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药敏主张,安民必要从律法、税赋上看手,唯有给所有百姓公平的机会,才能让天下百姓月兑离贫困。
诗敏认为,朝廷应该打破重仕轻商的观念,因为能创造最多银子的是商人,倘若她是皇帝,定会让商人入朝堂,为国家开辟新财源。
只是孩子,却能说出一番道理,足见两个都聪慧过人,凌致清和庄柏轩都不明白,为何莫老爷会不看重这样的孩子?
康元二十九年,莫历升升官了,因政绩良好,被提为六品宫,人京上任。
莫府举家迁往京城,但因为父母年迈不喜搬迁,且京里宅屋昂贵,怕没有足够的屋院住下那么多人,莫历升便留下嫡妻与一双见女在晋州照顾双亲、承欢膝下。
宛娘无异议接受了,对于丈夫,她再不存半分希望,如今她眼底只看得见儿子和女儿,她盼着一双子女快些长大,盼他们成材争气。
但也因为此事,宛娘重新职掌管家大权,她把江媚娘留下的眼线,一个个打发出去,换上一批新人,温顺不争的性子有了些微改变,她告诉自己,两个孩子尚且年稚,她必须坚强。
康元三十三年,公婆相继去世。
直到公公病重时,宛娘才让儿子到公婆房里安慰。
握住祖父的手,莫钫敏在两老面前轻声说:“祖父、祖母,钫敏不是傻子,访敏定会像父亲一样,光耀莫家门媚。”
祖父母看着嫡孙清澈聪明的眸光,两老心安了。
他们虽不明白媳妇为什么要藏着这个天大秘密,但宛娘这么做,定有她的苦衷,别的不提,宛娘嫁进莫家十余年,是什么作派,两老岂会不明白?
莫老太爷是合着笑离开人世的,三天后,忧思成疾的老夫人也跟着丈夫离开人世。
莫历升领着江媚娘和莫鑫敏、莫芬敏回老家奔丧。
江媚娘一踏进灵堂,就在公婆灵前抚棺痛哭、捶胸顿足,一路哭、一路说,他们夫妻不是不愿意侍奉公婆,夫君日夜勤勉努力、战战兢兢,一心一意当上高官,挣得更多的银子,好在京城买幢大宅子将他们两位老人家给接进京……
戏演得精彩万分,邻里间都认定她是个孝媳,可这个话听在诗敏耳里,忍不住想笑,别人不懂江姨娘的心思,她岂能不明白?
那话,根本就是在挑父亲的心病。
案亲虽不屑商民却颇有读书人的骨气,之前挪用妻子的嫁妆是不得已,一旦有了官职,他便不再肯碰。
可他不想,江姨娘未必不想,明里暗里试探过好几次。
去年年下,江姨娘回晋州侍亲,她不断暗示母亲,京里的宅子很小,可丈夫的棒银又买不起大宅院,倘若公婆百年之后,母亲想搬到京城,怕是没地方可住。
还说,如今京城的房价尚不太贵,应该及早作打算,免得日后他们母子得继续和父亲分隔两地,夫妻生分,连父子亲情也疏离了。
母亲听着,只淡淡回道:“我们母子在晋州已经住边,不随老爷进京也没关系。”
今年新年回来,江姨娘更过分,她一往竹院里坐,非要逼母亲拿出银子买府宅。
母亲冷冷拒绝了,她说:“我的嫁妆得用来医治药敏的病,若老爷银子不够使,就请老爷同我回娘家一趟,夏家的哥哥们定愿意帮这个忙。
“医什么病啊,傻子是医不好的,何苦白白花银子?还请什么师傅读书,姊姊钱多,也不必这般打水漂儿。”
在一旁的她听见,怒不可遇,却笑咪咪地对钫敏哥哥说:“哥哥,我们来背书好不好?”
见妹妹眼光一转,他怎不知道她心底打什么算盘,便拍着手,满脸乐和道:“背书、背书,钫敏最爱背书了。”
她拉着哥哥的手,道:“我们先背寝不尸,居不容。接下来呢?”
“见齐衰者,虽押必变。见星者与曹者,虽裹必以貌……”
钫敏哥哥一字字缓慢背着,脸色专注而认真,背得江姨娘脸色难堪,有气却无处发泄,因为莫鑫敏成天上私塾鬼混,别说文童,就是首短诗都背不出来,可她脸拉不下来,只好在嘴巴上刻薄。
“哼,砸那么多银子,便是鹦鹉也学会啦。”
“是啊,偏有人砸再多银子连鹦鹉都不如,还是……穷呐,穷得连读书的银子都重不出手。”她几句恶毒话,堵得江姨娘无话可反驳,怒气冲冲的
走了。江姨娘前脚走,钫敏哥哥就捏了捏她的鼻子,嘲笑,“总讲大话呢,说什么隐忍、屈而不骄,说!今天是谁沉不住气?”
“不就是气闷吗?她自己的傻儿子不骂,反骂到邻居家来,谁受得住。”
“你倒真把她当成邻居?”宛娘戳了戳女儿的头。
诗敏皱皱鼻子,赖到母亲怀里撒娇。“如果是邻居倒还好,哪家的邻居敢算计旁人的嫁妆?”
前世,钫敏哥哥死去,母亲六神无主,只要江姨娘不闹,她要什么便都依。
因此康元二十九年,父亲入京站官,母亲便重出银子在京里置宅,举家大小全搬往京城,因为这笔银子,两个老人家作主,由母亲在府中主事。
也许有公婆和嫡妻在上头压着,江姨娘便是过分,也不敢像如今这般不知规矩,看来在京中一人独大的日子,让她忘记,尽避嚣张,她依然只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妾。
妹妹的几句提醒,反倒让莫钫敏上了心。
饼完年,莫钫敏已是十三岁的少年,遇事慢慢有自己的主见,再不像前几年,得诗敏在旁提醒,才会多出几分心思。
审时度势,他谨慎道:“娘,既然江姨娘有心动用您的嫁”女,日后定又是个麻烦,不如过完年,父亲和江姨娘回京后,咱们把那几抬嫁”女全换成银票,连同地契藏起来。”
“怎么变换呢?这里左右邻居全盯着、看着,消息很难不泄漏。
“这个我同师傅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莫历升回京后几日,凌致清和庄柏轩打算回家乡探视亲戚,由宛娘出面买了好几车的土产,让两位师傅带回去,没有人知道,车上装的全是黄金白银和数不清的珍珠玉石,库房里,只留下带不走的大件物品。
当年夏家几乎让女儿搬走一半的家产当嫁妆,以为日后有官女婿相互照应,生意定会做得更大,没想到女婿忘恩负义,得了官位,便与夏家断了关系。
半个月后,两位师傅返回,带着二十几万银票,那些银票和地契让女乃娘裹上油布,细细地缝进诗敏一件半旧的袍子里。
诗敏与哥哥互视一眼,都觉得好笑,他们看着热爱演戏的江姨娘,肠子都憋得疼了。可莫钫敏得扮傻子,不像诗敏敢垂头冷笑,她低眉顺眼,在心底暗忖,今儿个晚上恐怕又得闹上一场。
诗敏错估了,江媚娘等到公婆出殡后才发作。
但任由她怎么闹,宛娘就是不松口,还是那句老话一要银子,找夏家舅老爷去。
宛娘算准了,丈夫拉不下这个脸。
如今的她,早不是那个好拿捏的主儿,为孩子,该硬的,她不怕!
见她这般固执,江媚娘心生不满,只好回房逼丈夫出马。
夜里,莫历升来到竹院时,莫钫敏正在默书,而诗敏在踱步背药方,一发现父亲身影,她假意没看见,转身学小女圭女圭口气,对哥哥说话。
“二哥,你背那么久,是背好了没?师傅明天要考的。”
听她突然改变音调,莫钫敏失笑,心底却明白竹院又来了客人,在一旁做针线的宛娘和女乃娘,虽没抬头,心底也都有了数儿。
“已经背完了。”他一字一字说得慎重,好像背书是多了不得的事。
“那我考嗜,道在适……然后咧?”
“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他背完,诗敏跳着脚给哥哥拍拍手,笑着说:“二哥好棒哦,这次没有背得零零落落坳,明儿个,师傅定要给赏。二哥,你再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说,治理天下的道理就在近处不必到远处求……呱,治理天下的事情很容易啊,不必偏偏从难的地方去着手,只要每个人都亲爱父母孝顺父母,还有、还有尊敬长辈哦,天下就太平了。”
“二哥好厉害,二哥要牢牢记住,以后要好好孝顺娘,当个听话的好儿子。”
“也要、也要孝顺爹。”莫钫敏补上一句。
“可爹爹又不要咱们,怎么孝顺?”诗敏噘起小嘴,气呼呼说。
诗敏竟敢这般编派亲生爹爹?如果之前她还不知道来客是谁,现下也明白了个七、八分。
宛娘怒道:“诗敏,别教坏哥哥。”
“诗敏哪里教坏哥哥呀,哥哥傻了,不明白爹爹就是不要咱们,才会只带大哥大姊和江姨娘进京城。”
“不是爹爹的错,祖父母身边本就需要有人照顾,娘是嫡妻,自该承担起这个责任,何况祖父祖母多疼爱你们啊,你们的大哥、大姊就没这等福分能够承欢膝下。”
“对啊,要亲爱父母、孝顺祖父母啊。娘很好,有孝顺,江姨娘不好,爹也不好。”莫钫敏每个句子都想很久才说出口。
“你这傻哥哥,啥都不知道,爹爹自顾自上京城,把这个家全丢给娘,又不给安家费,这些年祖父、祖母的身子益发坏了,娘的嫁妆不得不一箱箱抬出去,换上好的人参给祖父母吊命。
“你没看见家里的下人越来越少?不就是为了省银子吗?你的病要治、要请师傅,哪一样不用钱?偏生爹爹眼界高,看不起舅舅们,上回江姨娘来大吵大闹、非要娘把嫁妆拿出来,让爹爹在京城买大宅子,娘不得不厚着脸皮写信回娘家,可信写了三封、五封,哪个舅舅肯理娘?”
宛娘叹气,顺势配合儿子女儿演戏。“诗敏,别吓唬你哥哥了,他哪里懂这些,他只要好好、安心念书,把病傍治好就成。”
“药敏懂。”莫药敏不依,走到母亲面前,拉住她的手。“娘,钫敏不治病,钫敏不读书,娘把银子给爹买大宅子。”
“傻孩子,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呢,娘哪里给得起。”说罢,又是一叹。
“娘,爹爹会不会要您卖了这宅院?”想起什么似的,诗敏故作惊慌问。
“不知道,只不过卖了也没多少银子,京城生活大不易,怕是不久就会花光。”宛娘模模女儿的头发。
“咱们没钱吃饭了吗?”莫钫敏凑到母亲跟前问。
“钫敏别怕,娘这手绣活越做越好了,定能赚到足够的银子给钫敏治病,钫敏不是答应祖父,要考状元、把莫府发扬光大?”
母子三口合演这样一出戏,让站在屋外的莫历升听得面有惭色。
他轻咳一声,抬脚走进屋里。连同女乃娘,四个人“大吃一惊”,慌慌张张放下手边工作。
诗敏拉着哥哥怯生生地喊一声爹,女乃娘连忙拉着两个孩子退到一边,宛娘看着丈夫,想说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把话给吞回去。
她起身,倒杯水给丈夫,然后在一边坐下。
莫历升看着妻子身上的粗布衣裳,再想起身着锦衣致袍的江媚娘,深深叹气。
他曾嘲笑同袍宠妾灭妻、不顾规矩,自己又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