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沈两家的喜事以飞快的速度准备着,甚至有许多远亲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这婚期便已近在眼前。
只不过比起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筹办着婚事的任家,同为筹办亲事的沈家,却显得有些不对劲,气氛低迷。
“我不嫁!我不嫁!”沈家大小姐沈柔娘高声大喊着,头上的环佩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另外一头坐着的中年妇人同样是一脸不高兴,却只是沉着脸不出声。
直到房间里能够砸的东西都砸得差不多了,中年妇人才忍不住出声斥喝,“是都死了不成?就让大小姐这样闹,还不赶快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滚出去!”
一边的丫鬟们全都低下了头,不是弯子收拾一地的碎片,就是出了门重新准备茶水糕点送进房间里,直到整间房都整理好了,一群人才安静无声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中年妇人和沈柔娘的时候,那少女似乎气也出得差不多了,绷着一张俏脸坐了下来,忍不住恨恨的说:“爹可真是病糊涂了,我们是什么人家,竟然把我许给任家那个义子!”
沈夫人也是一脸不满,不过略带苛刻的脸不像女儿一样喜形于色,“这事你爹的确是办得糊涂了,若说是许给沈家另外两个儿子也就罢了,但这人选偏偏是那个挂沈家姓的义子。”
她冷哼了声,脸上带着不屑,“说到底,那义子挂着任家的姓又有什么用?现在帮忙打理任家的家产,但是以后能分到多少还不知道呢!在我们这样的人家看来,他这义子身分不过就是好听一点的管家,配个庶女也还勉勉强强,但要配我们家的嫡女,哼,也不想想看自己配不配!”
沈柔娘听了猛点头,“就是啊!娘!那样的人怎么能配我啊!爹可是病得糊涂了,说到底,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配不得他们首富家的儿子,也不是任守一那样一个出身不明不白的人可以匹配的。”
沈夫人没说话,但是那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也是赞同女儿的说法,只是现在这桩婚事外头已经传遍了,就是想反悔,别说他们家面子上过不去,就是任家那里也不会善罢罢休。
看她娘抱着同样的想法,沈柔娘忍不住端着一张希冀的脸,软声哀求,“娘,你给我想想办法啊!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难道忍心让我嫁给那样一个人,以后别说好日子了,说不定要像下人奴仆那样的活着!”
沈夫人眉头一皱,想到自己娇生惯养着的女儿,以后可能要过上那种下人的生活,忍不住担忧,开始想起法子。
“其实办法倒是不难……我们沈家又不只一个女儿,只是你爹那里还有任家那该怎么把事情遮掩过去才是一大难题。”还有沈蔓娘那贱蹄子也绝对不会对这件事装聋作哑的。
毕竟这庚帖都已经换了,一般来说这等于两家在这件亲事上已经有了共识,不管其他人知不知道沈家嫁出去的是哪个女儿,但是作为亲家的任家是绝对不可能不清楚的。
更何况这件亲事还是由媒人亲自来说的,可不是两家人各自商订好的,当初说得可是明明白白,是要他们沈家的嫡女。
母女俩也都明白这件事情要办就得办得漂亮,不能打草惊蛇,否则不说会不会出其他的岔子,就是沈老爷那关恐怕就过不了。
沈老爷现在虽说是病得几乎动不了了,但这个家还是他作主的,要是让他知道她们背着他搞这些花招,她们也绝对好过不了。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于同心协力、向来懂得在这后宅里兴风作浪的母女俩来说,这没一会儿还真的让她们想出法子来。
所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大概就是如此吧。
沈柔娘眨着盈满兴奋的眼睛,激动的凑到沈夫人耳边小声说着,“娘,你听听我这法子行不行!”接着,她说出自己刚刚想到的法子。
沈夫人仔细的听了会儿,在心里头又仔细盘算了下,觉得这法子除了要小心善后之外,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她一脸赞赏的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抹慈爱,“娘的小宝贝现在可是长大了,这主意是不错,就几个地方想得还不够周全,不打紧,娘替你修正修正。”
沈柔娘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主意被娘亲给采用了,连忙像个小泵娘一样赖在亲娘怀中,撒娇着说:“我这不是有娘呢!自然只管出主意,其他的就靠娘替我周全了嘛!”
沈夫人轻拍了她几下,然后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沈柔娘顿时小脸一皱,忍不住开始抱怨了起来。
“娘,你要抬举她,我明白这是不得已的,但是做什么还得让我去讨她欢心?那不过就是个小娘养的……”
她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全让沈夫人一个狠瞪给瞪了回去。
沈夫人伸出手,纤纤手指戳着女儿的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啊你!才刚刚说你有长进了些,这时候又开始犯浑了!”
她轻轻的拢了拢发丝,似笑非笑,“别人不明白,我还能不明白,你爹看起来公私分明,其实最是心软,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更是如此。当年那件事情,他看起来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但事情发生之后,这些年来他对我们这房倒亲近的少了,甚至还把管帐的权利放给沈蔓娘那小蹄子,这时候我就明白了,他当初没能护着那母女俩,心中不安着呢!
要不哪个姑娘家整天弄得跟在守孝似的他也不说半句?她一个庶女天天生活在偏厢里,对着我这个嫡母从不请安问好,他也不管不问?不就是因为他总是看着弱势的那方心软,对于占了便宜的那方心硬罢了!所以我才让你去跟沈蔓娘交好,到时候事情若闹了开来,你还能占着一个不知情的理,甚至是受害的名义撇清关系,你爹若真要发火,也不至于把这些罪算到你身上。”
听沈夫人说了这长长的一段话,沈柔娘虽说还有些懵懂,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把话给听进去了。“娘,我明白了,我会听你的话去讨好她,反正也不过就是这些日子罢了!”
沈夫人欣慰的看了看她,眼神似乎落在遥远的地方,眼底还带着一簇闷闷燃烧的火焰,语重心长幽幽的说:“你现在还不懂也无妨,但是有一点可要记住了,这后宅里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若说男人在外头争天下,女人争的也是天下,只不过这天下就是这后宅里的地位,胜者生、败者死,都是同样的。”
看着娘亲眼底最后闪过的那一抹冰冷,沈柔娘只觉得指尖有些发寒,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娘亲紧紧握着。
“娘,你……”
沈夫人收回了飘远的视线,转看向女儿,语气冷冷淡淡却带着无比的魄力,“反正你记住了,男人的宠爱都是靠不住的,女人最后靠的还是自己跟儿子,若有哪些不长眼的挡住了你的路,那……就千千万万不要替自己留下后患!”
霎时,沈柔娘觉得自己的手心满满的都是冷汗,看着娘亲锐利的眼神,她呐呐的点了点头,直到娘亲满意的笑了起来,她才敢抽回自己的手。
当下,她只觉得全身发冷,但很快的,她就把这些软弱的情绪给丢开了,因为不管东风西风,她都不想做被压倒的那一个,所以沈蔓娘注定只能倒霉了!
沈蔓娘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在石板上压过的声音,闭着眼,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沈夫人和沈柔娘母女两个种种怪异的行为。
这些日子,大娘主动和爹提起肯让自己记在她的名下,让自己的身分变成嫡出女,这一举动让爹又是欣慰又是感动的把所有人叫了去,说了番甚感安慰之类的话,还说要赶紧开祠堂,把她的名字给写进祖谱里。
接着沈柔娘又一改往日看她不顺眼的态度,突然对她嘘寒问暖的,一下子说要替她多裁件新衣,一下子又是送荷包、送果子的,甚至还拉着她要去打首饰。若不是今个儿是她娘的忌日,她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出门上香,或许还得被拉着去说那些她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话题,并看着对方虚情假意的说着这些话。
沈蔓娘微睁开眼,深邃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尽的讥笑。这时候才突然跟她说什么母女情深、姊妹情深的,那会让她想笑!
她们应该明白,自那件事发生之后,她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跟“情深”这两个字搭不上边,也就爹不知道是天真还是不愿面对真相,对她们突然示好的举动信以为真,真的以为往后这座宅子里就一片风平浪静了。
这些日子她冷眼看着、顺着她们,不是因为相信那套亲情说,而是想看看她们在搞什么鬼,可惜的是,她实在看不出她们到底在耍什么计谋。
她原以为她们讨好她,是想多支些银子置办嫁妆,没想到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们甚至没怎么大买,只是比平日多打了些昂贵的首饰而已,思及此,她实在觉得奇怪。
但想了会儿,她还是模不透这些日子以来这令她感到困惑的事,也就打算放开不理了,反正她们那种人的事根本不配让她放在心上。
东想西想的时候,马车已经来到目的地,她自己取了帷帽戴上,然后轻踩着凳子下了车,熟门熟路的往石阶小路上走。
这里她已经来了许多次,路也熟得不能再熟,虽说这庙宇地处偏远,香火不算鼎盛,却胜在四周清静,有山有水,让她每次来总觉得心情平静许多。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帷帽上的面纱被掀开了一角,露出她略显苍白却十分精致的面容。她慢了半拍才将面纱给拉好,随后也不管那驾着马车的小厮打算到哪里休息,迳自转身离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之后,一双看似慵懒散漫的眼神却专注无比地盯着她的背影不放,直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石阶转弯处,那道视线才有些遗憾的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