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心头有些沉重。
太子监国,于林家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虽然囡囡已经尽量把与庸王的关系放在“公义”的角度,林家拿出那么多粮食,为的是解决流民问题,可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人们会自然而然的想到林家是在帮庸王渡过难关。
林家,在某些人眼里,已经是和庸王挂上了勾
如今大势,朝廷虽然力不从心,可腾龙国还有安国侯手中的兵马没有出动,三分之二的疆土仍然受朝廷管辖,而监国的太子,也是有许多手段可以用的。
只希望,庸王能有所应对。
庸王,庸王不庸王恐怕早就开始行动了,消息已经流传到这里自然需要一段时日,可庸王在朝中不可能没有眼线
那么,难道?
闭了闭眼,囡囡理了理杂乱的思绪,现在林家就像是大海中的幼鲸,看似吓人,其实不堪一击,只有在母鲸的保护下才能生存,茁壮长大。
自己虽然没见过太子,但从种种情况来看,无论智谋心性恐怕都与庸王相距甚远,可是,太子却占着正统的地位,如今又有实权,实在不容小觑。
而庸王却占着地利之便,远离战火,可从容发展,可惜手中无兵无权
无兵无权?
兵权
庸王若是能掌握兵权,自然就有反扑之力那太子占着名份又如何?
战火纷飞,自然是胜者为王
何况,林家既然与庸王有了瓜葛,与其忙着撇清,不如现在雪中送炭的好,最不济,庸王也可以保留黄龙城这一亩三分地
囡囡暗自叹了口气,想要借势,就要做好被势所左右的准备,自己终究没能考虑周全。
再给林家一点时间,五年,不,三年,三年就够了
无论如何,只要争到三年的时间,林家就能扎稳根基,能抵挡住狂风暴雨,再不会如水中浮萍
握了握拳,囡囡睁开眼睛,如今,就看庸王打算怎么应对了。
大山不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话,小姐就一直闭目不语,脸上的神色显然不怎么好,屋里的气氛让大山越发的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好弓着身子在一旁候着。
“大山,庄子的建设要加快速度,你辛苦几趟,把所需要的木料等物准备好,明天午时,我就要看到庄子开始动工,”囡囡又想了一下,“不要考虑银钱,去城里招工,我要不计成本的尽快完成这里的一切”
大山心头一凛,不敢多说,只领命匆匆去了,小姐如此着急,必然是出了大事,就是自己累趴下了,也得把事情办好
屋子里空无一人时,囡囡才开口道:“然然。”
半空中显出一道人影,正是然然。
“姐姐怎么知道我偷偷回来了?”然然努了努嘴,有些不甘心。
囡囡被然然逗得一笑,面色缓和了些,“你身上有我做的香囊,是丁香花的味道,姐姐怎么会不知道?”
然然飘然落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姐姐,囡囡拉过然然的手,嗔怪道:“回来这里,可跟你三哥说了?”
“三哥忙着作坊的事,才没有时间管我,我呆的无聊,宜仙又总是大惊小怪的,就跑回来了。”
囡囡一笑,宜仙已经十二岁了,却心思单纯,自从做了然然的贴身侍婢,就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日日跟着然然,不许爬树,不许坐在桌子上的——也是,在旁人眼里,然然只是个七岁的漂亮孩子,自然要小心照看。
偏偏然然虽然年纪小,却是林家几个主子中最不需要保护的,所以宜仙的种种爱护,自然惹得然然不耐烦了。
“宜仙是个好姑娘,她是喜欢你,怕你磕到碰到才那么小心的,万不可伤了下人的忠心。”
然然点点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姐姐可是在烦恼什么?”
掐了掐然然苹果一样圆嘟嘟的脸蛋,囡囡笑道:“没事,然然,晚上可要跟姐姐去串个门子了。”
大山马不停蹄的赶回县城,贴了招工告示,又采买了十几车木材石料,这次动静闹的大,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不明白主家这是想干些什么。
晚饭时分,小桓丈量完田亩,听了姐姐的吩咐,又让夏槐把佃户都召集起来,也不说过多废话,直接了当的说道:
“诸位,看见这些木料石材了么?”
“看到了,三少爷可是要重新建院子?”
“三少爷若是建院子,老胡我打桩最是在行”
佃户们都大声答道,主家要建房,那是不给工钱也要干的,何况自己还受了林府之恩?当下摩拳擦掌,似是要准备把全身力气都使出来。
小桓戏谑道:“诸位可看好了,这有十几车,今晚还要陆续拉过来几趟,我们林家可不知道要建多大的房子呢”
其中一个佃户一愣,接着道:“三少爷可是要建庄园?这可得找人专门来盖,我们这些乡下把式,只能干些垒墙打桩的粗活。”
小桓神秘一笑,示意给夏槐,夏槐看到了,连忙出来对着大伙,激动道:
“乡亲们,这不是给东家盖房子用的,是东家准备给咱们盖房子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佃户们都不敢置信的大声嚷嚷道:“老夏,你这是说什么鬼话哩”
“夏伯,莫开玩笑了,东家真能给咱盖房?”
众人吵嚷一会,却发现夏槐还是一脸激动,三少爷则站在廊下,淡然的微笑着,声音就慢慢小了,难道是真的?目光唰唰的看向三少爷,似是等着三少爷开口给句真话。
小桓见人群静了下来,才开口道:“是真的而且,全都建成石砖房,每户三间,家家都有”
夏槐也接口道:“乡亲们,东家还说了,还要建个私塾,不要钱,谁想去学认字都行哩”
众人只觉得这两天的日子仿佛过的像仙境一样,新东家给了粮,重新订了契约,还要盖新房子?私塾?我们佃户人家的孩子,也能上学了么?
这种美好来的太快太突然,让众人有些无法相信,只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前方。
张大牛先试探着问道:“夏叔,是真的?”
夏槐一甩袖子,眼睛一瞪,大声喝道:“怎么不是真的?你们这帮人,天上掉馅饼了还不知道接着,傻愣着干什么?”
刚才小桓好言好语的说话,反倒让大家有些难以接受,此时被夏槐喝骂两句,却有了真实感,顿时醒过神来,欢腾的声音简直要冲破云霄,那些妇人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珠,摩挲着身边孩子的脑袋,哽咽道:
“儿啊,好日子可真要来了”
那孩子不过六岁,懵懵懂懂的问道:“娘,私塾是什么啊?”
当娘的心中一痛,一家子都生活在庄子里,每日为茶米油盐奔波,孩子这么大了,连庄子都没出过,连私塾是什么都不懂
“就是小伙伴们一起识字的地方。”
“识字是为什么啊?”
“识字,就不会被人当成傻子,若是有出息,就能当大官了有数不尽的面饽饽吃”
发生在喧闹中的这场对话,自然没有旁人听见,就是若是有人听到了,可能会笑这母子没有见识,可这就是乡下劳苦人家最简单的愿望——有数不尽的面饽饽
若干年后,此时这个年幼的孩子真的成了一方大员,只是他也把这时母亲的话忘记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东家让自己走上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第二日,佃户们都早早起来了,尽管昨晚家家都兴奋的睡不着觉,但是他们还是强撑着起床,就是老人孩子也都跟着起来了——都商议好了,别的地方帮不上忙,庄户人家都有力气,就是孩子老人也可以跑跑腿,递递东西,除了这样,他们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于是,大山带着车队驶进林家庄时,早有人候在道边,一窝蜂的上去帮忙卸车,不过两趟,车上就空了,大山拍着一个年青小伙子的肩膀,夸赞道:
“行啊这可省了我不少功夫”
那小伙子憨笑道:“管家说笑的,东家这不还是为了我们?咱哪敢不尽力哩”
旁边早有些递上一碗水,大山咕咚咕咚喝个精光,向旁边看去,见赶车的人人都有,才放下心思,吆喝道:“赶紧了伙计们,再一趟就完事了”
转身跳上牛车,又赶回城里去了。
庄子上的事自有小桓操持,昨天刚到的张忠,李义在一边帮忙。
佃农们先是推倒四间泥坯房子,接着打桩的打桩,和泥的和泥,搬石砖的,抬木头的,人人都不闲着,妇人们就在野外架了大锅,准备饭食,小孩给大人们送水,老人则帮忙捡泥里的土块子,一时忙乱有序,热火朝天,人人脸上都带着大大的笑容,一把抹去头上的汗珠,接着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