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宫,金桂飘香。
我持一把玉梳轻轻的为她梳理犹有湿意的长发,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忽然回头道:“可不可以给我上个妆?”
我点点头,招呼宫女将我的妆盒和首饰通通拿来,彩荷精心为她化了一个淡淡的妆,衬着频儿梳的发髻,好看的很。我在首饰盒里翻了半天,总也找不到合心意的,最后选了一枝精巧的海棠步摇亲手为她插在发间,步摇精细,后缀的串串珍珠圆润可爱,正适合她淡雅的气质。宫女小心服侍着她换上特意挑选的月白色长裙,系上玉佩,打点妥当后纷纷退立一旁。
频儿心细,整理衣服时将她的袖子往下拉,毫无痕迹盖住腕上包扎的白布。
美人如玉,巧笑倩兮,秋波婉转,顾盼生辉,颜色无双,见之忘俗,魂牵梦萦,至死难忘。
花蕊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
“走吧。”
将军府依旧戒备森严,驻守的御林军面容严肃,装备齐全,一靠近就觉得寒气逼人。
“参见公主。”
“让出路来,我们要进去。”我拿出腰间父皇给的金牌递给前来的统领,他仔细查看了金牌后双手递交给我,恭敬道:“请。”看见我身边的花蕊时,他面色一震,马上恢复了平静,带着我们走进去。
“这里便是密室的入口。”统领停在一个门前,解释道。
从外面看那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佛堂,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也是修建密室的最佳场所。
我拉住上前的花蕊,不放心道:“带个人一起进去吧。”
她莞尔:“你忘了,他是我父亲。”
我松开手,见她款款的一步步走进佛堂,关门前嘱咐道:“不要随便让人进来打扰,我与父亲说会儿话,说完了自会出来。”
我点头,她才缓缓关上门。
“公主。”御林军统领迟疑的上前道:“花蕊毕竟是逆贼之女,您现在让她进去,恐怕……”
我轻声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密室无门,花业插翅难飞,倘若真出了什么变故,本公主来担这个罪名。”
原本我一直想着不惜一切手段杀了花业以除后患,可没想到他居然是花蕊的父亲,想起与花蕊的情分,那些在鹤鸣山庄和她跟玉惜一起度过的日子,还有崖底的生死存亡,我怎么也不忍心对她的生身父亲下手……
仰头看天,天上正有一群大雁飞过,排列的整整齐齐,就是不知后面的哪个地方是否还有一只孤雁在徘徊,迷茫徜徉,和我一样的惆怅。
我在佛堂门口站了两个时辰,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菊花的香味,深秋季节的阳光并不十分毒辣,打在身上暖暖的,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站到了太阳西斜。
余辉万丈,映红了半个天,抬头看,果然是残阳如血。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花蕊苍白着脸踉踉跄跄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蓝皮册子,放到了迎上去的侍卫统领手上。
他半信半疑的打开一看,兴奋的提高嗓门:“是名单逆臣花业呢?”
花蕊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声音细微却又清晰的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罪臣花业,自刎谢罪。”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刚说完便身形一晃像是要跌倒,我忙上前扶住。
侍卫统领已经带人进去查验尸首,我不忍心让她亲眼看见自己父亲的尸体被从里面抬出来的场景,便半是搀扶半是拉的将她带出佛堂小院,一路默默无语,向大门口慢慢走去。
“不用扶着,我自己能走。”她朝我笑笑表示自己没事,推了推我的手,自己站稳身形向前走去,我担忧的跟在她身后。
走过回廊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见到我们便急急的向这边跑来。
万万没想到他能来,我忙快步迎上前去告诉他:“五哥,花业已经自刎了,你……”
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枫际的瞳孔突然放大,脸不可思议的扭曲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蕊儿”
花蕊软软的倒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往外涌出血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枫际大步上前跪在地上拖起她软绵无力的身子,有滴血随着晃动滴到地上,缓缓的渗入青灰色的地砖,变成了褐色。
“表哥,你来啦。”花蕊气若游丝道,见道是他慢慢的安静下来,枕着他的手臂伸手抚过他的脸:“我昨晚又做梦了,梦见你上门提亲了……在梦里……我答应了……”
枫际闻言一怔,手猛得收紧,眼睛变得血红,歇斯底里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在梦里能答应,而却在现实里拒绝我,为什么”
“因为……”她虚弱的笑笑:“因为我父亲想让我当公主……而你是慕容家的人,他……狠心……为了大业,一定……一定会杀了你……我不忍心害了你……不忍心……”
“蕊儿……”
“表哥……。”花蕊抚着他的眉眼,轻轻为他擦拭眼边的泪。
“我知道……你恨我不顾昔日情分拒绝你,所以才故意胡作非为……娶了……那些你不……不爱的女子……我知道那些话,太重……伤了你……可我也心疼……”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深情款款的望着他,眼里流出泪水。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做……公主……我,我……只想……做你的妻……妻子……从来都是这……这一个……想法。”那滴泪终究是没有留下来,随着她的呼吸停在了脸颊上,一起凝结在了她眉眼间那个向往又遗憾的神情里。
罪臣之女,她知道,带着这个沉重而耻辱的烙印,他们之间更不可能有未来。
她不能怪自己的父亲,追求从来都没有错,胜败也是天命所归,怨了恨了,又能改变什么。只是如此之后,原本破碎不堪的缘分怕是再也不能拼凑到一起了,她明白。
如此玲珑的女子,又怎能这样狼狈凄苦的度过残生,让那些爱护关心她的人神伤?她比谁都要清楚。
倘若真要离去,我宁愿你们能记住我好,而不是我的无奈和忧伤。
于是,不如归去,从此不再与缘分抗争,不再静品撕心裂肺的思念感觉。在父亲的尸首前仰头喝下瓶中随身而带的毒酒时,她轻轻浅浅的笑了,仿佛一切桎梏都随着那下咽的液体而粉碎,此身从此分明。
残阳如血,乌发如瀑,红日余晖为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红色,血染白衣如嫁衣,此刻她就那样乖巧的躺在慕容枫际的怀里,像是新嫁的美娇娘,乌发间精致的海棠步摇上坠的珍珠微晃,留恋的模仿着她曾经呼吸的节奏,最终随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寂静归于静止。
多希望,一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场梦,一切,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