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说,这些残羹剩汤有什么好吃的?他已经叫人从醉香楼送来了一桌好菜好饭,专等三女乃女乃去吃。////()”寒子鸦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九雅心里一暖,偷瞄过去,只见傅誉眼角斜飞,一脸得色。
“三弟可不能说什么残羹剩汤,想想二嫂进门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闻采荷笑着起身,老夫人走了,她也少了很多顾忌。
傅誉微一瞥眼,面露微笑,寒子鸦又在说,“少爷说,二女乃女乃若有怨言,问问二爷就成了。”
明瑶姑妈顿时抢口道:“誉儿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自家的女人要自家的男人疼,长亭媳妇在这里为难誉儿,不如去问你家相公去。”
闻采荷面色一僵,瞪了明瑶姑妈一眼,又去瞪那边正慢慢吃饭呆头呆脑的丈夫,心里气愤又失落,不由口不择言回头刻薄道:“问我家男人又怎么样?我家男人虽然除了吃饭睡觉看铺子不会疼女人,但是好歹长了张嘴巴能说话,不像有些人空有其表,却是个哑巴。”
“你有完没完?不说话是不是嘴巴会变臭?”从未见出过声的二爷傅长亭终于抬起了头,一张宽圆的脸上写满无可奈何,就算在责怪,似乎也毫无力度,显然很怕老婆。
傅誉当即变了脸色,甩袖就往门外走。九雅急忙追上去,“相公等等我。”
傅誉步子微停了一下,九雅趁机扯住他一角衣袖,语调微带一点撒娇:“相公,我昨天没吃饭,今天忙了一大早,肚子还空空如也,浑身都绵软得很,你可不可扶我一下?”听说男人就怕女人撒娇,往往女人的娇弱会让男人产生强烈的保护**,从而可以将各种不快化为绕指柔……
后面的秀彩听到九雅的话,都为她主子的谎言羞愧得把头垂到了胸口。
傅誉霍然转身,竖眉,回头上下打量她,昨天秀彩明明说她偷吃过饭了,这会儿竟睁眼说瞎话,有一瞬间真想当面拆穿她的谎言,警告她千万别在他面前说谎。但是看少女牵着他袖子,仰头软语相求,有淡淡的不知名花香袭来,沁入心脾。
心下一动,她初来乍到,本就是倚着自己过日子,昨天早上的迎亲,今天的认亲,自己都没能参与,想必她心里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她没有说半句怨言,依然这般赖着自己,他怎么还去苛责她?
此下她骗自己,无非是以为自己因为二嫂的话生气。
他忽然眼珠一转,一脸愁苦地捂住胸口,一副快要伤心流泪的样子。九雅未料他如此脆弱,赶忙拍着他的背劝慰道:“二嫂的话确实说得有点过份,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既然她说你是个哑巴,那干脆这样,从现在开始,我继续当我的跛子,她若再要骂,就连着我们两个一起。”
傅誉听着她的劝慰,强忍着笑,这个时候很有点沮丧不能张口与她直接对话,不禁为自己的某个决定有些后悔,还没待他把手伸出去写字,寒子鸦突然在后面咳了一声道:“少爷问,二女乃女乃骂一个不够,为什么还要她骂两个?”
九雅只当傅誉的声音是通过一个传声器送过来,很自然地嘻嘻一笑,“这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到时候她若连我也骂了,我就……不骂她,还要更加跛给人看,然后,嘿嘿,女乃女乃不喜我这个跛脚孙媳,又会叫她每天去伺候着。”
寒子鸦两眼望天,少爷的这个小女人太会找人罩门了,虽然差自己一截,不过与少爷还有得一拼。
秀彩和雨蝶也笑了起来,就说姑娘不会那么傻兮兮地每顿饭都跑去伺候人,原来早有月兑身之计,这下倒愿意看那位二女乃女乃嘴巴上占便宜去,吃亏的是她自己。
熊妈妈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傅誉听了九雅的话一乐,顾不得装模作样,直起身来拂了拂她的肩头,像在弹灰一样,又正了正色,最后把手臂一伸,眨眨眼,似乎在说,来吧,我允许你光明正大地挽我的胳膊。
九雅四下一看,好像有一些下人站得远远地朝这边看,不好太张扬,依然只用两根手指拧了他袍袖一角,小声道:“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里人多,走吧。”
傅誉也不勉强,让她一路扯着他的衣袖回了淳华院。九雅一进门果然看到小厅堂里摆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有的菜还用小火炖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她早已饥肠辘辘,当下就对雨蝶几个道:“这里我自己来,你们也忙了一大早,去吃饭吧。”
雨蝶和秀彩早习惯了九雅这种行为,但是因为有了新姑爷,倒不好太随便,雨蝶瞄了瞄傅誉,便道:“那三爷……”
傅誉挥了挥手,寒子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少爷说,有三女乃女乃在,你们只管下去忙。”
秀彩和雨蝶出去后。九雅才和傅誉坐了下来,熊妈妈要在边上服伺,九雅看了傅誉一眼,自作主张道:“这里有我,妈妈跟秀彩她们一样,先去吃饭吧。”
熊妈妈一怔,“侍候三爷吃饭,这是我应该做的。”
九雅笑道:“以前是因为相公没有成亲,妈妈一直都把相公当儿子一样照顾着,很感激您。不过现在相公有了我,再让妈妈这般辛苦,不仅我过意不去,恐怕相公也会心疼妈妈。”
她说完暗地里拧了傅誉一把,傅誉腿上一抽,头就点了下来,用目光示意熊妈妈不用在这里候着。
熊妈妈见了,眼里闪过一抹失落,随即低头道:“既然三女乃女乃能照顾三爷不用人在旁边,那我就先下去了。”
熊妈妈走后,桌边的傅誉想必大老爷们当惯了,坐直了身子,就等着九雅给他盛饭挟菜,九雅也不恼,跟他一切都布置好,自己才端碗开始吃。
“少爷说,他吃饭之前习惯先喝汤,再吃菜,最后吃饭,让三女乃女乃按顺序把这些一一摆好。”在傅誉身后,寒子鸦又直直地站在那里,忽然生硬的说道。
傅誉眉一拧,九雅也错愕不已,傅誉吃饭的习惯如此古怪?于是她依言帮他把汤舀好,放到他面前,傅誉不好拨了她的好意,拿了调羹刚要喝,寒子鸦的声音又响起,“少爷说,喝汤之前,必须要把汤温调好,烫了不行,冷了不行,要刚好适中。”
既然这事做了,就要做到底,九雅又接过傅誉的汤碗,傅誉一时吃不成,也喝不成,气恼不已。哪知寒子鸦仍不知趣,“少爷说,要边给冷烫边给喂饭……”
傅誉气得霍然站起,回头,一个“滚”字差点从嘴巴里蹦出来,幸好意识到九雅的存在,才一把捂住嘴险险刹住车。寒子鸦似乎没看到他的怒气和惊险,依然故我道:“少爷有什么话要说?”谁叫他们夫妻吃饭,叫他站边上看着?那么谁都别想安宁。
傅誉怒瞪他,用眼神威胁他马上出去,寒子鸦直视着他,当没看懂,九雅只觉两人对视着,气氛好不古怪,便对寒子鸦道:“你先出去吧,我会按相公的习惯布置饭菜,放心。”
寒子鸦这才闲闲一笑,扶了扶下巴,很好心的解释道:“少爷说,吃饭的时候不方便用手在三女乃女乃身上写写划划,必须得让我在这里当传声筒,既然三女乃女乃喜欢和少爷独自相处,那子鸦就不打扰二位用膳了。//两位请慢用。”他微微行了一礼,终于施施然出去了。
见他一出去,九雅推了推傅誉,没好气道:“坐下来吃吧,菜都凉了,为什么让我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傅誉赶紧坐了下来,看着她拉长的脸,咳了两声,要去拉她的手,九雅把手往后一藏,板着一张脸,哼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寒子鸦不愿意站这里当超亮大蜡烛,你却偏把人留在这里,谁心里会舒服啊,不怪他总要把少爷说少爷说挂嘴边。”
傅誉嘻嘻一笑,强行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一脸讨好的写道:“娘子别生气,既然你不喜欢有人看着我们,那以后就叫他滚得远远的。”
九雅还是没好脸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也懒得管他,低下头,就一五一十吃起来,真的饿坏了。
看她生气,傅誉这下也不闹了,也不敢叫她布菜舀汤,自已闷头吃。
饭后,九雅想起昨天和今天的事,心里有气,仍不想理傅誉,撇下他,一个人坐到花厅,叫来熊妈妈和原来负责淳华院打扫干一些粗活的丫头婆子,再把自己的陪嫁一起叫到跟前,颇有几分架势地说了一段开场白,然后就开始分派任务起来,“熊妈妈是院子里的老人,一直都负责三爷的起居,虽然现在我嫁了进来,暂时还不会重新安排人手,熊妈妈还是按原来的要求照顾三爷吧。”
熊妈妈知道这是新女乃女乃进门立威的时候,虽然这淳华院看似没什么下人,但是各房都盯这边盯得紧,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一般都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递到各房各院,不担心会有一个人落下。
她当即便上前一步恭敬道:“谨遵三女乃女乃的吩咐,奴婢不敢有一丝懈怠。”
有六七个负责淳华院打扫干粗活的丫头婆子见熊妈妈如此恭敬新女乃女乃,当下也稍收了脸上那一丝不屑之色。
九雅又对雨蝶和秀彩道:“你们两个就负责我屋里的事,看能不能帮着熊妈妈一些,多了解一下三爷的生活习惯,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冲撞的事。”
雨蝶和秀彩更是恭谨应道:“是。”
九雅再把目光投向裴妈妈和赵妈妈,裴妈妈此时像有什么心事,有些心不在焉,赵妈妈则一脸讪笑道:“三女乃女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这么些日子来,这位主子对人好像还不刁难,但是那疏离可有可无的态度实在叫人心里惴惴,虽然自己是太太安排过来的人,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但是这么无所事事,她屋里的丫头似乎又故意什么事都隔应着自己,被孤立的感觉还真不好过。
九雅看了赵妈妈一眼,端起了茶杯来喝,啜了两口,才不紧不慢道:“赵妈妈的事可紧要的很,母亲不是给了我陪嫁的田地和铺子么?虽然地契和房契都在我手里,但是至今还不知道经营状况怎么样,那就劳烦赵妈妈就管这方面的事,有事没事去铺子和地头瞧瞧,一应的账本每十天交我这里查看一次,不得有误。”
赵妈妈大感失望,就这么个事?照这么说的话,那以后没事就该往外面跑,想呆在这院子里都不行?何况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太太根本就没给八姑娘什么陪嫁,所谓的铺子是个撑不下去的药铺,田地不过就是两座光秃秃的山,哪里有什么账目好看?分明是这个狡猾的八姑娘想把自己派出去。
她仗着有肖氏做后台,当下就把脸拉了下来,很明显的表示着自己的不满,“三女乃女乃,这事其实可以派春梅春菊她们去干,毕竟她们年轻,腿脚也快,办起事来也利索……”
九雅把茶盖刮得脆响,不疾不徐道:“赵妈妈意思是说你现在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办事也不利索了,那这样吧,我在这里允许赵妈妈荣休,月例按原来的,一文不少。”
听这话,赵妈妈方知这八姑娘的厉害,这一下是要把她彻底赶走,那可怎么行?太太还不剥了她的皮?她赶紧认错道:“是奴婢说错了话,求三女乃女乃别见气。其实奴婢的意思,就是想近前了照顾三女乃女乃,毕竟出门的时候太太一再交待,必须要好生仔细照看好三女乃女乃,不能在候府出了差错闹出笑话。奴婢自承还有些见识,三女乃女乃若是把奴婢留在跟前,多少还能提点一些事。”
现在她已经彻底表明了,她是太太的人,九雅没道理把她往外面赶,若是这样的话,怕是在太太面前要讨不到好,分明是一种威胁。
九雅岂是怕这种威胁,不说以前在宋府里,现在到了候府,就算肖氏手再长,也别想在她眼皮底子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她当即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往案几上一放,“看来如今我候府三少女乃女乃说出来的话都做不得数了,那不如这少女乃女乃的位置让给赵妈妈来坐着不更好,什么事都可以依你指派?”
赵妈妈一见九雅动了怒,又说出那么严重的话,当下就有了一些惧意。不过她还想把肖氏的威势拿出来顶一顶,若是这时候弱了下去,怕是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便强硬地低着头道:“三女乃女乃何必为奴婢的话动怒,奴婢也只不过把太太的意思说出来。”
“是么?这位赵妈妈开口闭口就是太太太太,那我们家少爷总得要赵妈妈认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才行。”随着这一声,九雅就知道是傅誉和寒子鸦来了。她也不抬头,竟是低头悠闲地喝她的茶。
傅誉过来在她旁边的楠木椅上坐下,俊脸冷戾,目光似剑般射在赵妈妈身上,赵妈妈吓得不由自主扑嗵一声跪了下去,直道这个哑巴姑爷好凶。
寒子鸦继续道:“熊妈妈,这种认不清楚主子是谁的人,一般是该怎么惩处?”
熊妈妈上前一步道:“卖出府。”
九雅笑道:“赵妈妈的卖身契没在我这里。”
熊妈妈马上道:“那就领五十板子教她怎么认主子。”
九雅不出声了,寒子鸦挑眉道:“那还不去拿板子?”
意思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个赵妈妈治了,赵妈妈此时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以头抢地道:“三女乃女乃,我可是你的人,不能让候府的人打我……”
九雅抿了抿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赵妈妈是我的人,总算让我弄明白了。不过,既然是我的人,就该要听从我的安排,刚才吩咐你去办差,你却推三阻四,这种人我最是容不得。无论如何,这板子也得先挨着,说不定能帮赵妈妈长长记性。”
当下熊妈妈已经拿来了木条,直接塞到了两个粗使婆子手里,“你们两个来吧,没规矩认不清主子的奴才就当该要惩治。”
那两个婆子脸色发青,缩着头接过板子,不敢有违,立即把赵妈妈按到地上,你一下我一下地打了起来。
赵妈妈此时后悔已不及,嘴里连连求饶,却没有一个主子出声叫停。于是那板子有次序地啪啪落在了她厚实的上,而板子每落实一下,赵妈妈就惨呼一下,还只下去十来个板子,她的就见了红,想必那两个施刑的婆子尽了全力。
一些丫头婆子先还对年纪小小的九雅怀着轻视之心,眼下看她一上来就把不听话的婆子打得皮开肉绽,而且还是她母亲的派来的人都这样,再加上三爷似乎又极是护着她,她们这些人若是犯到她手里,怕是更不会轻易放过。当下个个都拿起了认真以对的心态,面上也拘谨了很多。
九雅也是第一次看人在如此惨叫之下还要被施刑的场面,心里还是有些不忍,旁边傅誉的手却隔几伸了过来,虽然是冰凉的,却很有力道,将她的小手紧紧包握。她侧目望去,他如星子般晶亮的眼眸里尽是鼓励和安慰,让人感觉到一种安心。
就在赵妈妈的声音渐弱了之际,裴妈妈忽然站出来求情道:“三女乃女乃,先饶了这个不长眼的吧,想必吃了板子会长些记性,以后定然不敢再犯这样的错,若是再犯,就把这次未完的板子一起记她身上。”
九雅回过头来,看了地上几乎奄奄一息的赵妈妈一眼,这才点了头道:“也好,你们两个住手吧,不过大家可都要看清楚了,谁若是敢有模学样,这些板子就会算是轻的。”
明明有所指,那些丫头婆子更是谨小慎微起来。
待吩咐人把赵妈妈抬走后,九雅才继续之前的事情,对裴妈妈说道:“这里妈妈年龄一个人年长一些,所以以后这院子里的人事就由你管着,春菊春梅就管着外头这些丫头婆子,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裴妈妈。这事都分派下去了,希望大家都分工协作,各就各位,即然成了淳华院一份子,就要把这院子里的事都办得井井有条,不能乱了头绪,叫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所有人都得了具体的差事,九雅又严中有软,所有人都不敢松懈,立即都应了。看她们都还恭谨,九雅这才点了点头,让她们都散了。
见花厅里安静了下来,傅誉忙殷勤地帮九雅满上了茶,一副讨好的样子,九雅白了他一眼,把他递来的茶杯推开,自已又重新倒了一杯,自顾自地喝。
傅誉讨了个没趣,再看寒子鸦一旁嘲笑不已的脸,似乎在笑他怕老婆,脸子一紧,一下子就被激出了傲气。
虽然他在候府由世子变为普通的爷,但是他是候府唯一嫡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再不挤,下人和旁人都不敢对他着脸色。就算萧姨娘掌着府里的事,在他这个嫡子面前,都不敢当面说半个不字,而他也不会拿着一张热脸去贴别人的冷。
眼下这位小娘子,居然一再给他摆脸色,是菩萨都要被激出三分火气,何况还有寒子鸦那货看着,这脸无论如何不愿意丢,当即就起了身,准备拂袖而去。
九雅见这人死不悔改,才刚开始和她相处,就这般没耐性,自然心里委屈,立即没好气道:“我的大男子主义相公,难道这天都快黑了,您老人家还没准备把昨天和今天的事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
傅誉脸上一僵,停了步子。
寒子鸦摇了摇头,就知少爷没救了,两眼望天,转身负手而去。
见那货终于识相的出去,傅誉脸上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装模作样的转过身来,斜着眼看九雅。九雅哼了一声,把他拉身边坐下,伸手到他面前,盯着他,命令道:“写,我要知道原因,不想当一个人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道的傻瓜。”
傅誉不情愿地在她手心划,“真的要知道?”
九雅点头,真的。
傅誉垂下眼,过了好半晌,神色竟微带黯然,终于慢慢开始写起来:“我怕你知道了,会更加后悔嫁给我。”
看着他浓密的眼睫所出划出的扇形弧度将他晶亮璀璨遮掩,光鲜的外表之下,似乎难掩他难以言喻的自卑。九雅心里一软,放缓声音道:“你如今是我相公,我已经是你娘子,不管以前还是以后,既然已经嫁给你,我就不会后悔。相公,我只是想更多的了解你,我也想你更多的了解我,只有我们慢慢的融合一起,才能面对一切困难,一起走完以后的路。”
这段话,完全出于情理,只是说出来后,九雅自己也是一怔,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还是看他这一瞬间的脆弱,引发了她深埋的母性?
傅誉缓缓抬起眼,定定看着她,“如果我说了,你真的不会后悔嫁给我?”
九雅给他一个安心的笑,点了点头,“虽然你总叫我小骗子,但是婚姻之事是我的终生大事,我绝不欺骗。”
傅誉心下稍定,想了想,便在九雅手心,一字一字将九雅的疑惑写了出来。
而这个原因一经写出,九雅是震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傅誉在被封世子的第二年,也就是十三岁的时候,突然被一场怪病袭击,不仅失了声,并且浑身痉挛。候府延请了不知多少名医,包括宫内宫外大夏以外的医者,都没有找出他的病因,说是纵观古今,都未曾见过这种怪病。
于是他便日日受着痉挛之痛,日日都只能惨呼疼痛却又不能叫得出一丁点声音。那是一段极其黑暗不见天日的日子,痛不欲生,死又不能,因为他曾经不知多少次趁没人时寻过短见自杀过,但是都被人救活了过来。那时候,老夫人和他的外祖心力憔悴,不知用了多少人力财力,用尽一切手段向各方寻找高人,希望能将他的病痛减轻。
经过一年多的寻找,终于在离唐国找到一个用毒高手,那高手用一种百毒之毒将他一发痛就会痉挛的经脉进行封闭麻痹。这样一来,他身上的病痛才得以缓解,但是此毒毕竟为毒,其毒性虽不烈,但长期用下来,却能叫人丧命。这中间的症状便是每一到他入睡之后,就会浑身无知觉的睡下去,随着用毒的时间越长,他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而每天一大早,就算是外面天崩地裂,他也绝不可能醒得来。
所以,昨天的迎亲之事,今早的认亲之事,不是他不想亲自去迎娶她,不是他不想陪她一起去认亲,实在是,没有办法参与……
他将这些因由一字一字写下来,写到最后,手指几乎都有一些在颤抖,九雅看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世界上,怎么还有如此令人痛苦的病痛?眼前这个人明明亮若明花,背后却掩着如此深重的苦痛?
她一把握住他微带颤意的手指,眼睛已经模糊,眼角不知何时落下了咸涩的泪水,柔声道:“相公,我不怪你,我不后悔。以前你一个人苦着痛着,以后不管何时,我都一定陪在你身边,你痛我就痛,你哭我就哭,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能治愈这种怪病的方法。”
她说得动情,傅誉这几年来已经死寂绝望的心一刹那又燃起星星火光。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本来都已经看到牛头马面在招手,认为人生的意义已到尽头。但是忽然之间,有一个道法高深的仙姑骤然降临,告诉他,只要你还有情,我就施法帮你赶走牛鬼蛇神,叫你又活转过来。
眼前这个明妍的小女子,会是那个拯救他给予他生命奇迹的仙姑吗?
他笑着帮她抹着眼泪,这个小傻瓜,只是说他的事,干么流这么多眼泪?他点点她小巧的鼻子,心里却像冰雪融化了一般,春意融融。
九雅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垂下头,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九雅欲挣扎,结果她却一动不动,任自己的鼻端萦绕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凉而幽冷的气息。
“三女乃女乃……”就在这时,裴妈妈忽然走了进来,看到九雅和傅誉拥在一起,怔了一下,低下头,准备退出去。
九雅忙不好意思的推开傅誉,暗自把泪痕悄悄擦了擦,才红着脸问道:“裴妈妈有事么?”
已经退到门边的裴妈妈看了一眼傅誉,欲言又止。九雅笑道:“裴妈妈有话就直说,相公不是外人。”
裴妈妈这才犹疑着说道:“三女乃女乃,那个东西不见了。”
九雅不名所以,“什么东西不见了?”
裴妈妈有些吞吐,“就是……那个……昨天太太递过来的那个东西……”
九雅立即想了起来,是一个雕花朱红盒子,用碎布裹好的,“你看过里面装了什么没有?”
裴妈妈摇头,“东西是和嫁妆放一起的,都放进了后面的库房,昨天忙到很晚,奴婢便没有去看。今天早上一起来,我就去库房把那东西拿了出来,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看一下后再处理,不料那时候世子那边的丫头巧薇给三爷送醒酒汤来,熊妈妈又不在,春菊春梅两个不好进三爷房间,便叫我去接。当时我就把那东西放到穿堂的椅子上,哪知等我送完醒酒汤,一转身,东西就不见了。我刚才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心里实在不放心,才来禀了三女乃女乃知道。”
看裴妈妈那么担心,此事看来不可小觑,同时九雅也觉此事蹊跷,但是脸上也不好太表现出来,只道:“虽然不稀罕母亲送的东西,但是有那么个手脚不干净的,总要把她找出来,听得进去训还差不多,若是不听训的,就该处置了。不管怎么样,这院里的人事都妈妈管着,回头就仔细去查查,看当时有哪个没事干进了穿堂。”
裴妈妈恭身道:“是,这事是奴婢失误引起的,奴婢一定会好生把那个人找出来。”
九雅点了头,裴妈妈就出去了。傅誉伸手过来在她手心写道:“说得那么神秘,你母亲送你的什么东西?”
九雅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没听裴妈妈说么,都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人顺走了,看来你这院子里不干净啊。”
傅誉微微一笑,“所以说要娶个女人进门,然后把那些个不干净的都给清理出去。”
一番了解,两人似乎也不再感觉生疏别扭,正好寒子鸦有事找傅誉,九雅也感觉累了,便先去小睡一会。
等她再睁眼,差不多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雨蝶早把水打好候在一边,见她起来,便埋怨道:“三女乃女乃这瞌睡时间还真长,老夫人那边早派人来催着吃饭了,想要叫你,姑爷偏拦着。快点吧,别又让那边找了话柄子来刁难人。”
九雅立即穿衣起床,“你也是的,姑爷让你不叫你就不叫?又不是没见识过老夫人的厉害,等一下抓了这个把柄,不知又要数落多长时候。”
“姑爷要疼你,我又有什么办法?难道叫我去忤逆一个主子?”雨蝶帮她整理衣着头发,无奈道。
两个正说着,傅誉就推门进来了,看九雅已经收拾妥当,露齿一笑,然后手臂一伸,九雅配合地扯住他的袖子,皱皱鼻子道:“相公,等下老夫人找麻烦,你可得在前面帮我挡着。”
傅誉眉角飞扬,捏了捏她的小巧鼻尖,无声道:“那是当然。”
看着小夫妻如此恩爱,雨蝶的气早没了,只愿他们以后永远就这般恩爱下去。
两人到得膳食堂,果然一大家子已然在坐,老夫人的脸很黑,嘴角下绷,显然很不高兴。萧姨娘在旁边小声说话,似是在劝解,三夫人和明瑶姑妈亦不知道在说什么,二嫂闻采荷与雪晴窃窃私语,总之两桌子人没有动筷子,都在望着满桌的饭菜处于等待之中。
“哎呀,你们两个总算是来了,都看看,叫这一大家人干等着,这叫什么事儿啊。”明瑶姑妈看见他们,张嘴就开始发难。
九雅故意狠狠跛着脚,不出声,留待身后的寒子鸦应付。
果然,寒子鸦的声音自身后慢慢响起,“少爷说,三女乃女乃的腿脚不舒服,这膳食堂又距淳华院远得很,不得已才耽搁了一些时间。”
“腿脚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老夫人想起早上被一条狗撒了尿,心里就有些来火,这会儿又要等誉儿媳妇来侍奉,结果所有人都跟在饿肚子,早就有火在肚子里烧。
九雅盈盈一礼,“回女乃女乃,之前因为要见各位长辈,怕初入候府被人笑话,便在左边跛脚上垫了好厚的木桩。没想到那木桩准备得仓促,粗糙得很,竟是扎破了孙媳的脚底,加上初来府里,事又多,好不容易处理完,才刚忍不住疼意才包扎,却是误了些时间,所以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她的话才落音,萧姨娘就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什么叫在左边跛脚上垫了好厚的木桩,你是个跛子吗?”
不止她有这个疑问,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
九雅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道:“姨娘说的不错,因为前几个月在家里受了点伤,左脚就有一点不稳当。”
所有人顿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萧姨娘脸色一变,隔桌直问傅清言,“清言,你知道这事么?”意思是问九雅的跛脚是不是真的。
傅清言自然是知道这事的,以前在宋府见九雅一直都是跛着脚,今早却突然平稳了,本就心里有疑惑,想问又怕她伤心,便都憋着。刚才又见她高低脚地走进来,甚至比以前更厉害,没料到是因为早上垫了木桩伤了脚的缘故。
然而此时当着这么多人面,自然只能粉饰太平,轻描淡写了,当下点了点头道:“以前见到弟媳时她的腿脚确实有点不方便,不过并不影响走路。”
“什么叫并不影响走路?我们堂堂安平候府的嫡孙,岂能娶个残废进门?这说出去,不是把候爷的脸都给抹黑了么/”萧姨娘霍然站起,一脸怒意,直接把残废两个字说得极重。
傅誉冷笑了一声,牵着九雅先在女眷一桌落座,然后才示意寒子鸦说话,“少爷说,娶三女乃女乃并不是某一个人的决定,若是姨娘不满意,就直接到太子府问太子殿下去。”
萧姨娘因为一直看九雅不顺眼,总想找她一点茬子,刚才见有此机会,一激动,竟忘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脸色顿时有点发青,站在那里,有些下不来台。
闻采荷自是认她是自己的正经婆婆,立即帮腔道:“哟,看来娶一个残废到府里,还都是我们的错,好吧,既然是我们的错,那便认错。但是这个错误的决定还得纠正,姨娘,不如您今晚就向皇太孙妃禀报了此事,说候府里娶的三女乃女乃是个残疾,犯了七出之罪,明日便当让三弟休妻!”
她此言不谓说的不重,张口就要禀了上头休妻,不仅傅誉变了脸色,连老夫人也变了脸。
傅誉捏起一只碗就待打碎闻采荷那张烂嘴,九雅一把将他拉住,君子动口不动武。他个小叔子打嫂子,到哪里都说不过个理字。她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回过头来却轻笑出声,“二嫂还真硬气啊,动不动就要把我休了,好像这一家之主是二嫂当着的啊。啊,是了,二嫂定然是看大哥未娶,便自担当起了长嫂为母之职,可是不知道把女乃女乃和诸多长辈当了什么人?”
意思就是闻采荷没把这里的人当人,越殂代疱了。
“誉儿媳妇这话可说得在理,长亭媳妇,你也来了这么好几年,怎么至今这么点规矩都还不懂?是不是还要找几个宫里的教习嬷嬷来教教啊。”三夫人听了闻采荷的话最不乐意,本来就是,长辈在,哪有一个庶子媳妇发话的份?她倒好,为了帮萧姨娘,居然也不把她这个三婶放在眼里,是不是太目中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