虽然同意女儿的计策,却始终对丈夫抱持一线希望。
因此在父亲下朝、听说钫敏哥哥落水之事,与江姨娘一起来竹院探望时,诗敏望着母亲犹豫的表情,心一横,为了让母亲对父亲彻底断念,她豁出去!
她揉着眼睛放声大哭,小小的手指向江姨娘,一五一十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面对一个歪着头、流口水的傻儿子,以及女儿的无端指控,莫历升脾气上来,一巴掌打上女儿的脸。
诗敏才五岁,哪禁得起这样的力气,头一偏,整个人摔倒在地,跌倒时她的头撞上桌子一隅,额头瞬间肿了个大包。
宛娘抱起女儿,眼看着女儿对丈夫的恐俱,心彻底凉了,很悲哀,但儿子说得对,这个家没有人能保护他们,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沉默不语,望住丈夫做无声指责。这就是爹娘为她找的好良人?
妻子的谴责目光让莫历升涌起几分罪恶感,但……就算钫敏受伤、她心痛难当,也不该无端生事。
若非他知道媚娘为了替自己做功夫菜,整个早上都没离开过厨房,诗敏那几句话,定会令他起疑心,这样的争宠手段,绝不能纵容。
脸孔,冷冷揖下话,“你成天在家连个孩子都看管不好,出了事还教女儿往旁人身上泼脏水,争宠争到这等程度对吗?你这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起子
诗敏窝进母亲胸口,嘴角却嘻起一抹冷笑,要知道娘会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吗?静待时间证明。
莫历升转身,大步走出竹院,江媚娘得意的跟着离开。
争宠?居然说她争宠?冤呐,她的心要冤到什么时候,才能昭雪?
宛娘抑不住泪水,诗敏和哥哥轻拍着母亲的背。
莫钫敏说:“娘,儿子会刻苦自励,定为您争个话封,让爹看看您是怎样教儿子的。”
诗敏说:“娘,哥哥还活着呀,他没被江姨娘害死,那代表上天睁大眼睛,池正在看着呢,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宛娘搂着儿女,破泣而笑。“是啊,有钫敏、有诗敏,娘这辈子还缺什么?”
直到天黑,女乃娘才气冲冲地领了大夫回来。
先前,她气呼呼地追着管家问,管家说已经差人去延请大夫,可结果,竟是诓骗她,让她延迟这么长一段时间!
她在心底怨恨看,这些下人若无人在背后支使,他们岂敢不把主子的命放在眼底,难道江姨娘故意不让少爷就医?
可不是吗,鑫敏少爷连钫敏少爷一根头发都不能比,江姨娘的妒恨早就满了。
糟了,她不该等的,若钫敏少爷的病情延误出事,怎么办才好?钫敏少爷是夫人的心头肉啊。
她出了家门,一路抹泪、一路寻大夫,接连找了两家医馆,都说大夫不在,她急得全身冒汗,整个人都快晕厥了,却还强撑着意志力要替少爷找大夫。
幸而老天有眼,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时,一名皂袍少年扶了她一把,见她脸色惨白,顺手替她号脉。
见状,她抓住对方的手问:“你是大夫?”
他笑着回话,“学过一点儿。”
女乃娘啥都不想,就哭着、求着,把人给求回竹院。
这名皂袍少年名叫凌致清,在原本的轨道里,他会在诗敏八岁那年出现。
那时宛娘因日夜思子成疾,女乃娘在路上意外遇见,将他请回家里,之后的六年,他留在莫府,一面为宛娘医病,一面教导诗敏医术,因此诗敏才会成为慈眉观音,有能力为贫民义诊。
当诗敏见到凌致清那刻,她心底清楚,命运转轮改变了,大哥被救回来、她的师傅提早三年时间出现,命运的方向因为她的重生,彻底不同。
凌致清和诗敏一见投缘,她绝对信任他,因为有前世的经验,她比谁都清楚凌致清是怎样的人。
她半点事都不隐瞒凌致清,包括江姨娘的狠庚、哥哥装傻以死里逃生,她央求母亲将凌师傅留下,对外则说是为医治莫钫敏的病。
这件事传出去,府里上下都嘲笑宛娘,说:“傻子不是病,若能医好,天底下全是状元啦。”
江媚娘牙尖嘴利,满嘴刻薄道:“有那等闲银子,不如拿出来给正常的使。”
莫历升不管这事,反正宛娘用的是娘家带来的嫁妆,又不从公中使钱,便睁只眼闭只眼,随她折腾。
宛娘不是个会借故作茂子的,可为儿子、女儿,非硬上一回心。她借口下人说嘴、背地议论二少爷的病,便将竹院里服侍的人全数打发出去,让女乃娘在外头买来三、四个年纪大、行事稳妥的仆婢,从此竹院自成一方天地,再不与其他院子来往。
除向公婆晨昏定省外,宛娘尽量不外出,竹院的其他人也是一样。
教诗敏讶异的是,前世她只知道凌致清医术颇为高明,如今方明白他还有一身好功夫,他向她娘引荐昔日好发庄柏轩,两人一文一武,齐心合力教导她和钫敏哥哥。
诗敏对经史典籍不感兴趣,反而追着凌致清学医术。
她果真对医术感兴趣?未必,前世是为医治母亲的心疾,此生是想腻在师傅身边,想象过去一样,在他身上寻求父亲的疼爱。
凌致清也喜欢这个机敏伶俐的小丫头,征求过主母意见后,便收诗敏为徒,让她成日跟在自己身边,耍弄着瓶瓶罐罐和满院子药材。
师徒俩在得到宛娘的大力资助下,每隔半个月,便带着“痴傻”的莫钫敏,一起前往晋州最有名的法华寺施米义诊。
对外,说是为莫钫敏的病情求个奇迹;对内,凌致清说:入仕,为的是百姓、是民生,不是名利。他要求莫钫敏从贫民身上学习,如何让天底下百
姓乐业安居。
此后,每回服济米粮回到家里,兄妹两人就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两个师傅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说词和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