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色还早,宛春也不急着回家,想到再要两日姨母家的妹妹就要到旧京了,初次见面总不好两手空空没有表示,就让司机绕道从长安街走一趟。那里商铺林立,东西又齐全,哪怕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买什么,到长安街一瞧,心里也就有主意了。
司机听话的掉了头往长安街去,宛春翻一翻钱包里的钱,买一二女孩子家喜欢的首饰还是绰绰有余的。长安街离她们的医科学院并不远,约莫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宛春在两边店铺里找了一家饰品店停下,开了车门就进店里挑选起礼物来。店员们原本瞧着这个时辰是不大会有客人登门的,不想响起有客来的门铃声,原是聚在一起说话的三个人,霎时就分开来,其中一个梳着独角辫子的女孩子便迎着宛春走了过去。
别看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已是店里的老员工了,一双眼睛早不知看过了多少人,穷<的富的装穷的装富的,一眼便知。此刻她看宛春进来,眼珠子滴溜一转,就把宛春从头到脚看个完全。见她头戴一顶蝴蝶结平顶小礼帽,穿一身米白的呢绒大衣,底下微微露出一节粉色缎的旗衫,脚上一双黑皮鞋,一瞧便知是真皮料子,手里的拎包也是当下时兴的口金包,再看她模样身段气度,竟是通身富贵的人物。
店员欣喜于来了这么大的主顾,哪有不殷勤应酬的道理?当下满面堆笑,问她道:“小姐想要买什么?”
宛春也没有个主意。便像那玻璃展柜里瞅了瞅,问那店员:“你们这里最近有什么新鲜的首饰没有?”
“有!有!小姐这边请。”店员一叠声的答应,忙在前头带路。引着宛春到一个新装饰的柜台前,指着那琳琅满目的首饰,向宛春道:“这都是最近一个月里新到的货。”
宛春弯腰趴在那玻璃展柜上仔细挑选一番,才挑出一对奥地利水晶耳环来,又添了个翡翠绿的叶子状胸针,折合起来正好六十元。她付了钱,待那店员用礼品盒都包装好了。才拿回车上去。
从长安街到静安官邸就有点远了,幸好家里的司机都是熟手,对于旧京仿佛都在脑海中画了地图一般。记得格外清晰,为省时间,就转了个弯,欲要从政府门前的太平大道回去。
他以前是李承续的司机。早已走惯了这条路。忖度这会子政府部门的人都还没有下班,总不至于拥堵的,却不想车子一拐上太平大道,就被对面蜂拥而来的制服大军们给吓在了原地。
宛春正在后座上细细地看那一对水晶耳环,心里甚为欢喜,只想着自己以后也要买一个戴戴才好。冷不丁司机踩了刹车,出于惯性,她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栽。登时磕在前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唬得那司机连声的问:“四小姐。没事吧?四小姐?”
“哦,没事,只碰了一下。怎么了,车子怎么忽然停了?”
宛春揉揉膝盖,不解他怎地开车大大咧咧起来。
司机也正纳闷呢,指一指前方道:“四小姐你看,那都是什么人呢?”
宛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对面整整齐齐排了四五列人马,皆是黑衣黑裤,气势汹汹,大有来者不善的意味。
这倒怪了,天子脚下,政府门前,谁人出场这么大的阵仗?
宛春还要再看个清楚,司机却猛然一回头又看向后方,惊呼一声:“不好,四小姐,他们是去抓示威的学生的,四小姐,咱们得赶快回头退出这条街去。”
什么,抓示威的学生?前儿不是说局势略有好转的么,怎么一转眼就又开始示威了?
宛春疑惑的回头顺着车窗往外一看,果不其然的,在他们车子十来米远的地方,正有一群穿着学生中山装的人,队列整齐摇旗呐喊地往这边走来。
她以前只在家中兄长和父母嘴里听说过学生游行示威的事,但是眼见为实还是第一次。宛春略有踌躇,这段路显然是不能够往前开的了,若要能倒回去自然更好,毕竟她的身份比较敏感,且李家正是多事之秋,这种时候她的确不应该搀和到这些事情里去。
摆摆手正要示意司机倒回到原路去,但总归是有些好奇的,宛春眼睛仍盯着窗外,正不知那一群黑衣人该要如何对待游行的学生,就在余光中忽的瞥见黑衣人背后手持的木棍等物,摆明了是要武力镇压。
宛春心头骇然,忙道:“先别倒回去,要出事了。”
那些游行的学生除了手中的标语和横幅,几乎手无寸铁,若当真两下里打起来,哪里会是那些黑衣人的对手?就算不会闹出人命,然而流血是一定避免不了的了。
宛春坐在车子里,很为那些外面的学生担心,她想了想,就要开车门出去,唬得司机一把按住车门劝道:“四小姐,这种事情你管不来的,瞧见没,学生们如今已经到了誓不罢休的地步,政府正是出于无奈,才要命人进行驱逐,又怕被清流人物口诛笔伐,便只好找些社会上的人来行这不体面之事。你这会子下去,仔细他们不认识你,再伤了你。”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学生们受此无妄之灾啊。”宛春看那学生队伍俨然越走越近,口号声也越发响亮整齐,她这心里就越发着急,欲要出去告诉他们快快离开这里,又怕事情果如司机所言,学生们气性上来,是绝对不会就此妥协于政府的。
司机也正着急呢,他的任务就是接了宛春回去,设若宛春在这节骨眼上出了意外,他有几个脑袋赔给李家呢?不管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猛地一踩油门,直往前冲两步,然后一个打拐掉头,摆明了要借此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宛春不料他主意来的这么果断,又急又气道:“你跑什么呀你,快停下,停下!”
那边的黑衣人可是把棍子都亮出来了,学生们依然往前走着,大有誓死不归之意,她不能眼看着他们去送死。
她急得没法,只能去强开车门,这更让司机惊吓了,忙得又一踩刹车,停住后擦了一把冷汗道:“四小姐,你不好这么乱来的啊!”
“你若怕,就开了车先回去。”
宛春打开车门跳出去,冲那司机摆摆手,慌得司机也顾不得许多,赶紧也开了车门跳下来,紧紧跟在宛春身后,只盼老天保佑,可千万别闹出大事来。
他们两个的行踪实在诡异极了,车子也停的不是地方,稳稳当当就占了半边道路。
对面的黑衣人显然对车里下来的两个人感到意外,看着宛春的衣着打扮,倒不像是游行来的,便凶神恶煞一般在后面高声斥道:“让开让开,前面无关的人员趁早走你自己的路,不要挡道。”
宛春且不理他的那些混话,转过身疾跑几步,横站在太平大道中央,蓦地伸开手拦住欲要前行的学生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快回去,前面已经不安全了,都快回去!”
她这话说得奇怪又突兀,那组织游行的发起者,看她的样子十分时髦,又看她的车子很是不凡,即知她出身之富贵,便道:“那位小姐请你让开,你且回去过你歌舞升平的日子,但我们是必须要为国家讨个公道的。”
“什么你们国家我们国家,难道我与你不是一个国家的人?”
宛春几乎让他的言论气红了脸,富贵人家同寻常人家无不是一样的爱国心思,可是眼下……她回头一看那就要冲过来的黑衣人,来不及想更多,忙冲着学生队伍摆摆手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快跑,快跑啊。”
然而学生们仿佛都被一根线牵引着一样,压根就没人听她的话,反是从宛春身边绕行过去,继续喊着口号向前走。
黑衣人冷起脸来,手上的棍棒也不在遮掩,倒拎着就欲冲学生的游行队伍打过来。
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了,那组织游行的人原先还以为只是有人来阻止自己不要前进而已,哪里料到他们会动武起来?此时方知宛春方才的用意,慌得也连忙高声叫道:“大家快散开,散开。”
后面的游行队伍那么长,哪里听到前面说了什么?人群依旧往前拥挤着,又有人听说前面打起来,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正血气方刚,一听打人了,无不摩拳擦掌的要助阵去。
宛春越发急了,上前去拉着一个正要去打架的同学劝他赶紧走,又对一个振臂高呼的女同学道:“不要再走了,快回去呀。”那女同学看也不看她一眼,抽开手臂,仍然高呼着‘还我东北铁路权’。
跟着宛春的司机也让眼前的一幕吓住了,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拉住宛春的胳膊把她扯出游行队伍道:“四小姐,咱们快走吧,他们这是……这是都疯了呀。”
宛春让他一路拉到车子旁,忽听有人高喊“流血了,流血了,他们要打死我们,他们居然要打死我们”。
宛春尽力喊了几嗓子让他们别打了,然而她的声音于浩荡的队伍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她气到极处,狠狠甩开司机的手,一把拉开车门,就从车前头翻出一把勃朗宁的手枪来,冲着上头天空就打了一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