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红英落尽春梅小。
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
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长空黯淡连芳草。
“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个男孩”
夏家桃花坞灯火通明,全府丫鬟家丁忙里忙外。男孩甫一落地,家丁纷纷挂上红灯笼,火红连成一片,喜庆热闹非凡。
夏鹤轩从丫鬟手中接过新生儿,眼神中没有过多的喜悦。
丫鬟小心在旁打量这位尚未过弱冠之年的当家,想到之前夏家的变故,传说中的诅咒而暗暗心惊。
约莫在一年前,上任当家卧病多年终于熬到少主成婚后便走了。这种巧得很的死亡,若是在夏家当差多年的下人自是见多不怪。夏家当家没有一任可活过四十岁,所以下一任当家需得在此之前尽快掌握各种事务。
因此,一个年纪稍大的掌事是极有可能经历至少三代的当家。夏家“啼血墙”上的当家遗像个个年轻,最老的刚刚四十,最年轻的三十有余。
上一任当家在夏鹤轩刚刚成亲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偌大一个产业交由这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让人十分不放心。幸而夏家子孙个个聪颖,打理起业务娴熟非常,像是多年老手般、。
夏鹤轩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孩子,刚出生的婴儿并不好看,全身红彤彤的,眉眼还没有展开,像只皱猴子。婴儿的眼还没有睁开,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一头有别于其它孩子油亮的头发。一般婴儿出生只有零星的胎毛,这孩子却长了一头柔顺的黑发,让人心生欢喜。
夏鹤轩用手指戳了戳不哭也不闹的孩子。
丫鬟在一旁小声道:“小少爷出生时不哭也不闹,起初稳婆还以为……”丫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连忙住嘴,低头站在一旁。
“阿铭,家谱这一辈叫什么?”夏鹤轩看向站在身边的年轻人,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荀铭。他们家世世代代为夏家做事,对夏家忠心不二。
“梓字辈……”阿铭顺从地低头回头,对于夏鹤轩的事情从来他都办得妥妥当当。
夏鹤轩皱眉看着怀中的孩子,似乎在冥想着什么。“水清而深,‘茧纶牵拨剌,犀焰照澄泓’。以后,他就是夏梓澄。”说完,夏鹤轩把怀中的婴儿交给女乃妈,转身准备离开。他揉了揉眉心,前些天动用法力过甚,需要多做修养。
刚迈出一步,产房里传来稳婆的尖叫。“还……还有一个”
夏鹤轩惊讶地停下脚步,他心中震惊异常,难道是双生儿?
“快快点烧水……”
“出血……出血了多准备点布条”
屋内乱成一团,床上一位脸苍白、头发凌乱的女人已经没有力气叫喊,她痛得晕过去醒过来再晕过去。稳婆再怎么用力按压她的肚子,也无法让胎儿出来。
丫鬟对阿铭窃窃说了几句,阿铭神色凝重。“庄主……稳婆问,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夏鹤轩看了一眼被女乃妈抱着的新生儿,脸上神色不为所动,“要大的”
阿铭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须知道保小的容易,保大的却异常残忍和危险。若是保小的,只需剖开母亲的月复部,取出孩子即可。若是保大的,则需要用利器深入孕妇体内将已经成形的胎儿绞碎,引出体外。但是这个过程异常危险,稍有不慎随时可能一尸两命。
夏鹤轩看出阿铭的顾虑,蹙起的眉毛更深了,那个孩子断断不能出生。
突然,屋内一片寂静。随之“哇”的一声,孩子撕心裂肺的声音传了出来。稳婆战战兢兢地抱着一个婴儿出来,走到夏鹤轩面前:“庄……庄主,夫人怀的是龙凤鸾胎……”
夏鹤轩没有伸手去接孩子,更没有瞧上一眼:“夫人呢?”
稳婆捧着孩子的手猛地颤抖:“夫人……夫人难产,见了红……血染红了整张床榻,没……没了……”
夏鹤轩听罢,拂袖快步离开。稳婆在后面抱着孩子无助地呼喊:“庄主,这孩子还没有取名字呢”
“让阿铭随便取吧”
稳婆抱着婴儿,看着脸色同样不好看的阿铭。阿铭轻柔地接过孩子,怜悯地看着这个哭个不停的孩子。
此时,旭日初升,折腾了一晚上已然天亮,一缕金光洒在孩子的脸上:“放晴了,就叫夏梓晴吧……”
时光荏苒,转眼五年过去。
桃花庵内冷冷清清,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出来。“小小姐,别跑小心摔着”
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圭女圭在桃林小径上迈动着小脚,像极了桃花精灵。小女娃细致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肩上,两个银质小环把两束垂在耳旁的发丝分别束于脸颊两边。浅浅的微笑挂在脸上,这小女娃长着一张含笑的小嘴,让人心生喜爱。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仿佛会说话,小小的红唇与皮肤的白色,更显分明,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就像佛陀座下的童子。
女女圭女圭拨开遮挡在面前的桃枝,一个小身影出现在面前。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表情,只是服饰更华丽。女女圭女圭奇怪地挠了挠头,那个小身影也跟着挠了挠头,两人就像照镜子一般。
“这里怎么有面镜子?”女女圭女圭歪着脑袋,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
忽然,那个人影冲女女圭女圭甜甜一笑,让女女圭女圭惊了一下。
“果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甜腻腻的声音自小人影发出。
女女圭女圭大惊:“你是活的~”说完,女女圭女圭伸手模上对方的脸蛋,小心地揉捏。
对方被女女圭女圭揉得脸颊通红,捂着小脸抗议道:“怎么对哥哥的,没礼貌”
女女圭女圭惊讶地围着小人影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不留神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和小人影摔做一堆。两个像糯米团子的玉女圭女圭摔落在厚厚的桃花瓣上,溅起满天的花瓣。
女女圭女圭扒拉开落在小人脸上的花瓣,两只小手捧着对方的脸盘细细观察。小人近距离地瞧着女女圭女圭,两颗小眼珠子慢慢聚拢在一起,变成了对眼。
“女乃妈说我有一个哥哥,我问哥哥长什么模样,女乃妈说我照镜子就知道了。以前我不懂,现在明白了。可是……你为什么是我哥哥?你明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呀”女女圭女圭边说,边在小人身上一顿模索。
小人急了,一个翻身把压在身上的女女圭女圭推到一边,嘟着小嘴:“不许乱模”
女女圭女圭不死心地又想揭开小人的衣服,小人小手挡开女女圭女圭的手:“夏梓晴”
原来这个女女圭女圭就是当年那个被随意安了名字的婴儿——夏梓晴,她眨着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小人,旋又嘟着小嘴:“不公平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看到小玉人生气了,那个自称哥哥的小团子咧嘴嬉笑:“嘿嘿我叫夏梓澄~”
夏梓晴眼前一亮,刚刚嘟起的小嘴也嘻嘻笑了起来:“嘿嘿~那……你见过爹爹吗?”。
“你没见过爹爹?”夏梓澄瞪着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梓晴。
夏梓晴脸上瞬间露出委屈的神情:“女乃妈说,爹爹身体不好,不能跑到这里吹海风……”
夏梓澄听到妹妹的话,欲言又止。昨天父亲明明陪着他去了一趟桃花坞,途中还坐着船,怎么就不能吹风了呢?
夏梓澄不动声色地看着夏梓晴,她垮着一张小脸,一眶晶莹不停打转。
“送你”一只木鹫出现在眼前。
夏梓晴毕竟是个孩子,看到玩具,马上忘了心中的不快。“嘿嘿谢谢哥哥”
夏梓澄不舍地看着夏梓晴手中的木鹫,这是昨天父亲送他的玩具。只是为了妹妹,他舍得。
“爹爹身体不好,所以让我来找你。这是爹爹送你的礼物。”一个善意的谎言,为了让妹妹展出笑颜,只好这么说了。
“少主……”女乃妈追寻着夏梓晴跑得气喘吁吁。她脸色苍白,却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看到眼前这个小女圭女圭。
女乃妈一步冲上前去,抱起夏梓澄不由分说就往飞崖廊狂奔。夏梓晴撒开小腿,追着女乃妈,女乃声女乃气带着哭腔:“哥哥,哥哥”
女乃妈抱着夏梓澄,害怕得双腿都在发颤:“小祖宗哟,你怎么会在这里哟你要害死我了”
夏梓澄趴在女乃妈肩上,看着在后面跑得颤颤颠颠的夏梓晴,泪水蒙了双眼。“妹妹,妹妹。等我回来”
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又怎能追上大人的脚程,夏梓晴最终放弃了追赶,看着那个离得越来越远的身影,无声地啜泣。
女乃妈送夏梓澄回去了,却再也没有回来。自那以后,桃花庵只有夏梓晴一个人,偶尔有送饭的丫鬟定时站在飞崖廊的尽头等夏梓晴自己来取。
从那时起,桃花庵的桃树下总会站着一个女女圭女圭,她看着远处,期待那个与自己模样长得一般的孩子。不知等了多久,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春秋,因为桃花庵的桃花从不会凋谢,她只能凭着感受四季冷暖变化来计算着时日。
直待到第十一个年头,一个身影站在桃林深处,隐隐绰绰朝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