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清扶着余氏一边走一边在眼角里觑着她的神情,见她慈颜微沉,双眉低蹙,并不像是来走亲戚的样子,便小心地问余氏:“妈这一回来,所为何事?”
余氏没有言语,待到房中,才向仲清道:“我是为了你三妹妹叔云而来,不过在说叔云的事之前,我还要见一个人。陈家表小姐何在?”
仲清心头咯噔一跳,讪讪笑道:“芳菲就在她房中呢,妈妈找她……有事?”
“她既是在房中,你就把她叫来,我有话同她说。”
仲清深锁眉心,一面掂量她母亲的用意,一面吩咐翠枝:“去请表小姐来。”
翠枝忙到隔壁敲敲门,芳菲初时并不愿发声,翠枝无奈只好隔着门同她说是余氏和宛春来了,要见她呢,芳菲这才急急忙忙起身梳了梳头,便跟着翠枝到余氏跟前。
余氏端坐在屋里,&}.{}抬起眼皮打量芳菲一回,瞧她双颊已经消瘦到颧骨高凸,眼底一片青灰,以往红润的丹唇,也变得苍白干硬起来。她心里大叹口气,只恨家门不幸,竟出了这等欺人女儿之事,遂把责怪芳菲的心也淡了,对仲清和宛春道:“你们姐妹两个出去吧,留芳菲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宛春和仲清相看一眼,仲清不大愿意离开,宛春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姐姐,我们走吧。”愣是把她带出了房门。
她们姐妹一走,陈芳菲扑通一声就给余氏跪下了。在余氏上一回来上海的时候,对她可谓不薄,仲清和宛春也拿她当自家姐妹视之,如今她虽是受害者,但当着余氏的面,心中仍是愧疚不已:“太太,芳菲对不起您。”
余氏忙将她拉起来,同自己一块坐下,叹息着道:“你有何罪?要怪也只怪谭家那个糊涂东西。”说着,看她身上衣衫也是颇多褶皱,不由又道,“你何苦拿别人的错折磨你自己?我心里明白你的难处,那个人是你的远房表兄,你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伤了两家和气,再则他又是仲清的丈夫,你为了仲清也就自己把苦给咽了,这些我们都明白了。只是……事情已然发生了,就得想一个解决的好办法,我叫你来也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同仲清一起留在谭家?”
“不,我不愿意!”芳菲闻言,猛地抬起头,望着余氏不住的摇头道,“我知你们为我好的心意,可是我不愿意!”一想到她的余生都要同一个侵占自己的人连在一起,她就深觉还不如即刻死了的好。
这几日若非仲清使人时刻看着她,盯着她屋里的动静,她早就挨不到这时候了。
余氏也不过是试探一问,见芳菲不愿意,这才换了自己真正的想法道:“你若不愿意,那么就不能再留在枫桥官邸了。我们李家别的不说,屋宇院落还是有一些的,如果你同意的话,以后就跟着我吧,跟着我回旧京去。”
“我……我真的可以……跟在太太身边吗?”。芳菲于绝望里看到一丝光明,她情不自禁的扑过去握住了余氏的手,忍不住喜极而泣,“我愿意跟太太走的,我愿意!”只要能正大光明离了这里,说什么她都愿意。
“那么,以后你也算是我们半个李家人了,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余氏模一模她的额头,想着她孤身一人来到上海,寄住在一个狼子野心的亲戚家中,的确是太可怜了。不知叔云当年,可曾这般可怜过?
她打定主意要带芳菲走,便将仲清和宛春叫回来,同她们都说了清楚。宛春是没什么话说的,仲清心里正觉对不起芳菲,又不知该如何安排她是好,母亲就提出了要将芳菲带回李家的话,她自然也是十分赞同,便道:“芳菲跟着母亲,于母亲方面我可放宽心,于芳菲那里我亦可以放宽心了。”又同芳菲说,“我们李家人你都见得差不多了,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宛春的人品你也看在眼里,你只管放心的在李家住着罢。”
芳菲点一点头,一时仲清看她面色苍黄,且精神十分疲惫,便让翠枝先扶她回去休息休息,待休息完了再好生洗漱出来。
屋子里不觉又剩下她们母女三人,余氏就问仲清叔云的墓在哪里,又问她:“听说叔云曾许过人家,可知是许给谁了?”
仲清一一都回答了她,又道:“说来也是巧,三妹妹许的那户人家,就是当初住在四妹妹病房隔壁的陆家,陆家那个老太太就是三妹妹的婆婆。”
“是那一家?”余氏心里顿觉不喜,那个陆老太太据她几日的观察,实在不是个良善人物,且陆家的那个女儿,看其言行就知道十分泼辣,若叔云是嫁去这样的家庭,岂不受尽委屈?
想到陆家有两个儿子,余氏忙又问仲清:“许给陆家哪一个了?”
仲清道:“是陆家的大儿子陆建豪。”
“陆建豪?他人现在何处?”
“他现在应当在衙门上班的吧……”仲清略有犹豫,不大确信的问她母亲,“妈不会是想要见他吧?”
“叔云是我的女儿,他是叔云的丈夫,我自然是要见他一面的,我们这些年来都不曾得到过叔云的消息,眼下唯有从他那里可以对于叔云的生前探知一二了。”
余氏心里有这个念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她性情坚忍,任是思女过甚,外观上也不曾表露出多少来,面对宛春她也曾未说过要见陆建豪的话。
当下宛春和仲清都让余氏弄得措手不及,仲清那里还好说些,不过是寻个人出去找陆建豪而已,宛春心里就难为多了。然而她毕竟心思灵活,只一个转念,就又有了主意。
待问过陆建豪何时来之后,宛春便回房去偷偷准备了。她将自己特意购买的一套衣服都拿出来,尽皆换上,又取了梳子头绳,将一头青丝全数放下,一边梳了一个长辫子,额前轻轻勾出一蓬刘海。在她的屋子里有一面穿衣镜,她换好一切便到那镜子跟前照了一照,瞧着镜中人的面容,不觉微微咬住了唇。(未完待续。).