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想着,就听大山急匆匆过来叫他,“三少爷,庸王府宁管家来送贺礼了云州知府王大人,县衙周大人,陈捕头也跟着来了,后面还有几个穿着不俗的人,您快出去迎一迎吧”
小辰抬起头,却并不觉得失措,来的无论是谁,恐怕都没有眼前这些东西更让自己震撼了。
脸上挂起笑意,按姐姐说的,我是林家的主子,记住这一点,就什么都不用怕。
小道上,一前一后两辆马车行驶在小道上。
当前的马车内,然然和小桓都有些坐立不安,囡囡倒是悠然的看着道路旁的风景。时值四月,田地里到处都是耕种的人们,除了被自己买下的那个庄子,运府的田地都被庸王分给流民了,流民开荒出来的田地也允许自留,只要到衙门备案即可。黄龙城仿佛一下子像这春天一样朝气蓬**来,是啊,若不是被逼到极处,谁又愿意去跟朝廷作对呢?只是真的无法可想时,易子而食也是可以做的出来的。
人,内心最大的魔障就是活下去,所以造就了人性中善良温顺与邪恶冰冷的两面,佛语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自己,手上也是有鲜血的。
小桓看到姐姐突然间黯淡的神色,有些不解,这些日子以来,姐姐的变化无疑是巨大的。从前的姐姐忙忙碌碌,总是不多话,默默的为这个家努力,可是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姐姐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坚韧而强大,仿佛什么事都不会让她改变心意,只有对着我们兄妹三人时,才会暴露出内心的柔软,而自己,却越来越惧怕姐姐了,不是恐惧,只是因为过分尊敬而变得小心翼翼,就像是面对父亲时的感觉——不对,更像是对着严母,一面尊敬,一面汲求温暖。
姐姐十三岁了,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真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疼着姐姐,护着姐姐。
这样一番想着,心中的焦虑反而少了很多,问道:
“姐,三弟一个人能行么?”
囡囡撩了撂车窗的帷帘,声音舒缓清悦,“小辰太过跳月兑,让他担起事儿来,也能磨练磨练心性,有大山在旁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回头看着小桓,接着道:“就是你,也要学着管管这些俗事了,到了庄子,你要出面跟佃户打打交道,别一味的念那些圣贤书,倒成了书呆子。”
小桓心中早有猜测,姐姐一向不愿耽搁自己上进,这次却带着自己,定是有原因的。点了点头,想着自己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应付佃户应该没有问题吧。
马车一路行驶,眼见着到了太平村的地面,离庄子也就不远了。
“小姐,可要到村中休息一下?”坐在车辕上的秦三娘问道,小姐是太平村的人,按理是应该回去拜会一下的,只是小姐心思难猜,不好说的直白。
“嗯,到赵里正家吧。”
秦三娘就指点着车夫一路驶来,只见一个穿着暗红襦裙的妇女探头探脑的从门外张望着,似惊叹似嫉恨,却又不自然的抹上一脸笑意,直把整个不太俊秀的面容变得更加难看。
秦三娘并不认得此人,只私下来猜想是赵里正的家眷,面上带笑的问了一句,“可是赵夫人?”
岑氏虽然是赵里正的妻子,只是乡下人家哪有诸多讲究,何曾有人这般客气的尊称“夫人”?还是这样穿着体面的人,当下心中自得,学着往日里见到大家夫人的做派,从门里出来,自矜的道:“正是。”
正要把夫人做派拿的十足些,就见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三个下人并一个仆妇,到前面马车上依次扶下三个人,当前一个少女,略微单薄,一袭对襟白色高腰长裙,露出一抹女敕黄的抹胸,外面披着同色的褙子,挽的松松的乌发中露出一截玉润,耳上两点翠玉眀铛,手搭在下人臂膀上时,宽大的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段白玉般的皓腕,和腕上碧汪汪的翡翠镯子,全身上下,只有这几样首饰,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高华气度。
不禁暗自诧异,哪里来的天仙样的人儿,竟跑到自己家门口了?一身的装腔作势顿时被捅破了般,瞬间萎靡下来。正心中羡慕,却见那女子微微福身,口中道:
“赵婶子。”
岑氏一愣,眼角扫过后面跟下来的少年,穿着一袭青色书生长袍,头上一个总角,露出褐色的巾子,虽然健壮了些,当下还是认出了此人,讶然道:
“小桓?然然?”
再细细看看当前的少女,肤如凝脂,手如白玉,实在不像是乡下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只有那略微熟悉的轮廓可以看出,正是林家的大姐儿,囡囡。
自从囡囡带着三兄妹离开太平村,除了乘着马车回来祭拜父母,由赵里正相陪,并未在人前露脸,且赵里正是个言出必行的,并未向家中透漏林家状况,虽然后来林府救济流民的事传扬开来,诸人对“林家原是太平村人”这一句多有猜测,却并未真正见过囡囡几人,所以岑氏才这般惊讶。
之前明明是普通的乡下少女,虽然跟着林夫子多少学了些诗书,后来家境贫困,也不得不跟着上山下田,再好的颜色也被风吹日晒的黯淡了,如今归来,却是变成了富贵人家的闺阁小姐一样,也难怪岑氏一时没有认出来。
囡囡见岑氏呆愣,也不意外,款款上前几步,开口道:“突然上门,惊到赵婶子了,只是想归家看看,到叔叔这里取钥匙。”又示意宜春上前奉上礼品,“这是带来的些许薄礼,以谢赵叔叔对林家多有照拂。”
岑氏虽然善妒,实在不是个见钱眼开的,只是对穿衣打扮多有热衷,并不好奇上面堆着的两个盒子,直直盯着丫头手上捧着的两匹菱花缎子,想要就此“笑纳”,却因为前事撂不下脸面,笑的讪讪的,“原来是囡囡啊,想回家看看?你赵叔叔不在家,我这就给你去取钥匙。”话这样说着,脚上却不动弹。
秦三娘冷眼瞧着,有些不悦,赵里正是个厚道精明的,怎么找了这么个蠢笨的妇人?哪有客人带礼上门,竟是连杯水都没请进去喝,只盯着东西的道理?当下接过宜春手中的礼品,一把塞到岑氏怀里,笑吟吟道:
“赵夫人莫多推搪,我们小姐急着归家看看,烦请您快些个”
岑氏像是没听出来这话中的挤兑,接过缎子欢天喜地的去取钥匙了。
宜春也气的牙根直痒,扶着小姐道:“小姐回车里歇着吧,何必应付这样的蠢人”
囡囡拍拍她的手,“林府刚刚立足,还是做好礼节之事的好,免的被人说嘴轻狂。”又一叹,“何况这之中还有前人恩怨,我也是不耐烦理清的。”岑氏可以说是间接害了林母,可是谁又能想到会有乱兵来袭?赵叔叔又对自己姐弟四人颇多照拂,这其中的恩怨杂缠,自己也无法分明,索性做好表面就算了。
不大工夫,岑氏就出来了,直愣愣的将钥匙塞到囡囡手里,“哝,这是钥匙,囡囡也快些归家吧。”说罢转身关上大门,竟是没二话了。
其实岑氏不是不懂林家已经今非昔比,实在心里还有个疙瘩,有愧有悔,有惧有怕,又觉得夫君总会帮林家照管田地,看顾坟茔,就是家中,也不时的去打扫一番,两相一比,倒是觉得林家欠自家的多些,这心中滋味竟是无法描述,实在做不出个什么样子来,才这般情状。
门外众人都是一阵气急,却听小姐不紧不慢的说句“回家吧”,只好打点起心情,照着指示回到林家。
秦三娘开了门,先请三位主子进去,又领着众人打扫起房间来,其实并没有多脏,只是屋中的家什落了一层薄灰,想必是有人常来打扫,否则必然不会只有这薄薄一层的。
囡囡环视着自己只生活了几日的房子,心中也颇多感慨,更别说小桓和然然了。几人从厅堂走到里屋,从里屋走到书房,又从书房走到厨房,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几人生活的印记,自己初来时也是这样的季节,直接面对生身母亲的死亡,破败的家庭,三个悲伤茫然的孩子,而如今,林家已经在云州站有一席之地,几个孩子俱都懂事起来,就是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也有了别样的心境。
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些孤独挣扎,失望仇恨,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这辈子要珍惜的东西太多,想要得到的也太多,家,亲人,安稳的生活,这才是如今的全部,为了这些,自己可以狠下心肠让运府满门抄斩,也可以贸然豪赌与庸王一争长短,是啊,为了他们,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呢?
蹲子,轻轻触碰墙角开出了野菊,就是这样卑微的生命,也要活出自己的华彩肆意,我,林一囡,又怎么能辜负这重活一世的恩赐?
“小姐,门外有人说是陈家婶子,过来帮忙,也送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