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仲清开口,容绍唐说不好奇是假,再者以容绍宋那种色欲熏心的性子,若不是李家四小姐颇有几分姿色,他也不会猴急得没见着面单就一个背影就扑上去的。
仲清看他答应,方叫翠枝去请宛春出来。
秀儿尚且还有余悸,再三问了翠枝为何要找宛春去,翠枝笑话她胆小,又说:“有咱们二小姐在呢,你怕什么?这是要给四小姐讨公道,那容家哪怕是天皇老子呢,也得跟四小姐说声对不起不是?快别多问,跟我走就是了。”
说着,挽了宛春的胳膊,就把她往仲清那里带去。
金丽倒是生性大胆儿,早对容家的六少爷好奇不已,这会子听说人到了,也从屋里钻出来,挽着宛春的一只胳膊,笑嘻嘻道:“宛姐姐别怕,还有我在呢。”
宛春拍拍她的手背,笑得很是无奈。
后院里容绍唐正吩咐人将容绍宋搀扶起来站定,那边听人回说四小姐来了,下意识就直起身子往来人方向看去。只见三个年纪极轻的女孩儿齐并肩的走过来,靠左的像是个丫鬟打扮,中间的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袭合身的象牙白印花棉长袍,杏黄缎滚边,立领,偏襟至腋下收紧,勾出一抹纤腰,显得人越发柔弱。面庞是羊脂玉似的白色,眸子黑是黑,却如琥珀,透着晶亮,大抵是没见惯生人,自进到后院,她的嘴唇就一直微微抿着,薄薄的仿佛白玉上不小心被沾上的一痕朱墨。
靠右边的年纪似乎比中间的女孩儿要小一些。一样是穿着印花棉长袍,外套了一件上海当下极为时兴的白色出毛斗篷。缨红衬里,偏戴着一定羊绒帽子。椭圆脸蛋,两颊隐隐泛着绯红,贝齿丹唇,言笑晏晏,非常之活泼可爱。
果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唯独可惜中间的那个女孩儿腿脚不大灵便,走起路仿佛有点轻跛的样子。
他尽管放肆而恣意的品评着宛春和金丽,丝毫不避讳她们的闺阁千金身份。
宛春让他看得不大自然,只在余光中瞥见他是个十分俊逸的男子。不过这俊逸同大哥伯醇比较起来。却颇多差别,一样是长袍马褂,大哥穿着可谓文质彬彬,仪态翩跹,而在他穿来,倒有几分强压着自身乖戾的感觉,纵是一派儒装,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嚣张和凛然不可侵的气魄。
她想,书上常言的少年英豪。大概就是这种模样吧。
微微向容绍唐低一低头,聊表敬意,宛春便乖觉的靠着仲清站住。
金丽微昂着头,却故意从容绍唐面前直走过去。走到容绍宋身边的时候,似乎很为宛春打抱不平,冲着他就呸了一声。惹得仲清和谭汝霖纷纷往容绍宋脸上看去。容绍宋却浑然不觉自己被个黄毛小丫头鄙视了,只管瞪着一双牛也似的眼珠子。直愣愣瞅着宛春她们,竟把之前说要拿住宛春洗清冤屈的话都全忘了个干净。
也难怪他看得呆住。人都道江南多美人,江浙多名菜,依他容家子弟在江南六省莺莺燕燕之地纵横这么多年的经验而言,宛春之美已然超月兑众人,跃于其上。如今又多了一个金丽,年纪轻轻便深得西洋精髓,极富海外风情,倒是一桩意外的收获,枉他以前放言长江之北再无美人儿,这会子足可自打嘴巴了。
容绍唐心思尚还通明,见了宛春和金丽二人,因分辨不出于是问向仲清道:“不知哪一位是贵府四小姐?”
仲清便伸手将身后站着的宛春轻轻一拉,道:“这位就是我家四妹妹了。”
容绍唐似有了然,略点一点头,便拱手抱拳,朝宛春躬子:“那么,就恕容某唐突,潦草在这里替五堂兄给四小姐陪个不是了。”
宛春忙说当不起,仲清按住她的手,却接过话道:“四妹妹,我找你来正有一事要问你的意思,方才在大乐园轻薄你的人,我已替你问了清楚,的确是容家的五少……”
她话未说完,便叫容绍宋抢了过去:“谁轻薄她,我是……”
“堂兄!”
那边,容绍唐却适时喝止了容绍宋的下文。他这个堂兄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一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一趟出来若非二伯耳提面命,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带着他的。北岭李家本就与容家不相上下,又是个百年世族,最重面子,如今容五冒犯了四小姐,难得李家愿意私下和解,容绍唐再不愿就此一事节外生枝了。
他年纪虽说比容绍宋小,但自幼被祖父一手提携长大,为人处事很有大家风范,族人多尊敬他赛过容绍宋等一众子弟。那容绍宋原是二房庶出,顶头还有个异母哥哥,在家中并不十分受重视,又有跟着的人加倍逢迎讨好,哄他零用钱,故此一年年下来竟养成懒散放荡的性子,不以事业为重,专一在酒色上下功夫。不过他的眼力劲儿倒是实在,也知道容绍唐的本事远高于他,跟在容绍唐身边,甚少以兄长身份拿大。
这会子让容绍唐一句话制止住,容绍宋只得怏怏不乐退回来,不敢再多言。
容绍唐便歉然朝仲清宛春等人一拱手,仲清这才又接着对宛春说道:“幸而还有六爷在此给你做个见证,你如今还只是个学生,又不曾许过人家,这事妹妹再委屈也只能私了不能经公,连母亲那里我都瞒得死死的。妹妹这会子要拿五爷怎么样,都依妹妹的意思,只盼出了妹妹心中那口气,姐姐我才安心呢。”
宛春暗暗嘘一口气,她等的就是仲清这句话呢。她下意识舌忝一下嘴唇,提溜一颗心脏到现在,这场戏总算是要到压轴的时候了,编贝轻启,宛春正待要编个谎,好将话头引到杜九身上去,那边却听蹬蹬蹬的跑步声,是谭汝霖的亲卫队来人回话了:“老爷,太太,外头大乐园的梅若兰小姐递帖子来,说是要见四小姐。”
仲清和谭汝霖都很惊讶:“梅若兰要见四小姐?为什么事?”
亲卫兵回道:“说是为了四小姐走错包厢一事?”
走错包厢?
这下不仅仲清和谭汝霖惊讶,连带着宛春都惊讶起来。只是没等她想明白梅若兰的用意,那边仲清就已一叠声的叫人去领梅若兰进来了。
宛春无奈,也只好待梅若兰来了再走一步看一步。
却说梅若兰自宛春一行人绑走了容五,就一直坐立不安。一方面,她欣喜于宛春的相助,得以有一线希望救杜重光出来,一方面她亦是担心宛春力有不逮,万一叫人看出端倪,没救出杜九,反而越发害了他。
她一劲儿焦躁着,项啸云从旁看得清楚,也如她一般,担心临时有变,万一四小姐涉世不深,三言两语露出破绽,倒是大大不妙。由是两个人私下商议,与其拉扯四小姐进来蹚浑水,不如仍旧让梅若兰露面,将所有事情揽回自己身上,就说闹了一场笑话。这样一来,容家就是再有不满,横竖中间还连着一个李四小姐,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饶过九爷去。
至于梅若兰,少不得吃点苦,挨顿骂便是了。
计谋已定,梅若兰不敢耽搁,忙也坐车到了枫桥官邸。亏她来得及时,宛春的那通谎言才没来及说出去。
这会子听差领了梅若兰进来,仲清虽因着李玉君一事,对大乐园唱戏的人都不待见,但听说她是为了宛春而来,面上不得不三分应付,迎上前两步道:“稀客,稀客,梅老板,什么样的风儿把你这个大忙人吹了来?”
梅若兰见她的面忙立定鞠了一躬,抬首笑道:“夫人客气了,若兰方才在大乐园里听说有人冒犯了四小姐,问清了缘由,竟发现闹了个乌龙笑话。这会子来,正是向四小姐请罪而来。”
“哦?”
仲清暗里狐疑,转了身看向宛春一眼,才又转过头来问梅若兰:“不知梅老板请的是何罪?”
梅若兰似是愧疚一般微微一笑,眼光从仲清肩上望过去,正与容五对视个正着。
容五听见她来,正一肚子火等着她。本来嘛,他不甘不愿的被父亲塞到上海来出差,处处受制于容绍唐,已满心不悦。好不容易能出来偷个乐,偏又霉运当头,碰着那什么李小姐,平白无故受一顿打,教他有苦说不出。这会子眼看罪魁祸首来了,他也顾不得面子里子,索性把刚才的委屈全发泄到梅若兰身上,强撑着伤痛,就要过来打骂梅若兰:“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爷儿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你这个贱人,爷儿问你,明明是你邀了我去看戏,如何包厢里坐的是别人?分明是你设计要陷害了爷儿,你这个贱人,亏爷儿给你捧场,也不想想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暗算起爷儿来?”
他嘴里全没个干净话,唬得搀着他的随从怕他真在镇守使署动了真格的,忙都爷爷的叫着,死死抱住他。
梅若兰却耐住性子,满面陪笑道:“是我的疏忽,五爷要骂,尽管骂就是了。原本那个包厢是我们大乐园最雅致的一个,我是诚心要给五爷留着以便向五爷陪个不是,却不想底下头的人见了四小姐来,竟忘了我的吩咐,直接就把四小姐领了进去。我在后头正换着戏服呢,竟全不知这些,连五爷来了都不知道。等我换了青衣出来,左等五爷不来,右等五爷不来,着人去请,府上的人都说五爷一早就出门去了,我又听大班提及四小姐包厢闯进了人的事,两下合计,只恐是误会一场,这才急忙赶来向诸位赔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