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里正听了囡囡话诧异道:“怎么不能卖?”
囡囡理了理有些杂乱的思绪,解释道:“赵叔叔,南方既然没了收成,眼下虽然还能撑一段时间,可是这战事都打了快一年了,朝廷军队总共也没胜过几次,早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那时可就会有流民了,相比之下,咱们北方现在还算安定,这些流民还不都得往北方迁移?到了北边,咱们的粮食却都卖了,你说会怎么样?”
赵里正听的心惊,流民流民,都是饿着肚子硬撑到北边的,要是到了这里却没有粮食,哪还管什么朝廷法纪?饿极了,吃人肉的也不是没有过
囡囡见赵里正神色肃穆,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又接着道:“而且,这战争恐怕早晚也要波及到北方,过了这次秋收,咱们可是还有一年才能有收成呢”
“那怎么办?如果不卖粮食,这流民听说咱们这有粮,恐怕也会来抢的更何况”赵里正咽下了半截话,囡囡却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更何况太平村因为卖猪下水的事,富裕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就是没粮,家家户户还有猪牛鸡鸭,太平池里还有鱼,更难保有些穷凶极恶的会来抢夺财物
囡囡见赵里正神色惊慌,知道他是想的怕了,开口安慰道:“赵叔叔,现在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测,倒无需这般杞人忧天,只是少不得要早做打算了,我也是怕事到临头,咱们来不及应变罢了”
赵里正摇摇头,叹道:“这哪里是杞人忧天,十有八九是要发生的了,我还是回去告诉村民们,让他们尽量不要卖粮食,还是存起来的好”
囡囡见劝服了赵里正,心里也送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未雨绸缪总是没差的,想了想,又如此这般交待一番,赵里正一一点头应了,心里存了事,就再也呆不下去了,告辞走了。
囡囡送走了赵里正,心里的忧虑却越来越重,呆呆的坐了一会,看见小月进来,连忙把她叫了过来,将刚才的猜测一一说了,让她告诉张老汉,也好回家说一声。
小月对囡囡极是信服,自然信了,却嘴硬道:
“我那两个嫂嫂厉害着哩,怕是连流民也要畏惧几分,告诉他们也不会领情,还得说我们挡了他们的财路哩”
囡囡听了“扑哧”一笑,盘旋的郁气倒是散了几分,“总归是你们的一片心意,若是他们执意要卖粮食,也没法子不是?再说我说的也不一定会准,只是告诉一声总是好的”
小月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就去找张老汉了。
囡囡不禁暗笑,到底是骨肉亲情,平日里再多的怨气,遇到性命相关的事还是惦记着的。又想到自己的三个弟妹还年幼,自己怎能遇到点事就这般焦燥?再不济,躲到空间里就是了,遂打点起精神来。
不说陶然居里的这场对话,在城中的一个大宅里,却有一个人跟囡囡有同样的忧虑。
腾子夜坐在书案旁,听着下属的回报,眉头越皱越紧。
“太子领兵出战,却中了埋伏朝廷议论纷纷,不过皇上还没松口莫大将军请战年世已高匪军越聚越多哀鸿遍野有人上书提议殿下您领兵”
腾子夜眉头一挑。
报告的下属咽了口唾沫,“皇上当时没说什么,隔天就寻了个罪名贬到幽州了。”
腾子夜闭了闭眼,好半晌,低沉的声音传来。“下去吧。”
那下属松了口气,刚要出去,却又听到问话。
“等等,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下属脚下一停,开口道:“属下去太平村打听了,没找到您形容的那个人。却是有一家姓林的,只剩下四个半大的孩子,乱军来时是长姐领着另三个孩子躲到山上了。”
腾子夜记起当时在石头底下藏着的一共是四个人,那个女子倒也有些姐姐的气势,心里猜测应该就是了。
“人呢?”
那下属知道殿下说的是林家那四位,“埋葬了母亲,隔天就不见了,村里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不过,属下打听出来,那猪下水的方子就是林家献出来的,说是母亲遗愿。”
腾子夜想到第二次见她也是在太平村公布方子的时候,越加肯定起来。
“名字。”
下属一愣,不知要报谁的名字,索性都说了,“长姐林一囡,二弟林一桓,三弟林一辰,四妹林一然。”
“嗯。”
那下属就悄悄退了出去。
腾子夜听得关门声,才“刷”的睁开眼睛,神情变幻,父皇啊父皇,腾龙国建国六百余年,难道你要看着这祖宗家业毁在你手上?哼,太子,太子除了假仁假义,哪有半天真才实学,您倒是真相信他,活生生葬送了两万将士的性命至于师傅不领兵也好,不过,我看看您还能撑多久林一囡怎么会不见了呢?
晚上小桓和小辰归家时,囡囡就将几人都叫到一起,将赵里正带来的消息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
“姐姐可是担心流民动乱?”见囡囡点点头,小桓才继续道:“流民若是不能妥善安置,黄龙县就要乱了,咱们一家刚刚安稳下来,躲到”见小月进来上茶,忙转了话头,“躲起来也不是不行,可是,眼看着乡亲们受苦受难,又不忍心?”
囡囡又点了点头,沉吟道:“姐姐也不是菩萨转世,非要大慈大悲才行,可是咱们毕竟尚有余力,撒手不管也不是为人处世之道,而且”囡囡顿了顿,怕接下来的话会让几个人难以接受,可是想到以后各人毕竟要成家立业,还是早早教些人情世故的好,“而且,这于他人是灾难,于我们林家未尝不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几人都一脸诧异。
囡囡狠狠心,接着道:“林家只剩咱们四人,根基浅薄,借着这次机会,我们也可以博得一个好的口碑,要知道,这些民众的力量才是真正强大的,这样不仅有利于你们各自的发展,也可以让那些觊觎的人多些顾虑,以后林家,才算是扎稳了根。”
几人顿时听的呆了,虽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几人接连遭到父死母亡的打击,心智比同龄人成熟的多,但是听到自己一向敬重崇拜的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在他们看来,既然有流民,自家若是能,就伸手救一救,若是不能,袖手旁观也就罢了,可是,姐姐竟然告诉他们,要利用这些流民,利用这样的人祸,为自己谋取私利?
小辰最先难以接受,愤声道:“姐姐怎能这样说?大丈夫在世,不说扶危济贫也就算了,怎么能如此如此”想要说寡廉鲜耻,却又想到姐姐一直劳心劳力的养活自己,这四个字怎么也吐不出口。
囡囡一抬眼,淡淡的扫了几人一眼,“可是想说姐姐自私自利?不仁不义?”
小辰见姐姐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不知道哪来的火气上扬,变成了勇气,一梗脖子,高声道:“就是”
话一落地,室内的空气顿时凉了下来,小桓喝道:“住口是怎么跟姐姐说话呢?”却只是说小辰不该跟姐姐犟嘴,心底却有些认同小辰之前的话,先生也常说要“忧国忧民”,可是姐姐她
然然也怒瞪着小辰,“倒是好一个仁义的大丈夫”
小辰话说出口,本已有些后悔,此时被然然的一声嘲讽又激起了倔强脾气,嘴也不甜了,眼睛也不笑了,机灵劲也没了,直直盯着自己的姐姐,一副质问的样子。
囡囡微微垂下了眼,掩住眼中的湿意,再睁开眼时,已经一片淡然。
“我拿出钱来救人,怎么算是不不仁?我拿出粮来赈济流民,怎么算是不义?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粮食是自己涌出来的?我只是想要一点回馈,就是人们的感激,对我们,对林家的感激否则,我们钱已露白,如何还能过上安稳日子?靠一个十岁的书生,一个九岁的大侠,还是靠你只有六岁的妹妹?”
小辰心中的火气被囡囡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打击得灰飞烟灭,啜喏道:“那也不能利用别人的困难哪”
小桓已是理解了姐姐,却有点无法接受。
囡囡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想到毕竟还是个孩子,只把疲惫藏了起来,温声道:
“利用?小桓,小辰,利用也有好坏之分,照你这么说来,我们索性躲到空间里,不去管它就好了?”
小辰一噎,却是无法辩驳,内心仿佛有一种东西轰然坍塌,一时沉默下来。
然然却不管那两个呆头鹅一样的人,起身拉着姐姐的手,一股灵力传了过去,囡囡顿时觉得精神一震,模了模然然的头。
晚饭的时候,囡囡觉得没胃口,又怕三个孩子见了难受,只得勉强自己胡乱塞了几口,径自上楼,躺在床上,思绪一时不能平静。也许是自己太过功利了些,可是除了然然可以超月兑于世俗,小桓,小辰和自己,都是要在这世俗中生存的,林家没有强大的背景,没有可以依靠的后台,只能寻找机会,见缝插针的稳住根基,否则,在这乱世里,如何能保证太平一生?可是心底又隐隐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太过急切的要让几个孩子长大,让他们失去了年少的童真。
夜深了,月光下的陶然居,竟然显得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