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春?”那女子学着她的样子,也咬重了口音一字一顿道。
宛春笑起来:“正是这个名儿,你记住了,若回去后觉得碰伤了哪里,尽管来找我。”
女子微微地笑,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宛春,宛春让她看得不大好意思,稍稍侧过脸去:“那么,我这就走了,再会了,这位小姐。”
她转了身就要上车去,那女子却又能走动了,紧追在宛春身后,叫道:“伯、春。”
伯春?伯醇?
宛春讶然,猛地回过头来:“你认识我大哥伯醇吗?”。
女子使劲点了两下头,笑容也更加的灿烂,仿佛是见着了什么惊喜,她拉住了宛春,低下头在她手心里极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勾勒着。
宛春瞧她勾勒出的字形,不觉念道:“木……子……李?”
那女子又点几下头,宛春收回了手,下意识的握紧道:“敢问小姐贵姓?”
女子怔怔然望着她,神情无措,分明是听不懂的样子。
宛春心头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清清嗓子,试探着用日语问道:“阿娜塔哇达来带苏噶(你是谁)?”
女子眼眸忽而一闪,亮晶晶地直看着宛春,缨红的口微张,轻声道:“瓦塔西哇哦闹米兜丽带苏(我叫小野绿)。”
小野绿?果然是个日本人。
宛春看看坐在车里等着的司机,回过头来又用日语同小野绿简单问询了几句。问她怎么这里做什么,又问大哥是否知道她在这里?
小野绿摇摇头,她看着宛春。不知怎么,倒不好明说自己是特意从日本到旧京寻找伯醇来的。她其实到旧京已经很多天了,找了无数地方,都没有找到伯醇的家。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可喜老天保佑,能让她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伯醇的妹妹,也不枉费她在旧京呆了这一个多月。
看着宛春是要急等回家的。小野绿便没有再同她多说,只道改日去府上拜会,就后退了一步。给车子让出一条道来。
宛春礼貌地向她道别,坐上车子,司机吴哥偷偷的问她:“四小姐,那人是谁啊。古里古怪的。”
“是个不认识的人。”宛春思量那女子谈及伯醇时的神情。只怕事有蹊跷,便不欲同吴哥多言,只道,“快开车吧,太太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回到家中,正赶上吃饭的时候,余氏瞧见宛春回来,便让人备下了碗筷。宛春坐下时看一眼空荡荡的椅子。问余氏道:“爸爸还在爷爷那里吃吗?大哥三哥呢,怎么也不见他们?”
余氏一面给她布菜。一面道:“今日赵部长的老父亲做七十大寿,你爸爸陪着你爷爷做客去了。至于伯醇和季元,都有各自的同学团拜会,一早就说过不回家吃了,如今就只有你我二人。”
“是这样啊。”宛春轻轻扒拉两口米饭,她原打算要把今日见到小野绿小姐的事告诉伯醇的,不曾想伯醇不在家。对于母亲那里,宛春因知道了伯醇的婚事,自然不敢在这关头捅出篓子,故而就先瞒下了。
她预备着伯醇一回来就告诉了他,不料一直到年下,两兄妹才有见面的功夫,其间耽搁数日,宛春也有好多的事情要同母亲余氏忙活,不觉就把小野绿的事情给忘记了。
其实旧京的风俗,从腊月二十三日开始便有了过年的气氛。街头巷尾的民谣声里,随处便可听到小儿的念唱,道是“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作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宰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满香斗。三十日,黑夜坐一宵。大年初一出来热一热”。可见,除夕之前人们已基本上做好了过年的一切准备。
这日正是除夕,宛春协同余氏预备下年货,着人打扫完了厅堂居室,又砍了冬青、松柏做装饰,寓意来年节节高。傍晚时候,娜琳彩珠带着秀儿萍绿等人以屠苏袋悬于井底,汲水足三日用后便使人将井封了起来,并将清扫的废弃物品丢于荒郊,名为“送穷”。男子那边,则是李岚峰带头,领着李伯醇李季元两兄弟,在祠堂里悬挂起祖先遗像,供年肴年饭以待祀祖。因风俗中有“能自立之男子以红纸封钱若干献给长者,名为百岁钱”的说法,故而李岚峰和伯醇都封了红纸包,一给李承续,一给余氏。而李承续和余氏又回封了几个红包,给季元和宛春做“压岁钱”。又因这一年里上上下下都忙活不断,李承续并李岚峰夫妇便给李达娜琳周妈等人也封了红包,算是彩头,亦算是一年的辛苦费。
萍绿得了上房的红包不算,拉上秀儿,又分别到伯醇和季元那里各讨了一个。宛春因从母亲那里看到许多包好的红包,想着自己房中用的人也不少,年节下势必需要表示表示的,便也准备了许多十元的小红包,钱倒是不多,不过是应景罢了。
萍绿和秀儿到她房中的时候,她的红包已经散去很多了,待她两个人问了安,宛春便拿出四个来,一人给了她们两个笑道:“我如今还是学生,于收入上没有来源,不能给你们太多。方才周妈她们来,我一人给了她们十元,你们两个平日里最辛苦,就一人给你们二十元吧。”
萍绿推辞不要,笑道:“四小姐有这心意便可,钱倒没必要了。再说,我们两个今儿讨了不少呢。”说着,将兜里的红包一抖,向宛春嘻嘻笑道,“老先生和先生太太都一人给了五十,大爷和三爷一人给了三十,光这一晚上就收入了两百多块钱,以后要是天天过年该多好。”
咯咯……
宛春和秀儿禁不住都俯身笑了,宛春便道:“假如天天都过年,要不了几年,就该我们给你拜年了,也好把钱收回来,再过一过好日子呢。”
一席话把萍绿也说得笑个不住。
互相散完了红包,为图热闹,这一晚上众人便都到上房李承续的院中守岁。他那边屋宇宽敞,炉火烧的也旺,季元尚还在贪玩的时候,又不知从哪里淘来了许多烟花爆竹,都搁在上房院中点燃了。
一时烟火烂漫,星光满天。
宛春捂着耳朵正看那烟花看得出神,不提防季元拿着一根烟火棒来吓唬她,直把她吓得躲在了余氏的怀里。
余氏忍不住笑骂起小儿:“混账东西,仔细再烧着你妹妹,快拿远些!”把李承续和李岚峰伯醇等人看得哈哈大笑。
后头萍绿、秀儿和李桧三五一群地坐在一处,拈升官图,由“白丁”起步,至“太师”荣归,三人防止作弊,还叫来吴哥做裁判。原本冷冷清清的院落,刹那就有了烟火气息,热闹得不似人间。
这样的幸福,是宛春重生前毕生都未曾可见的,她不由心生祈盼,只求年年岁岁都像今日这般才好。
这一岁守得着实快,过了子夜,担心天寒,且担心李承续身子刚刚痊愈,不便于熬夜,余氏命人放过了鞭炮,就吩咐宛春他们兄妹回房歇息去了。
年初二按理女儿是要回娘家的,只是到了李家这里,余氏娘家远在苏州一时半会赶不过去,而仲清和李岚藻又远在上海,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故此这日倒无事了,仍是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自己热闹。
一直到年初四,迎完了财神,苏州和上海那边才分别来了消息。苏州方面是江家的姨母声称要送女儿到旧京来走一走亲戚,顺便看看学校情况。而上海那边,则是李岚藻要带着金丽回娘家了。
如此一来,余氏等人自然是高兴极了,可苦了下人们,刚过完年,又得要开始忙活起来。
宛春和金丽是很要好的,同姨母家的妹妹倒曾未见过。起先她还担心自己会露出端倪,待问过秀儿,才知这个姨妹妹除了七八岁上在余家会过一面,就再没见过了。
那倒不用担心了,宛春放松了心情,想起自己前几日买的见面礼,忙叫秀儿都拿出来预备着。又想对于未曾谋面的姨妹妹她都这般上心,那么对于交好的表妹妹就更不能有失偏颇了,故此又坐上车出去好好采买了一番,预备着给金丽才罢休。
她只管忙活她自己的,余氏那里可忙活的就多了,来了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要考虑到的。妹妹家的女儿只比宛春小一岁,单给她住一间未免怕她孤单和照顾不周,就叫人把宛春的房间收拾收拾,在她的次间里添了一张床,安上落地花帐,一样放上被褥枕头,便让她们两姨姊妹住在一处,既能方便说话,彼此间也都能照顾。
而李岚藻和金丽算是自己家里人了,李岚藻出嫁时是有自己的闺房院落的,她出嫁以后余氏也没有改做他用,每日里该叫人打扫的打扫,清洗的清洗,仍保留着小姑子未出阁时的摆设。所以李岚藻回来,就同金丽还住在她自己的撷芳园里。
安排妥这几位贵客,尚有旧京里几个远房亲戚也要登门来,免不得都要伺候妥当,余氏就单拨出娜琳来,让她专一安排家里亲戚们的起坐,千万不要怠慢了谁。
她在这些事上用心过度,自然就无法关注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去向。大儿子伯醇还好,每日里不过是应好友们的邀约,各家里吃吃酒喝喝茶。小儿子季元就难免让人心生不安,自那一回同晁慕言争辩了一场后,季元赌气了几日不曾到昙花胡同去。谁知他这志气连半个月都没撑到,就禁不住思念,又偷偷溜出门了。
因是过年,到人家里总不好空手的,季元便从街上买了些好酒,又拿了他父亲的两本好字帖,便向晁家去。他是打定了主意,若晁慕言再要赶她,他就说是来寻晁老先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